第12章 長安紫薇
第十二章 長安紫薇
周鎮偊拉着霍屹的手,一路都沒有放開。到後來,霍屹已經神情麻木了,任由皇帝拉着他走。
小椒殿以椒粉和泥塗抹,呈暖色,地下燒炭,剛一踏入就能感受到強烈的暖意。但小椒殿已經屬于後宮的範疇,一般來說,臣子很不應該來這種地方,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霍屹猶豫了一下,周鎮偊頭也不回地說:“進來休息一會,你渾身冰涼地回霍府,霍老夫人會擔心的。”
霍屹一怔,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件事,一時心裏有些複雜,到底還是乖乖坐下了,并且努力讓暖氣覆蓋在身上。
周鎮偊順勢松開霍屹,小椒殿讓人從身到心都感到放松。他雙臂放在書案上,擡起頭問:“霍卿,你知道朕最想做什麽嗎?”
這是他第一次在霍屹前面自稱朕,霍屹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就能回答這個問題:“北伐匈奴。”
在周鎮偊還小的時候,就已經深刻感受到匈奴給大越帶來的陰影,他曾對霍屹說,匈奴未滅,百姓不安。那時候他已經有了這個決心,但當時周鎮偊想的比現在要更加簡單。他以為匈奴不滅的問題只在于軍隊的羸弱,然而軍隊的羸弱,又在于什麽?
十幾年來,他日夜思考,終于看到了一切的真相。一切形色怪狀不外乎政治,而政治是權力的鬥争,權力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其他皇子還在為皇位争奪的時候,他想的卻是成為大越帝王之後,應該做什麽。
“沒錯,北伐匈奴。”周鎮偊伸手蘸着茶水,在書案上直接畫出北方的地圖,從長安開始,從東到西分別是九原郡,邯鄲郡,河西郡,攏方郡,金城郡。
“匈奴就在這裏,我們卻無可奈何,只能看着他們掠殺我們的糧食和臣民。百姓從春到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種的糧食,卻進不了自己的口袋。”周鎮偊修長的手指重重地點在西河邊郡之外的狼口山,那裏就是匈奴的本部:“如果朕不能解決匈奴,使天下安寧富足,使百姓勞有所得,那朕就沒必要做這個皇帝了。”
霍屹立刻站起身:“陛下慎言。”
周鎮偊擡起眼皮看他,語氣平靜:“這都是我的真心話,匈奴是一根刺,已經讓大越痛了很多年。拔了這顆刺,朕才睡得着。”
霍屹坐下,低聲說:“陛下想徹底拔掉這根刺。”
他有些感慨,周鎮偊想做的事,從來沒變過——他卻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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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徹徹底底拔掉,讓匈奴再也不敢來我們的領土,蔑視大越的威嚴。”周鎮偊身子向後微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霍卿,你認為北伐需要多少士兵,多少軍馬?”
“數量不是問題,重要的是騎兵。”霍屹對這些問題早已經思索過很多年,從以前他跟着父親作戰,對匈奴騎兵無能為力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深深地埋在他心頭。
周鎮偊手掌向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霍屹思忖片刻,緩緩說道:“匈奴的優勢在于騎兵,駿馬,游牧,全民皆兵。騎兵迅捷靈活,想打就打,想逃就逃。我們習慣了兩軍對壘,正面對敵,步兵面對騎兵沒有任何優勢,而大越軍隊之中,九成都是步兵。”
“匈奴的馬比我們的更加高大健壯,西河邊郡戈壁之外,有一片高原草場,那是匈奴專用的放牧之地。高原馬比平原馬更耐寒耐旱,韌性更好,更擅長作戰。”
“對抗匈奴,一兩次的局部勝利根本無法扭轉局勢,匈奴只要想逃跑,他們可以輕易地往北方和西方遷移,我們卻不能帶着軍隊跟上去。”
一次又一次的作戰,不管輸贏,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匈奴能夠輕易地卷土重來。只有在匈奴的領地,匈奴的本部,徹底擊潰這支縱橫北方,所向無敵的游牧部落,才能讓他們畏懼大越的威勢,俯首稱臣。
周鎮偊低聲說:“斬首斷根!”
必須要斬首斷根,他們需要的是徹底的勝利。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劣勢。”霍屹伸出手,茶水畫出的地圖已經模糊了,他将手掌按在邊郡上,聲音低沉:“我們不能在大越領土內作戰,而一旦離開大越,深入戈壁,沙漠,高原,那都是匈奴的地盤。我們要在那裏徹底壓制匈奴,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
霍屹說完之後,安靜了一會。
要戰勝匈奴的困難如此之多,但對大越來說,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困難。
“霍卿,怎麽了。”周鎮偊擡了擡下巴,期待地看着他。
霍屹的手按在書案上,激動的心情終于平複下來。
周鎮偊看着他,目光絲毫不錯,溫和地問:“你還有一點沒有說,匈奴全民皆兵,所以……”
“所以……”霍屹偏過頭,輕聲說:“所以匈奴整體實力很強。”
這句話說得相當敷衍。
對于霍屹,一個将門之子,邊郡郡守,他說的已經夠多了。
匈奴只是一根刺而已,雖然疼但也很顯眼。大越真正的痼疾,在這片領土內部,在他們身邊。
但這種話,不應該由他來說。
而且周鎮偊真的不明白嗎,身為帝王之子,出生于權力的漩渦中心,恐怕沒人比他更明白了。
如果是以前的話,霍屹只知道這世上有真理就可以說,現在他才知道,有些事,很多人都明白,但只有一個人會傻傻地說出來。
沒錯,那個傻子就是以前的他。
霍屹低下頭,一副消極抵抗的樣子。
“霍卿所言,實在是令朕受益匪淺,真希望每天都能和霍卿如此促膝長談。”周鎮偊的語氣放松下來,他今天本來沒打算和霍屹談這麽深的,但聊着聊着,就忘了時間:“沒想到竟然這麽晚了,霍卿已經等不及要回霍府了吧,讓他們送你一程。”
霍屹連忙站起來:“家仆已經在宮外等着我了,不敢勞煩陛下。”
在進宮之前,他讓霍小滿買了一些東西放在車廂裏,然後停在宮外等他——霍屹今天無論如何是要回家的。
周鎮偊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其實剛才霍屹侃侃而談的時候,姿态是相當放松的,但離開那種狀态之後,他又将自己包裹起來,跟石頭一樣。
霍屹看到周鎮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非常自然地拉着他的手說:“霍卿,咱們再同行一段。”
從小椒殿到紫微宮門口,周鎮偊問了一些西河邊郡的事,霍屹對答如流,兩人靠得挺近,背影也算得上君臣相和。只可惜周鎮偊覺得自己是在關心霍屹,郡守大人覺得聖上在考核自己的政績。
周鎮偊親自把他送到宮門口後,霍屹收手告退,迫不及待準備回家。
周鎮偊慢悠悠地說:“霍卿且慢。”
霍屹:“……陛下還有什麽事?”
旁邊的內臣雙手奉上一塊橘黃色的玉石,這種顏色十分少見,周鎮偊說:“這塊暖玉你貼身帶着,應該能好受一點。”
霍屹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吩咐下去的,那塊暖玉入手是溫的,并不會太過于熾熱,剛好讓霍屹覺得舒服。
“謝陛下賞賜。”
周鎮偊笑着說:“霍大哥,要保重身體呀。”
霍屹眨了眨眼,哦,小皇帝的意思是說,別還沒為大越鞠躬盡瘁,就死而後已了。
他覺得不能讓小皇帝逮着他一個人薅羊毛,腦子裏轉着幾個念頭,朝周鎮偊行了個大禮,轉身離去。
周鎮偊一直站在宮門口看他進了轎子,玄色長袍在深冬染上寒意,這幅場面足以讓起居郎花費筆墨在《禁中起居注》上留十個字以上。
“你說霍卿走的時候,是在想什麽。”周鎮偊問的是他旁邊的內臣,姓章,正是之前和他見證先帝辭世的那人,任職中常侍。
章中常侍露出柔順的笑:“仆鬥膽猜一猜,霍郡守應該是在感激陛下的恩情。”
周鎮偊不置可否,他心想我對霍大哥能有什麽恩情……不過霍屹跑得倒挺快的,和以前一樣。
霍屹坐上自己的馬車之後,立刻癱軟下來,有氣無力地催促霍小滿回家。
他随手檢查了一下霍小滿之前買的禮物,他們在西河邊郡走的匆忙,什麽地方特産都沒帶上——邊郡那地方也沒好東西,資源匮乏,遠不如長安。
霍小滿買了糧食和肉,甚至還有兩條活魚。
“……”霍屹看着框裏活蹦亂跳的魚,深深地吸了口氣:“霍小滿你怎麽回事?”
霍小滿聽他叫自己全名,頭皮發麻,僵硬地啊了一聲:“怎麽了,家主?”
“你買的這都是什麽東西?!”活魚的腥味在車廂內飄散,它們在車內呆了整整一下午!
霍小滿委屈地說:“我也不知道要買什麽啊,去市場問了,他們說給家裏人就買些雞鴨魚肉最好,這魚也是剛撈上來的,可新鮮了……”
他也是非常認真地考慮過的,不管是雞還是鴨,都不好放進車內,只有魚安分一些。
現在去買其他東西已經來不及了,長安有宵禁,店鋪都關了門。
霍屹只好提着兩條活魚回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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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霍屹:你知道一個上班的人心裏最渴望的是什麽嗎?
霍屹:回家啊!!陛下,你能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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