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西河邊郡
第十章 西河邊郡
趙承離開的時候,又是一副衣冠整齊,面容冷肅的樣子,仿佛之前的争論沒有發生過一樣。
霍屹親自起身送他出門,趙承抱着打回來的報告,站在門口看着霍屹,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今天他和霍屹争論,雖然到了面紅耳赤,恨不得大打出手的地步,但正因為如此,才看出來霍屹對地方事務極為了解。只不過雙方确實意見不合,趙承覺得霍屹實在過于心慈手軟。
他斟酌片刻,最後只說:“今日打擾郡守了。”
霍屹笑了笑,看趙承打馬離開。
趙承是今天早上過來的,從唐城縣到郡守府至少要一天時間,說明他至少淩晨就動身了。
年輕人忙碌一天一夜都不見疲色,還能精神抖擻地吵架,霍屹自己卻受不了。
他回屋吃了點東西,洗漱之後就躺下了。躺了半晌,腦子裏想着各種事情。軍隊,邊郡,那些地方豪強錯綜複雜根深蒂固的關系,他想到了秋鴻光和趙承,這些年輕人将改變規則,或者被規則改變,還有比他們更年輕的新皇,一切都是未知數。他也想到了長安的霍家大院,他的母親和兄長的女兒,什麽時候可以再見到她們……
直到夜色幽深,萬籁寂靜,霍屹才慢慢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狀态。夢裏光怪陸離的畫面在他面前交錯閃現,他覺得自己可能睡着了,又可能沒睡着,渾身疲乏至極,靈魂卻不肯安歇。
他意識恍惚之際,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霧之中,周圍是冰冷的空氣,腳下是潮濕的土壤,他在河邊的樹下栖息,前方盡是荊棘,身後一片黑暗。
他該往哪裏走。
“……長安?”
霍小滿的聲音陡然響起,雖然輕微,卻如炸雷般讓霍屹清醒過來。
外面天光微曦,已然顯現出霧蒙蒙的白色,霍小滿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來,其中頻繁提到了長安兩個字。
霍屹眨了眨眼,頗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仿佛有什麽難以避免的大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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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穿好衣物,霍小滿的腳步聲漸進,在外面輕聲喊他:“家主,長安使者來了。”
長安的使者。
霍屹的聲音非常清醒:“我知道了,請來使稍作歇息。”
長安的使者姓陳,是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在先皇身邊任中郎,為人處事十分小心謹慎。
陳使對霍屹态度恭敬,他帶來了一個消息,七皇子已經登基成為新帝,但登基儀式還未舉行。新皇召回四十二郡郡守,共同參加登基典禮。
這是十五天前的消息,從長安到西河邊郡,途中快馬加鞭,最快也需要十五天。
而一個月之後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他們必須在這之前趕回去。
雖然霍屹對此早有準備,但仍然緊迫地令人猝不及防。霍屹整理思緒之後,緩緩說:“邊郡還有些事務需要囑咐,陳使現在府上稍等片刻,一個……半個時辰後即可動身。”
陳使眼圈下面一團烏黑,他喝了口熱茶之後,非常溫和地說:“霍君先忙,不必顧忌在下。”
霍屹在書房寫了幾封信,分別交給陶嘉木,邊郡各都尉和軍中的校尉。他匆匆落筆,思路卻很流暢,将郡內事務一一分派下去。
他忙完之後,霍小滿已經做好了出行的準備,霍屹沒什麽必須要帶的東西,他只有随身的弓和劍,以及烏孫馬紅煙。
三人輕車簡行,霍小滿駕車,霍屹與陳使坐在車內。此時天已大亮,街巷之中雞鳴犬吠聲不絕,邊郡中的人們從睡夢中蘇醒,就看到了路上郡守的馬車。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郡內百姓便知道郡守要暫離河西邊郡去長安的消息,他們奔走相告,百姓們自發站在街邊,目送霍屹離開。
陳使撩開車簾,驚訝地看着街上的盛況,正在這時,一個小小的白影從街上飛過來。陳使不敢用手去接,敏捷地向後躲開,白影落在車廂內,他才發現那是一朵白色小花。
陳使訝然:“這是什麽?”
緊接着,更多的花和絲帕朝車廂扔進來,街上的人們歡呼起來,車內散發着脂粉的氣息。霍屹鎮定自若,拿起一朵花說:“陳中郎有所不知,這是生長于戈壁中的花,名為冷泉花,長安難以得見。戈壁之中多幹草與樹,唯有冷泉花會開在石縫中。”
“只是也不香罷了。”
陳使坐在絲帕堆疊的滿室馨香之中,有些感慨地說:“聽聞郡守廉潔奉公,備受百姓愛戴,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又要慢上幾個時辰了。”
霍屹笑了笑:“邊郡百姓性情淳樸,不拘一格,等離開郡內就好了。”
陳使說這話其實并沒有指責的意思,他發現霍屹比自己說話還要小心謹慎,按理說,一方郡守已經是地方是最大的官,西河邊郡又遠離長安,說霍屹是土皇帝都不為過,不知為何居然為人這麽謙遜。
他正想着,前面駕車的霍小滿開口說:“這還不算什麽呢,幾年前家主剛上任的時候,只要上街,必有年輕女子向他扔花與香帕,車馬難行。為家主說親的媒人踩破了郡守府的門檻,現在都還沒修呢。”
陳使饒有興趣地問:“還有這種事?”
霍小滿還想再說,霍屹敲了敲車壁:“小子胡說罷了。”
陳使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霍屹确實長得好看,他眼角眉梢所凝聚的清俊秀氣,如同長安春末的婉約淡柳,又如茫茫黃沙中孤僻的冷泉白花,令人見之忘俗。
只不過,他身上總籠罩着揮之不去的冷意,仿佛戈壁蒼白冷凝的風一樣。
他們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一路無驚無險地抵達長安。
霍屹已經有多年沒有回來,長安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城門口擁擠着來來往往的商販和平民。這裏是整個大越的權力中心,所有的權力鬥争都隐藏在華麗壯美的紫微宮中。
他知道自己回到長安,便是重新踏入了這團深不見底的泥潭。
不過等登基大典結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會回到河西邊郡。再過幾年,等北方安定,他便可以上書致仕,帶家人回蜀郡,讓母親安享晚年。
他希望母親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不用再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離長安越近,霍屹越是緊張,他很久沒有見過母親,不知家裏情況如何,侄女今年應該八歲了,上次見她的時候還是個沒牙的小丫頭呢。
登基大典要五天後才會開始,他想先回霍家,看看母親和自己的侄女,之後再去觐見當今聖上。
陳使之前下了馬車去城門口打探消息,很快回到馬車上,說:“還有幾個郡守沒有回來,咱們不算最晚的。”
陳使已經打了招呼,他們自然優先進城,霍屹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特權,一時間竟然有些不适應。
進城之後,霍屹說:“多謝陳中郎一路照拂,我先行回府,陳使要去哪兒吩咐小滿就行。”
他說着就要下馬車,被陳使飛快地抓住了手腕。
陳使立刻為手上冰涼的觸感打了個哆嗦,不過他來不及多想,急忙說:“郡守大人,我知道您想念家人心切,但您回長安,要先與我去宮中複命啊!你可以讓家仆先回去報信,宮中的馬車早已經為您備好了。”
陳使撥開車簾,外面果然有輛馬車已經等着了,高頭大馬,漆紅椆木,一看就是宮中之物。
“聖上在宮中等着你呢。”陳使以為郡守應當為此高興才是,然而霍屹頓了頓,面色平淡地走下馬車,對霍小滿吩咐了幾句。
霍小滿離開之後,霍屹才慢吞吞地坐上宮中準備的馬車,陳使沒敢坐上去,就在旁邊騎馬相随。
半路上,霍屹掀開車簾,小聲問:“陳中郎,所有郡守都如此安排嗎?”
陳使也俯下身,笑着說:“當然不是,霍君,聖上可是迫不及待等着見你呢。”
霍屹默默地放下車簾,自動把這句話翻譯成——聖上迫不及待等着找你麻煩呢。
他确實曾任皇子侍讀,陪伴過聖上一年。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當時聖上才五歲吧,又能記得什麽事呢。
就算以前再怎麽好,就算聖上念着幼時的舊情,霍屹也不對皇室之人抱有任何期待。畢竟霍豐年在死之前,也是受先皇恩寵,位極人臣啊。
他垂眼看着馬車上的地毯,思索着聖上找他所為何事。從長安進入紫薇宮,這一段路程足以讓他理清思路。
*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邊郡一枝花石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