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獨感
第5章 孤獨感
漠河的夜晚很冷。
空氣中帶着清冽的涼氣,夜色下的積雪泛着晶瑩剔透的靛藍色。沈秋白站在天穹之下,出神地看着漫天璀璨的星空。
這可以算是沈秋白見過最美的夜晚,天幕好似深藍至黑的緞帶,泛着光澤,無數的星星如鑽石一般鑲嵌其上。月亮挂在一旁,沈秋白甚至都沒去看今天是什麽月相,他的眼中倒映着銀河,除此之外,再容不下別的。
人在自然的壯闊之下,總是顯得很渺小。
渺小到,在它面前無論想什麽都像是亵渎一般。恒星的光芒照亮了億萬年後的天空,此時自己眼中看見的這一顆,或許早已消弭在無盡的太空中。
沈秋白仰着頭,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裏,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冷靜,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遙遙望去像是這片空地之上孤寂矗立着的一尊雕像。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身後不遠處,屋舍的大門被人推開。
屋裏子泛着明亮的暖光,在他身後的雪地上圈出一道弧線,弧線裏頭是明黃的光,弧線外寸于,觸不到的冷光中,立着沈秋白黑色的短靴。
節目組的人從門中魚貫而出,窺見天幕之後,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不絕于耳,他們走之前放置好的攝像儀器後,調試着畫面,希望能最大限度還原眼前的美景。
最後出門的是四位常駐嘉賓,屋門終于關上,那片暖光随之消失,周遭恢複了清冷的藍。但很快,攝像機旁的打光燈一開,這片靜谧的藍色猛然散去。
“好美啊。”林珈妮看着星空,兩眼放光,興奮得像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那邊是不是北鬥七星啊。”
何韋鳴順着她的手指看去,伸手數了數,點點頭:“應該沒錯,而且勺柄偏東,現在的确是春天。”
“那一條特別亮的,應該是銀河吧!真的好美。”
沈秋白在她的驚嘆聲中躺下來,雙手墊在頭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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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躺着的視角,仿佛離星空更近一些,那些低垂的星目看起來觸手可及。可一旦你伸了手,就會發現,你的眼睛和天空一起,欺騙了你。
“他們說,天上的星星是人類死去的靈魂,所以數量多得數也數不清。我有些想我外婆了……”吳荃荃将肩上的羊絨披巾掀開,将林珈妮包裹進來,摟在懷裏安慰着。
沈秋白聽着他們聊天,只覺得滿天星鬥慢慢組合成了兩張人臉,正喊着他的名字。他閉上眼睛,平複着呼吸,這一刻莫名地有些想抽煙。于是他坐起來,右手在口袋裏掏了掏,但裏頭什麽也沒有。
自己在想什麽,煙盒在酒店的行李箱裏,綜藝還在錄制之中,可是……
他輕輕碰了下兩瓣唇,覺得好苦。
那邊司湛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這傷感的氣氛,他毫不浪漫地開口:“星星是億萬光年外的恒星發出的光,古往今來都被用來滿足人類自私的浪漫主義幻想。”
林珈妮從荃姐懷裏探出頭,怨念叢生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節目組說:“這句話別删掉,讓粉絲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節目組只笑笑,誰都知道,這句話必然不能出現在正片裏。
“珈妮,你要聽大熊星座的故事麽?剛剛你說的北鬥七星就是大熊星座的尾巴。”沈秋白試圖将氛圍拉回正軌。
“當然要!”
“傳說,希臘衆神之王的宙斯十分喜愛凡間的美貌女子。他的妻子赫拉十分善妒,為了讓宙斯受點教訓,赫拉把凡間的一只熊變成了美豔動人的少女,果不其然,宙斯發現之後,真的喜歡上了這位熊變的女子。”
他說的十分認真,一旁的司湛卻挑起了眉,驚疑地看着他。
“赫拉收集了世間最動人的聲音,将它放到少女身上,同時用自己的意識操控少女說話。宙斯和少女戀愛了,但他一直沒有發現,這是一頭熊。直到少女懷孕了……”
“幾個月後,少女生下的卻是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熊的怪物。宙斯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他憤怒地要将這頭熊殺死,赫拉及時出現,将熊升上天空,化作了大熊星座。”
一片安靜。
大家沉浸在這個離奇的故事中久久不能回神。司湛低頭扶額輕笑一聲,沒想到沈秋白瞎編亂造的能力如此之強,竟将在場所有人唬得一愣一愣。
他真的好會騙人。
“可……我怎麽記得……”何韋鳴一臉不解,聽完之後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但又怕是自己年紀大記岔了,試探着開口,“我怎麽記得好像不是這樣的。”
沈秋白眯眼笑着看他們,十分真誠。
林珈妮被宙斯的愚蠢與重口味驚呆了:“沈老師,這宙斯……他作為神王,他的眼睛這麽瞎?你不會騙我的吧。”
沈秋白笑得開懷,瞳孔在星空映襯下亮晶晶的:“沒錯,騙你的,這故事我編的。”
林珈妮的表情從錯愕到羞憤到生氣,跳起來把沈秋白按進了雪地裏。
這天晚上,他們終究沒有看到極光,不過有銀河相伴,也不虛此行。
第二天用過早飯,節目組讓他們在酒店外空地處打了半個多小時雪仗,拍了一些補充素材,接着是五人互相道別,拖着行李箱離開酒店的畫面,錄制就這麽結束了。
沈秋白今天醒的很早,收拾妥當了所有的東西。他的白色羽絨服昨天在雪地裏被林珈妮從衣領塞進去了幾個雪球弄濕了,幸好他還帶了一件長款黑色羽絨服,備用救急。
許倩一早就發來消息,問他錢收到沒,什麽時候回京。
沈秋白只回了句:【錢收到了】。
他打開APP看了一眼,去機場的車還要半個多小時才到。
于是他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捏了捏早上收拾行李時就揣進口袋的煙盒,默不作聲地離開了衆人的視線,拖着自己的箱子,走向酒店停車場附近那片小樹林。
這地方是他剛來那天就看中的,一株株白桦排得錯落有致,樹冠上挂滿了雪,空氣十分清冽,的确是個賞景放空的好地方。
于是他松開行李箱的把手,背靠着樹幹,點起了煙。
停車場今天一大早就出現了幾輛商務七座車,一看就是來接人的。
助理們早早的就來等着,準備第一時間接走自家的藝人,争分奪秒地趕去機場,跑下一場通告。
時間就是金錢。
司湛是被節目組留下來又錄了個單采,出來時其他幾輛車都走了。助理小東等在門口,見他出來立刻帶去車上,還沒走到車邊,司湛就看見不遠處,有個穿着黑色長款羽絨服的人,正靠着樹幹,斜背對着他們,吞雲吐霧。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半張側臉。那和沈秋白極其相似的外套,讓司湛不由地上前兩步,看清了,的确是沈秋白。
司湛從沒見過他抽煙,也想象不出他抽煙的樣子。換做是幾年前,如果有人跟他說沈秋白私底下抽煙,他會跟對方據理力争,吵上三天三夜。
此時沈秋白熟練地把煙換到左手,右手掏出手機看了看閃爍的來電屏幕。明明标注了備注名,卻被他毫不猶豫地掐掉,然後偏頭去就左手指夾着的煙嘴,幾口就見了底。
沈秋白看起來很專注——很專注地看着眼前的樹幹,專注到讓司湛覺得他有些怪異。
果然,只見他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捏着還未熄滅的煙頭,慢慢地靠近自己的右手心,歪着腦袋,像在思索該用什麽角度,把這個煙頭按滅在自己手心裏,才是最合适的。
司湛看着離他掌心越來越近的煙頭,皺緊了眉。
他來真的麽?
司湛擡起腳,已經準備邁出。
忽地,沈秋白的動作停下了。
司湛幾乎是瞬間松了口氣。
沈秋白有所感知地偏過頭,朝停車場的方向看來,一眼就看到了極其惹眼的司湛。
但他只是用冷淡陌生的眼神,帶過了司湛,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又把目光轉回了自己手上。接着狠狠地把煙頭朝手指間縫隙處按下。
煙頭被按滅在斑駁的樹皮上。
緊接着他拿出煙盒,将剛才的煙蒂放了進去,又抽出一根煙,抿在雙唇之間,低下頭準備打火。
打上火的那一刻,淡淡的煙氣飄散開來,他擡了擡眼皮,朝司湛的方向又瞥了一眼。
還是那種毫無溫度的眼神。
仿佛司湛和周遭的死物一樣,在他眼裏都只是環境的一部分,沒什麽意義。
那一刻沈秋白身上充斥着的孤獨感讓司湛忍不住去想,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短短的三天裏,自己見過羞澀的他,搞怪的他,揮汗如雨的他,享受旅行的他,還有那天完場說着喜歡自己很多年的他……
他想朝這個人走過去,走到他面前,問他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這麽想着,便也就這麽行動了。
但身後的助理沒給他機會。
小東一把拉住了一只腳跨出停車場的司湛,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湛哥,快上車呀,時間來不及了。”
“嗯。”司湛點點頭,收回那條不理智的腿,轉身朝車內走去。跨步上車的那一刻,他再次看向了沈秋白在的地方,那裏空無一人。
沈秋白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