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幽蘭

第38章 ，宋夫人？

嘉陵江盡頭，便是那巍巍高聳的渝州朝天門。下船登岸，立時有金沙幫的人，笑着上前接應，宋平報了名號，寫了禮單，不多時，便有一人飄然而至。

那人有些清瘦，有些年輕，嘴上稀稀拉拉幾根胡子，似有似無，青衣布袍一抖，拱手道：“在下九龍坡分舵舵主，姓葛名舉，字德才，受幫主之命，前來招呼諸位貴客……人微言輕，大家可以叫我小葛子。”

衆人便随了他往前便走。

不多時便到一處清泉幽幽，飛瀑如練的所在，喚作洪崖滴翠。只見一片吊腳樓臨江而建，鱗次栉比，街道忽上忽下，一派遠上寒山石徑斜，頭頂腳下有人家的樣子。

一面石壁，蒼勁古樸，刻着那唐人元稹的句子：千裏嘉陵江水聲，何年重繞此江行；只應添得清宵夢，時見滿江流月明。

小葛子随口笑道：“宋莊主，這詩可還入得法眼？”

宋平哈哈大笑，道：“宋某是個赳赳武夫，如何品得來詩？……看了半天，也就是‘滿江流月明’這句，既看得懂，又覺得好。可也糊塗……到底是滿江流水，還是滿江流月？好不糾結。”

小葛子笑道：“宋莊主何必自謙，這詩的意思，恰恰便是既有流水，也有流月，月随水流，水随月明，一時情景交融，物我兩忘。”

宋平舉起大拇指道：“好個物我兩忘，老弟大才！”

小葛子随口道：“宋莊主謬贊了。這位先生還有一句，宋莊主一定知道，乃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宋平臉上便多了一層敬意：“哎呀呀，這詩也是他寫的？失敬失敬。”

小葛子側身望着宋平，笑而不語。

慕容雪跟在後面，自然這些話都聽入了耳中，想起下一句，乃是“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一時情不自禁，想起在百花山習武的這些年，想起……柳師兄和李子升兩人，便有些傷感。又想起“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和葉度殘春”……倒似自己，一顆芳心與一人，怎奈花季匆匆。

這元稹百年之前就寫了，果真是至情至性的好詩。

到得臨江茶樓，極目遠眺，青山綠水，白帆點點，盡在眼底，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豪氣頓生。慕容雪臨窗坐着，心中那些沒有頭緒的煩惱，才稍稍有所減緩。

小葛子自然又去迎客。

宋平低聲道：“慕容典司，咱們一路過來，金沙幫一個舵主屈尊領路，也算安排得妥貼。而這小葛子，卻暗藏考較之意。你怎麽看？”

慕容雪笑道：“咱們莊主，哪裏不懂詩了？”

宋平嘆了一口氣，道：“宋某……有些不好的預感。”

慕容雪點了點頭，淡淡道：“既來之，則安之。”

正思緒蹁跹，毫無頭緒，忽聽得屋外一人高聲叫道：

“敢問，慕容姑娘在麽？”

只見一個英俊帥氣的小夥，有些黑眼圈，臉上帶着些倦意，手持了一束花兒，嬉皮笑臉出現在門口，一雙眼睛不住往裏面瞄。

宋平便道：“這位兄臺，你是……”

那小夥并不理會宋平，一雙眼睛只朝慕容雪瞧去，滿心歡喜，笑道：“啊呀，姑娘在這裏！卻叫子升好找！”

慕容雪回過頭來，這臉就又有些發燙，尴尬道：“你這……你來做什麽……”

李子升上前一步，遞上花兒，笑道：“雪兒姑娘，別來無恙。”

慕容雪把身子扭向一旁，也不去接。

宋平心下甚奇。梅蘭竹菊四劍站在慕容雪身後，雖然見過這“子升将軍”，也不知這“子升将軍”是小姐什麽人，拿着一束不受待見的花兒，又該怎樣處置？一個個面面相觑，然後都拿眼看着慕容雪。

慕容雪看在眼裏，緩緩道：“子升兄，來得正好……這是小妹的夫婿宋平。”

“什……麽？”

李子升腦袋裏嗡地一響，亂作一團。

宋平會意，咳嗽一聲，一拱手道：“子升兄，久仰久仰！”

四個護衛，四個侍女也領會得，劍拔弩張地朝李子升放出了威壓，心裏卻都笑了起來，莊主給根杆子就往上爬，一番裝腔作勢……還真順溜。

李子升的花兒兀自顫抖，張目結舌道：“什麽？你做了……宋夫人？怎麽可能？上次見姑娘這才幾日？……”

宋平也不解釋，拱手笑道：“在下天元霹靂手，清江屯宋平。子升兄，請喝茶。”

李子升便有些頭暈：“在下三江逍遙客李子升。”手中花兒扔也扔不得，放也放不得，無人幫忙，便在拱手間，甩來甩去。

宋平哈哈大笑：“幸會幸會！”

李子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慌亂又尴尬，慕容雪便笑道：“平哥，子升兄昔年有恩于我，今日遠道而來，在這裏巧遇，雪兒歡喜得緊。你一定留他住上幾日……替我好生招待，萬萬不能怠慢了。”

宋平道：“夫人放心，既是你的恩人，也就是本莊主的恩人，決計不能少了禮數。”一時熱情洋溢，又是沏茶，又是遞點心，忙得不亦樂乎。

李子升暗暗叫苦。

慕容雪又道：“子升兄今日到這裏，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兩個人來的？嫂夫人許久未見，她可還好？”

衆人便想，哦，原來這李子升是有家室的人了。那他方才，送慕容姑娘花兒做什麽？這舉動實在是過于輕佻，唐突，甚至是無恥了些。梅蘭竹菊四劍的鼻子裏便冷哼一聲，臉色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宋平也“吃了醋”，一肚子不高興，板着臉不再說話。

李子升啜了一口茶，堪堪擋住心中的忐忑，汗顏道：“宋夫人……昔年之事不值一提，要說是恩情，子升實在是無地自容。子升這次……也是來喝金沙幫喜酒的，順道看看姑娘。”

慕容雪點點頭，笑道：“馬幫主的婚禮，何等浩大，渝州城也要擠破了。恩公這順道，實在是厲害。順便到茶樓，順便喚聲小妹名號，立時就找到了人……可真是老天眷顧。平哥，這樣順時應命的大英雄大豪傑，你可要多走動走動。”

宋平鼻子裏冷哼一聲，算是回應。

李子升厚起臉皮笑道：“确實是老天眷顧，好巧好巧。”

梅劍站在一旁，心裏便替小姐暗罵了一聲，好厚的臉皮！

慕容雪也不拆穿他，繼續笑道：“恩公順便也就罷了，這束花兒又是哪裏順的？寒冬臘月，實屬罕見。可否告知哪裏有這花？也叫平哥去順幾支來，送了我。”

李子升再也笑不起來，道：“這個這個……”

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把這紅豔豔的花兒扔進去，證據确鑿啊，體無完膚啊，還有什麽好說的啊。四個背劍的侍女，一個個臉上，都結起了一層寒霜。

宋平一拳擂在桌子上，道：“李子升，你安的什麽心！”

李子升被逼無奈，道：“宋莊主，宋夫人……李某實不知你二人已經成親，今日之事，确然是在下無禮，得罪了！”

慕容雪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無神地看着宋平，眼裏倒流下淚來。

宋平暗地替慕容雪一聲嘆息，面子上仍是聲色俱厲地對李子升道：“不知者不怪，今日之事，本莊主不計較也就算了。不過李兄今後，還請自重。”

李子升一抱拳，汗顏道：“李某……李某再也不會的了。”

慕容雪暗地裏松了一口氣，李子升這個死皮賴臉的家夥，終于可以消停一會兒了。可這，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