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奔往
“齊莠,回家吧。”
蔣璐不抱任何希望的挽留,見齊莠搖頭,她咧開嘴輕輕笑又輕輕哭,“這裏還算是你的家嗎?”
陽臺有洗衣液幹淨的清香,随風幽幽飄到鼻間,齊莠深吸了一口氣,“我想……搬出去住。”
“你想和你哥住在一起?”蔣璐平靜得不像話,她不再歇斯底裏地叫嚷,不再緊抓着齊莠不放,她心平氣和坐在那裏,眼裏盛着碎裂的哀傷,“到了現在你們也還是打算在一起?”
“我……和他有一個約定。”齊莠慢慢挺直脊梁,睫毛顫一下,擡起頭同母親對視,“那麽多人抛下他,我不能再放開他了。”
蔣璐知道自己是那個罪魁禍首,她自私的愛自己,迫使兩個孩子迅速長大,等到她想挽留的時候,沒人再需要她。
“你有想過你們的未來嗎?你們是兄弟,到哪裏都要被人說閑話的。”蔣璐說着冷酷的話,聲音像在喉嚨裏擠出來的,“齊莠,你才多大?十九歲。你能幹什麽呢?你就是你哥的累贅。”
齊莠抿了下嘴,小聲反駁道:“我不是。”
“齊莠,算媽求你,回來吧,無論你管不管良輝叫爸,他都願意供你這個兒子。你覺得呢?是不是回來比較好?你哥也輕松一些,我……”蔣璐掐了自己一下,狠狠別開頭,“我不會再反對你們倆聯系了。”
齊莠安靜了。
蔣璐以為他聽進去自己的話,可是看到少年沉靜的眼,她就知道,她沒能說服他。齊莠連想都沒在想。
“媽,你還是不明白……你怎麽就不懂呢?”喉嚨哽得難受,奇怪的是一點也不想流淚,齊莠從不是堅強的人,也不覺得自己冷血,他只是不明白,他不明白而已,“我也被抛下了啊。早在你和良輝決定瞞下我身世的時候,我的存在就被否認了,我既不是你和他的孩子,也不是齊管竹父親的孩子,我什麽也不是。”
有鈍刀子劃過蔣璐的喉管,嘴裏冒出鐵鏽味,她再說不出任何話。
空氣凝固了,齊莠看到陽光下緩緩漂浮墜落的微塵,那些細小的塵埃映在他眼裏。
許久,蔣璐問:“和我還有良輝呆在一起讓你覺得痛苦嗎?”
齊莠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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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璐卻像知道答案,輕輕叫了一聲“齊莠”。
齊莠回過神。
女人那雙帶淚的眼勉強擠出一點笑意,她說:“多回來看看媽媽,好嗎?”
她放開了。
她放開那雙緊緊束縛小兒子的手,不再歇斯底裏的挽留,不再奢望自己能得到原諒。
空氣裏有洗衣液的清香,太陽的味道,齊莠溺斃在這虛假冰冷的日光裏。
……
從那間房子出來,齊莠按下電梯,電梯往下降的時候他什麽都沒想,直到電梯門緩緩打開。
走廊口,男人靜靜伫立,半張臉陷進陰影裏,眼睑半阖,光影順着眼睫打在挺直的鼻梁。
齊莠怔愣,“……你怎麽來了?”
齊管竹睜開眼,熟練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回家發現你不在,我明明記得你今天沒課,打電話也不接。”
“啊。”齊莠小小出聲,“我靜音了。”
“小兔崽子。”齊管竹緩緩往齊莠跟前走,“我尋思你也沒什麽地方去,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兒了。”
“你來幹什麽?”齊莠低下頭嘟囔,“都說我能自己解決了。”
齊管竹擡起他的臉,“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麽?”
齊莠還真沒想到。
“這次換我來追你。”齊管竹輕輕把語落在少年耳邊,“你看,我這不是追來了嗎?”
齊莠發誓他沒想哭。
他怎麽可能為這麽件小小的事哭。齊管竹總是擅自做一些決定,擅自守護他,擅自來這裏,出現在他面前。他擡起胳膊抓住齊管竹的衣袖,委委屈屈叫了一聲“哥哥。”
“嗯嗯,我在呢。”齊管竹回答得過于溫柔,害齊莠的眼淚一下掉出來。
“她松口了,她同意我搬出來住。”
齊管竹微微訝異,抹掉齊莠臉上的淚,“那就可以了,已經很好了。”
齊莠緊緊抓着齊管竹的手臂什麽都沒說。
他沒說。
蔣璐答應他可以搬出去之後又說了別的。她用懇求的語氣跟齊莠說:“但是你不能和你哥在一起,你絕對絕對不能……你們沒有可能啊,齊莠,很多事我不說你都應該清楚。我可以給你錢,你租房子在外住……”
“不要。”齊莠想都沒想拒絕道,他本可以有更好的辦法,大可以瞞着蔣璐,和齊管竹住在一起。可他偏偏不,他偏要執拗的明說,偏要像個孩子一樣,坦誠到冒傻氣。
“那我要怎麽辦呢?我怎麽向你爸交代……”蔣璐問他,也在問自己。
“他不是我爸。”齊莠說,“良輝那邊我會自己去說。”
“你說什麽?”蔣璐搖搖頭,“你絕對不能說你們倆的事。”
齊莠沒再說話。
“齊莠,你這樣,我不會給你一分錢。”蔣璐說,“等哪天你哥不要你,你就什麽都沒有了,你就和媽一樣了,你知道嗎齊莠?”
“我不知道。”
蔣璐聽到小兒子回答。她的孩子有一雙澄澈的眼卻在做渾濁的事。
最終她也沒能讓齊莠屈服,齊莠走到玄關沉默關上門。
她稍顯冷硬的神情潰散了,伏案大哭。
她要為她犯下的錯事賠上餘生。一個秘密揭開了,她還要繼續守着另一個秘密。直到什麽時候呢?她不知道,她要無望的等待刀徹底落下的那一天。
……
午後陽光暖洋洋照耀,齊莠的雙手卻冰涼,齊管竹在前面走,他低頭跟在身後,蔣璐的話還在耳邊萦繞,一不注意撞到前面人的背。
齊管竹已經停下來,手掌按在他頭頂,迫使他擡起頭。
“別低着頭走路,摔了怎麽辦?我看看,就是眼角有點紅,看不出來哭過。”齊管竹說着溫熱的手掌蓋過齊莠指尖冰涼的溫度,“再不好好走路,我就牽着你走了。”
齊莠勉強打起精神,到車站之後又低下頭,整個人蔫蔫的。
齊管竹悄悄觀察着,手臂忽然被拽住了。齊莠還是低着頭,手指堪堪拽住他半截衣袖,車站三三兩兩等車的人,齊管竹嘴角向上翹縱容了弟弟疑似撒嬌的行為。
公交車開到面前,人們一心往車門方向去,只有齊管竹倒退一步,腿微微彎下,側到齊莠耳邊:“我這算追上你了?”
齊莠擡起頭,泛紅的眼角和水潤的眸,發絲略顯淩亂。四月,哪裏都是春意。
“……根本不用追。”齊莠撇開頭,看不遠處斜蓋下的樹,枝頭已有新鮮的綠意,嘀嘀咕咕講,“我這不是上趕着奔過來了麽?”他不想齊管竹追問,說完就趕着車外最後一個人的步子上了車。
齊管竹差點沒上來。
兩個人落座,齊管竹勾住齊莠脖子把人往懷裏按,“可以啊?跑得挺快,不等我?”
齊莠不吭聲,頭發被揉亂,嘴巴本來閉着,齊管竹撓他腰側,他一下破了功,鬧到最後氣喘籲籲。
那些沉重的話題被抛在腦後,齊莠妥協似的一聲嘆息,雙手貼在齊管竹的臉頰,揉啊揉。
齊管竹沒有阻止,齊莠暗道奇怪,眼瞟到坐在最後排穿着校服捂嘴偷偷笑的幾個女孩,臉一下紅起來。他臉皮薄,脖子都透着粉粉的顏色,迅速坐好坐直。
齊管竹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一雙眼含着笑。齊莠自認為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齊管竹無辜道,“這不怪我吧?你上來揉我臉的。”
齊莠較起真,“那你幹嘛撓我?你不攻擊我,我能動你?”
“你管這個叫‘攻擊’?”齊管竹“哎”一聲,把手掌糊在齊莠腦後,齊莠剛要反擊,他卻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因為柚柚都不笑啊,哥哥想看你笑。”
齊莠一僵,說不出別的話,也就把目光移到前方。
齊管竹用眼睛認認真真描摹齊莠的臉頰輪廓,他的弟弟,稚氣的少年,不管多少次都跌撞着向他伸出手,固執挽留他的小傻子。
他為齊莠而停留。
回到家之後齊管竹整個人黏在齊莠身上,齊莠看個電視都不安生,問齊管竹都不用工作嗎。
“好好的周末你能心疼心疼我別提工作嗎?”齊管竹沒個正經地說,“再說我這不是怕你寂寞嗎?”
齊莠靜一下,索性坐在齊管竹腿上,背靠到男人胸膛,“你別擔心,我沒事……她和我說了以前的事。”齊莠頓了頓,講到蔣璐跟他說到的曾經。
齊管竹沉默聽完,下巴搭在齊莠的肩,輕輕埋進少年的脖頸。
“她還和你說了別的吧?”齊管竹虹膜裏浮現那層暗沉的光,“她不可能讓你回我這兒。”
他早猜到了。
他等在樓下,早就做好什麽都等不到的準備。可是他說過,就算齊莠恨他,他也不會放開手了,不管用什麽方法,他會留住他。
“啊,是。”齊莠故作輕松地說道,“所以你要對我好知道嗎?”他從齊管竹身上起來,反擁住齊管竹,腦袋埋進哥哥的胸膛,呼吸間都是齊管竹的氣息,“……我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他把什麽都抛下了,道德、倫理、家庭,“正常”的生活。
他奔向齊管竹。
義無反顧。
作者有話說:下一章給我完結!!我可以的!!沖鴨!!
小劇場4
【崴腳】/在一起很久後
齊莠下樓梯把腳崴了,一瘸一拐回到家遭到了他哥的嘲笑。
“好蠢。”齊管竹邊評價邊拿藥酒給他揉泛着淤青的腳踝。
“我他媽……你輕點!你殺豬呢?”齊莠嗆聲道。
齊管竹笑:“小豬崽子。”手勁更重了,齊莠繼續哀嚎。
等到把淤青揉開了,齊莠癱在沙發上,眼神空洞:“我死了。”
齊管竹從衛生間洗手回來,膝蓋輕輕怼了怼齊莠耷拉在沙發上的腦袋,“起來,要睡回屋睡。”
齊莠翻了下身又扯到腳裸,“嘶”一聲說:“我不,我現在沒法行走,你就當我死了。”
“齊莠,我數三個數你給我起來。”
“我今天睡沙發。”
齊管竹沒聲了,就在齊莠想擡頭看一眼的時候他哥把他攔腰抱起來。
他不敢動怕扯到腳,“你幹什麽?”
“你不是沒法走嗎?我抱你回卧室。”齊管竹說着往卧室走。
齊莠屈服了,“哥,哥我錯了,你快放我下來。”
齊管竹當做沒聽見,到了卧室輕輕把齊莠放下,還拍拍齊莠腦袋刻意柔聲說:“柚柚聽話好好睡覺。”
齊莠頭皮發麻,拽着他哥衣角低頭認錯:“我真的,我錯了,我自己能走。”
“那可不行。”齊管竹說,“你腳沒好之前哥都抱你走。”
齊莠:“……”
齊管竹笑眯眯:“包括上廁所,哥哥把着你。”
哥哥很開心地講着。
弟弟聽得要哭了。
【棉花糖】
難得假期,兩個人商量出去,想了半天還是去了本地的旅游景點,小時候常去,閉着眼都能走出來,一點新意也沒有。倒是門口的那一條街上有點玩意兒,出門就是小吃攤,還有零星賣寵物、賣魚的。
長長的一條街,兩個人越走挨得越近。齊管竹故意擠齊莠,齊莠被撞了好幾回要發火了,齊管竹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挺高個子一人,非湊到齊莠耳邊講話,“我想吃棉花糖。”
齊莠轉頭,“齊管竹,你最多三歲。”說完沒一會兒又出聲,“我怎麽沒看到有賣的?”
齊管竹笑嘻嘻:“走過了。”
齊莠擡腿橫他一腳。
最後還是買了棉花糖,齊管竹蹲街邊吃,齊莠站他旁邊低頭看着他吃。
齊管竹撕下一塊,腿微微使力往上遞,齊莠猶豫一下,還是低頭把那塊軟綿的棉花糖含進嘴裏。
酷暑,豔陽,汗津津行走的人,波動的熱流。
糖是甜絲絲的。
【太陽雨】
外面下着綿綿的雨,齊莠正好從教學樓出來,雨不大,零星幾點落在肩頭,他沒多猶豫就踏出去。
身旁是五顏六色撐着的傘,他還沒走到校門,兩個女孩子共乘在一把傘裏挨挨擠擠跟在後面,小聲說些什麽。
過一會兒,其中一個女生鼓起勇氣,“學長,你要傘嗎?”
齊莠停下腳步,太陽高高挂在空中,綿綿的雨,細潤落在男孩子的臉上,挂在睫毛。
齊莠已經上大四了,這次回學校是來遞資料。他不認識這兩個女生,兩個人大概和他同系不同級。
“不用,外面有人等我。”
“啊。”女生落下失望的一聲嘆,還是舉起沒用的傘,“那她帶傘了嗎?沒關系,我們倆打一個就好……”她小心翼翼擡眼看齊莠,“學長你用嗎?”
齊莠有點不知道怎麽拒絕,手擡起又放下,嘴半張開,身後突然有人給他腦袋一下。
他一回頭,齊管竹插着兜似笑非笑看他,“墨跡什麽呢?”
兩個女孩均是一愣。
齊莠回頭叫了一聲“哥”又回頭看兩個女生,“真的不用,雨挺小的,我倆不怕淋,謝謝。”他念“謝謝”兩個字,輕輕的,又認真。
女生也沒再堅持,眼看兩個人并肩走了。
“啊他真的……好可愛啊。”一直沒說話那個女生突然開口拽拽另一個的胳膊,“說話都可愛。他旁邊那個男的是誰?就……是不是咱們以前也見過?”
“眼熟。”女生回道,前面兩個人都走遠了,“果然帥哥是要和帥哥做朋友的,哎。”
她嘆氣,同伴以為她在失落,問:“你不是說只把學長當弟弟看嗎?”
“我是啊,他真的,明明比我高好多,怎麽可以看上去那麽小小一只啊,好可愛哦。”
……
綿綿的雨落在齊莠肩頭,齊管竹胳膊搭到他肩膀,又挨到齊莠身上,“柚柚,哥哥醋。”
齊莠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你少說謊,你都看出來她倆不喜歡我了。”
齊管竹理直氣壯:“那可不妨礙我醋。”
“哥,成熟點。”
天空綿綿下着雨。
是太陽雨。
【草莓】
齊管竹買了兩盒草莓回來,齊莠負責摘、負責洗、負責吃。
齊莠吃到第五個才想起他哥,擡頭問早杵在旁邊抱臂看他吃草莓的齊管竹,“你吃嗎?”
齊管竹:“還記得我呢?”
齊莠可不吃他哥這套,在齊管竹眼皮子底下又吃一顆,嘴巴裏含糊不清道:“你到底吃不吃?”
齊管竹指指草莓指指自己,“你喂我。”
齊莠:“……你不吃是吧?不吃算了。”說着又吃一顆。
齊管竹沒脾氣,走過去狠狠揉齊莠腦袋,說一句“那我去做飯了”。
他也不是真的想吃,就是逗逗齊莠。
結果晚上快睡覺,他在冰箱裏發現另一盒已經摘好洗幹淨的草莓,盒子上擺着一張紙條,上面寫:比我的多一顆,快給我吃!
齊管竹把那張紙條拿到卧室,齊莠只瞄到個邊邊就迅速縮進被子裏。
“不是說不給我吃嗎?”
“我可沒說。”
齊管竹學着齊莠每次嫌棄他時說的話:“柚柚,你好幼稚啊。”
“煩死了齊管竹,愛吃不吃。”
齊管竹笑着把被子掀開,在齊莠嘴邊落下一個吻。
是甜甜的草莓味。
齊莠名字裏的“莠”有狗尾草的意思,感興趣可以查查狗尾草的花語!算個彩蛋ww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也是最後一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