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真相”
家裏只有蔣璐一個人。
微暖的天氣,陽臺晾着好多件衣服。明明事先通知過,蔣璐看到小兒子的那一刻還是露出無措又慌亂的神情。
“來了啊。”她說,聲音輕輕顫顫的。
齊莠踏進屋子的那一刻,鼻間嗅到熟悉的氣息,他生活十幾年的地方,他對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本應該是這樣。大概是為了通風,齊管竹曾經住的那扇屋門敞開着,他一眼略過,那個房間早在幾年前就被改成書房,放着良輝的物品,書、書架以及一些零散的東西。
齊莠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陷落。齊管竹每次回來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曾經屬于他的東西都被抹消了,連同他的存在都變成多餘,卻還要擠在這間屋子裏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出軌的母親以及她的出軌對象交談。
齊莠坐下了,桌子的對面蔣璐也跟着坐下。
“我不知道你哥住在哪裏。”蔣璐低着頭率先開了口,四月天她的手冰冷得像個死人,“我和良輝出去找你,哪都找不到你,我就想你會不會……你果然去找他了。”
她始終沒有擡起頭,停了一下繼續:“之後你哥聯系我,說讓你自己冷靜幾天……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面對你。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我瞞了你這麽久,你一定恨死媽媽了。”
齊莠沒說話。
“我開不了口。”蔣璐臉上寫滿滄桑,遍布歲月的痕跡,“這叫我怎麽開口呢?我背叛了齊岩松和你爸爸好上了。”不過就是踏錯了一步,此後步步皆錯。
“我的确恨你。”齊莠說,“不過我也沒資格恨你。”他是良輝的兒子,是蔣璐出軌生下的孩子,他或許可以怨但沒資格說恨。
蔣璐的手輕輕抖着,“我知道,我欠你哥哥的更多。但是他總是一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和他爸爸一樣,我就以為……”
“這不是你那麽對待他的理由。”齊莠聽到自己吐露出的話語分外冰冷,裹着一層霜,猜測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也很冷硬。
“是啊。”蔣璐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忽然擡起頭,“齊莠,我之前跟你說過,你爸爸他不愛我……”她看向齊莠,語氣輕飄卻篤定,“但是他愛你。”
齊莠知道。那個軟弱好說話的男人,從來都是他一有事一個電話随叫随到,幫他瞞下打架的事,和蔣璐結婚之後更是偷偷塞給他零花錢,臉上堆滿讨好的笑,什麽事都遷就着他,什麽好東西都想給他。
那是個很好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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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是一個好父親。
“他是為了你才和我結婚的,他想認你這個兒子,大概做夢都想你叫他一聲爸。”蔣璐抹掉兩頰的淚,“你不原諒我們沒關系,但是你爸他的确……他就指望着你這個兒子了。”
齊莠搖搖頭,斷然拒絕道,“不。”他的氣息不太穩,“我不會管他叫爸……永遠都……”
“他不敢聯系你。”蔣璐對齊莠的回答不意外,“他怕見到你,怕你對他說‘不’。明明之前那麽迫切想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反而退卻了。”
“他一直是個懦夫。當初是,現在也是。我怎麽就瞎了眼和他好了呢?”她問自己,那些過往在她眼前一一閃過,她知道如今說什麽都沒用。
齊莠從那片刻的恍惚中抽離出來,面對母親,猶豫一下問:“那你和……齊管竹的父親呢,你們之間又是為什麽?”
那些藏在心裏的秘密,那些絢爛的五彩缤紛的往事鋪展在眼前。蔣璐以前從不說,現在卻想多說幾句,因為她知道自己再不說就沒人會聽了。
她沒有特意點到那人的名字,頭顱半揚着,像在回憶,過了幾秒開始講:“當初我為了跟他在一起和家裏斷了聯系,住在只有一室的小平房,日子挺苦的也都熬過來了,後來有了齊管竹就更想要把孩子好好養大。”她的目光變得柔和許多,眼睑凄凄地垂下,“他一心想着事業,想讓我們娘倆過得好,什麽都給足了,要什麽有什麽,衣服、配飾、名牌,随我喜歡幹什麽都可以。”
她看向齊莠,好像又是那個溫柔的母親,“齊莠,媽那時候二十幾歲,為了愛情而結婚。”她滿懷憧憬的和齊岩松結婚,認為這個男人可以帶給她幸福,回饋給她的卻不是愛情,是一個個漆黑的夜裏沒有盡頭的等待。齊岩松冷漠的臉,漫不經心的态度都令她心驚膽戰。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心裏始終住着一個自由爛漫的女孩,她不願被束縛在牢籠裏,不願多等一等,不願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屬品,不願做美麗易碎的花瓶。
——可她就是啊。
“大概就是不甘寂寞吧。”蔣璐自暴自棄地講,不再在乎自己在兒子眼裏是怎樣一個形象,反正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我後來和良輝有了一些接觸。”
出軌之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甚至期待自己哪一天出門遇到一場意外死在朗朗晴空下,死在不斷奔往自由的路上。可她擔驚受怕了那麽久,最後男人知道真相——她永遠忘不了那張臉,冷漠淡然的目光劃過她的身上。她心中的花朵枯萎了,葉子幹縮在一塊,連同愛情一起埋葬。
齊岩松輕易就原諒了她,連同肚子裏的孩子也可以生下來。
“我愛過他。”蔣璐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那麽深,幾縷發絲懸在臉頰兩側,“卻不敢确定他愛不愛我。”她閉上眼睛,“齊莠,這就是全部了。”
“那你有問過他嗎?”齊莠問,他不明白,“你有明确得到他不愛你的回答嗎?”
為什麽不肯等一等呢,為什麽要犯錯?
蔣璐露出訝異的神情,回過頭看自己的兒子,笑容像哭一樣難看,眼淚就懸在眼眶裏,“齊莠,你不懂,大人的世界不是什麽都可以直說的。”
真相和愛都要被裹挾在謊言和假象裏,要被不斷試探、包容再試探,要等感情消耗殆盡,愛意不再是愛意,什麽都四散在風裏,人們才會空虛地松一口氣。
所有人都在長大,成熟世故是必然。
沒人會把自己所有的想法攤開給別人看,人們害怕鮮血淋漓的受傷。
沒人會像齊莠一樣,跌倒再爬起,橫沖直撞,永遠對真相執着,永遠一雙澄澈的眼,永遠是稚氣魯莽的少年義無反顧相信着。
“我做了錯事理應受到懲罰,齊岩松沒懲罰我,你哥哥也沒有。”蔣璐繼續說,“我于是終日惶恐着,等着刀落下來的那一天,然後就在前不久,我看到你們兄弟倆在一塊。”她渾身發着抖,眼淚簌簌落下,“我當時就想,懲罰終于來了,我要為自己曾經做的錯事賠上命,但是這件事不應該牽扯到你們,我怎麽想都覺得不應該啊,齊莠,媽媽真的沒辦法接受,媽媽真的知道錯了……”
“我一直管你很嚴,我怕你和你哥哥一樣看都不看媽媽一眼,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逃,可是不抓着你,媽媽也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麽了。”蔣璐擡起眼睛,用那雙慈愛的殘忍的眼看齊莠,“我第一次打你,當時我讓你別告訴你哥哥別惹他不開心,我那麽說是知道他最護着你,他為了你可以把我出軌的事都瞞下來……我害怕他啊,我害怕自己的兒子!”
齊莠感覺自己浸在冷水裏,躺在冰冷的雪天,四肢涼到發燙。他沒有控制住自己,“……你究竟愛不愛哥哥呢?”
這應該是齊莠第二次問蔣璐這個問題了。
他本不期待回答。
可是蔣璐忽然怔愣了,眼睛裏淌出淚,呆呆地,“你哥哥……是我的第一個孩子。”齊管竹是她和齊岩松的骨肉。“他那時候才多大呢,聽說自己要有個弟弟或者妹妹就坐到地上大哭,問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要他了……”女人終于忍不住将落淚的眼掩在雙手之下,嚎啕大哭起來,“他才那麽大一點,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麽能不愛他,我愛他啊,可是我做錯事了,我要怎麽面對他?!我有什麽資格做他母親啊!”
那些真相和愛都要被埋在謊言底下,要排在自我後面,它們最終會随風四散于空中——
什麽都不剩下。
齊莠看向窗外湛藍的天,遠處蔥綠的山巒,母親的哭聲斷斷續續在耳邊響起,他的心緒卻飄到很遠之外。
作者有話說:不同視角下就是不同的故事。任何解讀都有意義,文裏所能呈現的僅是一小部分,大家所看到所聯想到的才是最有意義最重要的部分。
以及…………兩章根本講不完,是我盲目自信,當我前天什麽也沒說,完結大概還要幾章應該是快了…………反正不會是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