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血緣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齊管竹十八歲,他記得那天提早回家。
屋子裏很靜,只有卧室裏傳來隐約的喘息聲,女人的媚叫。
很惡心。
即使經過多年,齊管竹回想起來,依舊覺得胃裏不舒服。
他沒有表現的特別憤怒,沒有第一時間沖過去,眼睛在屋子裏轉一圈才邁開步子輕輕敲門。
一瞬間四周都靜了,死寂,只有窗外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豔陽天裏有人冒着冷汗。
齊管竹等的不耐煩,“開門。”過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他去廚房拿了刀,直接砍斷把手,門自己開了。
屋子裏滿載肮髒的情欲,女人淩亂發絲下紅腫的眼,還有男人畏畏縮縮佝偻的身子,床上兩個人已經穿好衣服。
齊管竹看到良輝的那一刻還是很震驚,一切猜測都有了實質證明,以前它看不透又摸不到,只是隐隐約約的閃現,現在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了,原來他還是會恨,恨母親的貪婪,恨她風情的眼,恨她到了現在還是克制不住欲望的動物,但不恨她生下齊莠。
齊莠長得一點也不像良輝,他繼承了蔣璐的太多優點卻又是幹淨的少年模樣,輪廓柔和、眉眼分明,和良輝唯一相像的地方大概就是怯懦柔軟的性格。
蔣璐看到兒子手裏拿着一把卷了刃的刀,邊搖頭邊說:“管竹,媽媽……”
齊管竹走近了一步,床上兩個人都吓得一哆嗦。
“他不該捆住你。”齊管竹出聲,眼眸垂下,“他根本綁不住你,到頭來自己先死了。”
女人驚恐的神情映在齊管竹的虹膜上,齊管竹把視線移到準備偷偷溜跑的男人身上。那個膽小怯懦的男人狠狠一抖,和齊莠一點都不像,他的弟弟連害怕都是小心翼翼的,這讓齊管竹更加讨厭這個男人。
蔣璐鼓起一點勇氣,跪在床鋪上,這一刻她不像一個母親,她被兒子用一種淡漠又冷酷的眼神打量,靈魂都跟着顫抖,卑微至極,“管竹,我……求求你別告訴你弟弟。”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認錯,不是道歉,而是求着齊管竹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齊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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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裏看到良輝悄然挪出房間,齊管竹想都沒想,卷刃的刀懸空橫在男人的脖頸,一瞬間女人慌亂的喊聲和男人豬嚎般的叫嚷一齊響起。
蔣璐跌撞着撲過來,碰到齊管竹的手臂,他身子一滑,刀子鈍得一面堪堪劃過男人的脖子,留下一道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痕跡。
一切像一場鬧劇,蔣璐脫力跪倒在冰冷的地板,良輝連滾帶爬地跑了。他和蔣璐之間沒有愛情可言,僅是愉悅肮髒的欲望把兩個人強湊在一塊。以前是現在也是。
一時間齊管竹也極其無語。
“我沒想要殺他,你幹嘛推我?就那麽想他死?”
蔣璐的眼淚流出,這一刻她倒是完全忘了恐懼,“……別告訴你弟弟好不好?”
齊管竹頓了頓。
母親還在哭泣,還跪着求他,說你不是最喜歡弟弟嗎,為了弟弟,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他該憤怒、難過或者失落,他是被徹底遺棄的那一個,是混雜着肮髒血液不知為何而生的怪物。
可齊管竹很平靜的回答:“好,我不跟他說。”
那天傍晚,弟弟回家,蔣璐心驚膽戰的觀察齊管竹的一舉一動,十八歲的少年,若無其事地跟弟弟講話,偶爾瞟過來的眼神漠然,仿佛不明白她在不放心什麽,他說到就會做到。
蔣璐以為他只是單純撞見自己和一個男人上床,并不知道自己曾經出軌。事情過了沒幾天,在一個清晨,齊管竹早早起床,她背對着大兒子向他保證:“媽以後……不會了。”
齊管竹怒極反笑,不知道蔣璐在和他說些什麽屁話,“那之前的怎麽算?”
蔣璐吓得鏟子都掉了,倉皇回過頭,面對大兒子,“你知道?”
齊管竹沒說話。
蔣璐驚駭地瞪大眼睛,“你知道你弟弟……”
“知道。”齊管竹打斷她。
那為什麽還要保守秘密?蔣璐不敢問,她害怕齊管竹立刻轉身告訴齊莠真相,她已經在大兒子面前擡不起頭,不能再失去小兒子。
正好這時齊莠打開房門走過來,蔣璐立刻背過身,掩住臉控制不住地嗚嗚哭起來。
那天吃完早飯,蔣璐叫齊莠自己先走,自己有話跟齊管竹說。
弟弟下意識轉頭看哥哥,齊管竹點頭了,齊莠才說:“那我走了。”
蔣璐心裏瑟縮成一團。
門關上了,屋子裏靜下來。
“你不問我為什麽嗎?”不等齊管竹回答,蔣璐緩緩坐下來,發絲挂在臉頰邊,“我和你爸爸是自由戀愛,他是個很強勢的人……”
“而你偏愛自由?”齊管竹幾近嘲諷的回應道。
蔣璐閉了閉眼,淚沾在臉頰,一再搖頭,“是我做錯了,這是我的錯,我沒其他話可講。”
“你弟弟……他是個意外,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蔣璐撫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模樣竟有些慈愛,“我把他生下來,你爸爸原諒了我,我想好好過日子,我這麽說你肯定不信,但我當時真的很後悔,就想以後踏實過日子……”
“結果他卻死了。”
她還沒說完,齊管竹就冷靜地接過話題,輕易說到父親的死。
蔣璐一面害怕一面還要說,“媽撐不下去了,我一個人,你弟弟過幾天又要交書費,我……”
“你們重新在一起了?”
蔣璐突然不說了,怔怔擡起頭,半顆淚珠懸在眼眶,似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你和你爸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齊管竹的神色冷下來,這是他最不願聽到的。
蔣璐像是回憶到什麽,身體止不住顫抖,“你現在的表情也像他。”
那副明明生氣的不得了還硬要裝出冷靜克制的表情。
簡直和齊岩松一模一樣。
這是齊管竹最不願承認的,他拼命壓抑那份刻在骨髓裏的瘋狂,不想變得和父親一樣,恨血緣帶給他的一切。
結果現實告訴他——他就是。他是荒謬愛情下的産物,是一個人愛着另一個人的證明,是和他父親一樣的怪物,唯獨不是他自己。
他早就知道。
他只是捆綁住齊岩松和蔣璐的一個物件,是維持這場愚昧愛情的紐帶。後來齊莠生下來,男人憤怒之餘還是選擇原諒蔣璐。他對蔣璐過于寬容,卻把懲罰施加在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身上,給他起這樣一個名字又漠視他的存在。
相比起蔣璐,齊管竹更厭惡自己的父親,厭惡血管裏流淌着和齊岩松一樣的血液,害怕面對自己醜陋的靈魂,骨子裏刻出的一模一樣的偏執瘋狂。
這是他拼命想否認的一部分。
蔣璐搖搖頭,目光混沌,“我們沒有在一起……他、他就是想看看齊莠,你弟弟他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會跟齊莠說。”齊管竹說着起身,“沒別的事我去上課了。”
蔣璐雙手絞緊,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見齊管竹真的要走,那雙蒼白冰涼的手捉住齊管竹的手腕,“你……沒什麽想說的嗎?對我,對我的行為,或者……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媽媽對不對?你是不是也讨厭你弟弟,你……”
“沒有。”齊管竹把手抽出來,“如果你是說你出軌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蔣璐僵住了,雙肩止不住地顫抖。她害怕眼前這個人,她怕自己的兒子。
她想尖叫,想哭泣,想抓住兒子的肩膀确認他說的是否都是真的。可是她什麽都沒做,嬌小的身軀在大兒子的籠罩下顯得脆弱不已。
過了一會兒,蔣璐動了,堪堪坐在椅子邊擡起頭,“你知道你爸爸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什麽反應嗎?”
齊管竹沉默。
“和你一樣。”女人想展開一絲笑,嘴角卻向下抽動着,“他問我和那人斷了沒有,孩子已經六個月不能打了,他允許我生下來。”
明明是她做錯了事,明明該受罰,可是齊岩松卻是那幅态度。
遲早會有懲罰的,遲早她要萬劫不複,可是懲罰什麽時候來呢?
她不知道。
這成為懸在脖子上的一把刀,她每天只能提心吊膽的過活。
齊管竹靜了幾秒,手按在門把上,“那你說得沒錯。”扯出一絲嘲諷的笑,“這麽看來我的确是他的兒子。”
他承認了。
血緣帶給他的僅是無止境的自我厭惡。
作者有話說:
其實……良輝的名字是我随便取的,當時沒想那麽多,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