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姑姑
他們一直待到很晚,齊莠沒有困意,齊管竹陪着他,坐在沙發上望着頭頂的白熾燈。待到耗不住進到屋子,齊管竹把齊莠的腦袋按在胸口,齊莠踏實了些,閉上眼睛,做了一晚的噩夢。
他夢到小時候,夢到齊父,高大威猛的男人立于他身前,對擋在他前面的齊管竹說“你不能老護着他”;夢到溫柔的母親,柔軟飄香的長發和細瘦的腰肢,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哄着“柚柚乖,是不是又惹禍了?別總惹你爸爸生氣”;還夢到齊管竹,十幾歲的溫柔的少年,撐着下巴問他“你怎麽又哭鼻子?別哭了,哥帶你去買好吃的”。
那些回不去的時光統統叫做噩夢,它們在意識裏一點點消融,褪成灰黑的墨跡。
齊莠睜開眼,天空還泛着青灰色,他滿頭是汗,喘息着坐起來。齊管竹沒有醒,手搭在齊莠的腰上,仍然睡得很熟。
齊莠忍不住側身,手撐着半個身子細細打量齊管竹。仍然有很多疑問沒有得到解答,齊莠卻不打算追問下去了,他本身不執著于那些答案。他伸出食指,在空氣中描繪齊管竹臉頰的輪廓,而後嘆了口氣又躺了回去。
再次醒來齊管竹已經不在床上,齊莠穿好拖鞋從卧室走出來。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他沒立刻拿手機聯系齊管竹,在餐桌旁站了一會兒,直到雙腳發麻,玄關響起開門聲。
齊管竹手裏拎着兩袋子水果蔬菜,一身的寒氣,看到齊莠愣了下,“你站在這兒幹嘛?”
齊莠也不知道,現編了個理由:“吓你。”
齊管竹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在桌子上,還沒脫外套,低下頭輕吻齊莠的額頭,“昨晚吓壞了?”
齊莠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還好……”
齊管竹耐心等他說下一句,齊莠更加慌亂了,身子靠在牆壁上,眼睛卻止不住望向男人,不敢看他的臉便看他穿戴整齊的衣服,看寬闊的肩膀和線條流暢的側頸。“你突然這麽溫柔……我不習慣。”
齊管竹似乎笑了一下,齊莠沒能看清,一只手便落下來,落在他的頭頂,揉亂他的頭發,“原來你喜歡我兇一點?”
齊莠百口莫辯,吞吞吐吐半天,臉上燥熱,最後氣餒般耷拉下肩膀,“反正我說不過你。”
“去洗漱吧,我來做飯。家裏好久沒開火了,不管做成什麽樣你都得給我吃下去。”
齊管竹脫下外套往廚房走,齊莠看着齊管竹的背影,嘟囔一句,“這算什麽啊,剛結婚的小兩口?”
齊管竹耳朵好使,一字不落聽到了,轉過身眨眼道,“原來柚柚這麽想當哥哥的新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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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莠往後退一步,他就沒有說過齊管竹的時候,連忙去洗漱了。
許久沒有做飯,齊管竹确實做得不怎麽樣,好在還可以入口,兩個人湊湊活活吃完。齊莠猶豫一下還是把手機開機了,昨晚從家裏出來沒過多久蔣璐的電話就打過來,齊莠直接關機了。
未接來電32通。
齊莠把手機扣過去推到桌子中間,“我本來……是很想從那個家脫離出來的。”言語中有些許疑惑和茫然,“但是從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他一只腳踩在椅子上,手腕搭在膝蓋上,伸展五指,“原來還是會愧疚啊。”他寧願蔣璐沒有愛他。但是他又知道不是的,那些嚴控的管教下,那些無理由的哭喊下,母親的手依舊溫柔,做出的飯依舊可口。這比單純的束縛更可怕,他沒辦法忽略那些愛,但也不甘願就此被掌控,于是只能逃跑。
齊管竹從身後抱住他,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不太确定道:“抱歉,我應該更小心一點?”
“啊,我沒有那個意思。”齊莠眼底一片清明,“遲早會被發現的。”從他決定靠近齊管竹的那一刻就應該做好覺悟,是他太孩子氣了,只想當下不計後果。
“以後就我們兩個人。”齊管竹擡起他的下巴,齊莠揚起腦袋與身後的齊管竹打了個照面,“我會照顧好你。”吻落下來,柔軟的唇和溫暖的氣息籠罩住齊莠。
他願意就此淪陷,只想當下,不計後果。
……
飯做了兩天齊管竹就能很熟練的炒一些家常菜,冰箱不再空蕩,塞滿了蔬菜水果,用來充饑的巧克力和啤酒反而變得多餘。
這天晚上齊管竹準備做飯,在冰箱找了一圈,最後問齊莠:“西紅柿呢?”
齊莠吃着蘋果,“咔嚓”一聲脆響,嚼了兩下才遲疑說:“……我吃了。”
齊管竹輕輕扇了他腦袋一下,“做飯用的你給吃了?”
齊莠縮縮脖子,剛想回話手機就響起來了,整個人一僵。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熟練地挂斷,試圖用正常聲音說話:“冰箱裏不是還有別的嗎?做、做點別的……”
“好。”齊管竹難得沒有揪着他不放,痛快答應了。
齊莠走回客廳跌坐在沙發上,揚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氣。手機再次響起來,嗡嗡震動着,他掐在手裏像沒感覺似的,屏幕上閃着“媽媽”兩個字。
吃過晚飯齊管竹問:“你快開學了吧?”
“嗯,沒幾天了。”
“明天去看爺爺奶奶吧,上次答應他們要過去。”
齊莠問:“……可以嗎?”
“什麽可以不可以?”齊管竹失笑,手按在他頭上,“他們想見你。”
齊莠也想見爺爺奶奶。但他要怎麽平心靜氣面對那些愛他們的長輩呢?
第二天到達目的地,奶奶站在院子裏迎接他們,齊莠朝老婦人露出一個微笑。
“哎呀,看看是誰來了,我大孫子!小孫子也來了!”奶奶驚喜地說道,側過身,“若梅啊,你看看誰回來了,你侄子來了。”
房子裏頭走出一個女人,一張俏麗的臉,幹練的着裝。她率先看到齊管竹露出一個笑,看到走在齊管竹後面的齊莠,那笑就淡了,挑了下眉,“齊莠也回來了啊。”
齊莠腳步一頓,暗道糟糕,他從小就不擅長和這個小姑打交道。
齊若梅比齊父小了十二歲,是家裏古靈精怪的小閨女,仗着家裏人都寵她,簡直無法無天。她不喜歡蔣璐這個嫂子,對和她長得像的齊莠也喜歡不起來。齊莠小的時候經常被她拉扯臉頰,每一次都是淚眼汪汪喊他哥來,這慘無人道的“欺淩”才得以終止。
五歲的小豆丁被欺負的夠嗆,癟着一張嘴跟他哥告狀:“姑姑掐我!”
齊若梅當時二十四歲,覺得小孩子都麻煩,一咋舌,小齊莠吓得一哆嗦。
那是童年陰影。以至于後來懂事了再見到齊若梅,齊莠還是發怵。
齊莠從齊若梅身邊走過,已經三十八歲卻絲毫不顯年齡臉蛋細膩光澤的女人緩緩開口:“喲,都這麽高了?”
齊莠條件反射性地往後退,齊若梅打量着他,噗嗤笑了一聲,“還那麽害怕我啊?”她的手輕輕落在齊莠肩上,目光卻是往齊管竹那邊看的,“沒事的,姑姑又不會吃人。”
齊莠有點狼狽,正回身惴惴道:“沒有,小姑好久不見……新年好。”他只是毛發悚立罷了。
一行人進了主客廳,齊若梅坐在椅子上翹着腿嗑瓜子,聊着聊着她突然問:“哎,齊莠你媽怎麽樣啊?”
齊莠立刻坐直了,腦子裏滿是蔣璐哭坐在地上的情景,嗓子幹澀,“……挺好的。”
齊若梅微眯了眯眼,重複念道:“挺好的啊。”随後璀璨一笑,“那還挺好。”把瓜子皮扔進煙灰缸裏,她擡起屁股,“我大侄子,出來,姐姐好好跟你聊聊,你怎麽就不去我公司呢?”她這一說,輩分全亂了套,齊奶奶拍了她一下,語氣卻并無責怪,“你呀,怎麽當姑姑的,沒一點長輩的樣。”
齊管竹和齊若梅去了另外一間屋子,齊莠也想去外面透透氣,起身走出客廳卻聽到悶悶的談話聲,外屋的門沒關上,隐約透出齊若梅的聲音,“……幹嘛還帶他來?”
齊莠停住了。他知道齊若梅一直不喜歡自己。齊父去世後的幾天裏他曾見過她一面,和母親一樣憔悴的臉,青黑的眼眶,看到他的那一刻語氣淡淡地,“和你那個媽越長越像了啊。”後來看到齊管竹,穿着深色正裝的哥哥像個大人,齊若梅一見到齊管竹便止不住哭起來,抱住齊管竹失聲痛哭,她敬愛的兄長不在了,最疼愛她的兄長去世了,這個家以後需要她獨自扛起來。
齊莠說不清那種感覺,每次齊若梅見到他态度都很微妙,但若說是讨厭他也算不上,只是要打量然後別開頭。與其說是厭煩,不如說是一種無奈。
作者有話說:
都在努力讓生活變得更好啦。今天也是甜甜的哥哥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