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33章
可惜古鷹不是知難而退的人,只因他見過月亮的背陰面,卻還是對那一片荒蕪渴求得不行。
沉靜片刻,寧珵钰連續喝完了三盞茶,熱流不住地往喉嚨灌入,身子漸漸暖和起來,可他卻捂着臉憋了一個噴嚏,不過俗話說,打噴嚏意味着感冒快好了。
“感冒了?看你精神不太好。”
“昨天淋了一會兒雨,晚上發了燒,今天退了。”寧珵钰輕描淡寫帶過,古鷹不露聲色蹙起眉毛。
“珵钰。”古鷹停頓幾秒,寧珵钰楞楞地望着他,古鷹最終也只是笑了一聲,“還沒告訴我,來找我什麽事,昨晚或者現在。”
寧珵钰讓古鷹輕輕一笑給鬧得心髒突突跳了一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古鷹低下頭擺弄茶具,說:“沒事的話,我遲點再去找你,我現在要帶倆朋友去市區走走。”
“現在嗎?”
寧珵钰抓了抓褲子,他還不想讓古鷹走,他只想和古鷹待一會兒,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要一起嗎?”
“不用。”寧珵钰吞了吞唾沫,目光落在牆上,古色古香的壁畫,他靈光一閃,心髒飛速跳起來,惹得他面熱。
“你今天能紋身嗎……?”
寧珵钰問出口,自己都覺荒謬,可他就是想到了,讓古鷹陪一會兒他——其實說一句“陪我一下”,似乎會比這簡單很多。
寧珵钰做不到。
古鷹正用小抹布擦拭茶臺多餘的水漬,聞言擡起眼看向寧珵钰,“能,今天沒單。”
“嗯……我想試試。”
“珵钰,這個紋了就紋了,沒有試一試的說法。”
其實有,像延伫忽悠游霧弄了一個空針,随着時間消磨淡出視野。但古鷹不想告訴寧珵钰,他比誰都想在寧珵钰身上留下他的痕跡。
“你有什麽具體想法?”古鷹見寧珵钰猶豫,說,“不想太明顯的話,可以弄在衣服會遮住的地方。”
寧珵钰思索着哪一塊皮膚或許可以弄一個不大不小的紋身,或許不會後悔,古鷹的視線上下巡了他一圈,最終落在他腰際往下的位置,“右腿的大腿外側,怎麽樣。”
那是寧珵钰傷疤生長的地方。
寧珵钰答應了。
古鷹打發延伫游霧出去玩,從內鎖上店門,拿來平板,打開繪圖軟件,琳琅滿目的紋身圖案讓寧珵钰微微吃了一驚,“你讓我仔細看看你的疤痕。”
內室開足了暖氣,寧珵钰褪掉長褲,又拉起平角褲,露出猙獰的傷痕,其實當年如果找個好點的醫生能讓疤痕完全消失,而不是放任它生長。疤痕不大,卻像一道閃電,劈在白皙的腿上,平日遮在內褲中,不見天日,白得更為慘淡。
古鷹拍了個照,“放下吧,冷。”
寧珵钰套好褲子,不大自在,“你會給每個客人定做圖案嗎?”
“會,他們會提要求。”古鷹放大瞧了瞧傷疤的形狀,沉吟半晌,寧珵钰只瞧着眼前人滿臉嚴肅和平日一點兒也不一樣,不茍言笑的模樣,有人說認真做事的人很性感,寧珵钰只知道,古鷹握住筆的手,青筋如柳條散開,骨節似翠竹。
“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
“想法……”
寧珵钰幾乎沒了解過紋身,說不出個所以然,古鷹于是問他:“傷怎麽來的?”
寧珵钰縮着肩膀似乎沒有要談論的欲望,“摔的。”
古鷹并非第一次見到這個傷疤,觸目驚心談不上,卻絕不是一句“摔的”這麽簡單,他小時候摔過這麽多跤,從未留下什麽疤。
但是寧珵钰不願意說。
或者說,他不敢說,他覺得別扭。古鷹知道寧珵钰向來如此,自我保護般縮起來,像一只刺猬。
“珵钰,”古鷹放下電容筆,咔噠卡入殼槽,空出手握住寧珵钰的手腕,不大不小,古鷹能用手指圈住,溫熱的觸感讓寧珵钰像過了電一樣,酥酥麻麻的,“我昨晚并沒有不方便見你,我姐誤會了。”
寧珵钰不知為何古鷹提到這個,他眨了眨眼,古鷹溫雅的聲音如潺水,“但我知道你來過,我沒去找你。”他捏了一下寧珵钰的手腕骨,寧珵钰聽到這裏本能想要抽出手,古鷹不輕不重按在了自己腿上,“我想說的是,你可以對我發脾氣,也可以來質問我,你有什麽訴求你就告訴我,你來找我,僅僅需要說一聲就行了,告訴我就行了,讓我知道,很容易的事,哪怕沒有任何理由,我永遠能理解你的。”
“你可以對我撒嬌的,珵钰。”
三十年的人生無異于是非常短暫的,短到寧珵钰還沒有忘記爹媽對他的疼愛,短到昔日的噩夢總陰魂不散。不論寧珵钰做出多大的努力去遺忘,洗腦,總在午夜夢回時分,還是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十二歲的寧珵钰、十四歲的寧珵钰、十八歲的寧珵钰、三十歲的寧珵钰。
從來都是一個人,用絲絲縷縷的線,将破碎絕望麻木的心髒纏繞包紮,等待死亡終審判書。
但是古鷹一次次、锲而不舍地,用最簡陋的小錘子,企圖鑿開他的冰窖,捂熱又融化。
這麽多年他都沒有聽過誰對他說,他是可以撒嬌的,但是他卻不是不懂。他曾經深深地被愛,他知道那是什麽感受,父母那麽愛他,這種落差這讓他更為痛苦,那是再也不能替代的感情,沒了就沒了,他不願意相信誰能對他有多好——憑什麽對他好呢?
世間感情總是有籌碼的,顧客對他好,為了折扣,舅媽對他好,僅限于金錢可以匹敵的範圍以內,陌生人的善意是一種自我保護。
而他如喪家犬一般什麽都給不出,又祈求得到什麽?
正常情侶的予取予求,他不敢。
寧珵钰忽然想到打過幾次照面的那位小男生,躺在男友懷中露出肚皮跟人要愛,他知道自己在羨慕什麽了,他也知道古鷹看穿了他,由內而外地,像一支箭,穿越胸骨,從心髒刺進去。
寧珵钰掉了兩滴眼淚,洇濕了一小片褲子,古鷹用手蹭掉他的淚水,寧珵钰在古鷹面前哭了好多次了,他以前不會這樣的,流血的次數比流淚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