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複會無因緣
第035章 複會無因緣
八月初十, 諸事皆宜。一大早杜府的媒人便登上了鄭國公府的大門。
此次中樞官員變動中,杜境寬從兵部員外郎升從四品兵部司郎中,是兵部唯一一個得到擢升的職官。他在同僚中一向有辦事漂亮不拖沓、為人直爽痛快的風評, 也不因父親是兵部的主官而有任何驕躁浮雜的作風。
作為兵部少數幾個參與禁軍改革的職官, 聖人還特別委任他負責相當核心的禁軍募兵一事。
朝臣們都暗自評價,兵部杜尚書府上,兒子倒比老子要厲害些。
李夫人和方姨娘此前已經在鄭遠持耳邊吹了很久的口風,如今成帷又入了禁軍, 若境寬成了鄭家的女婿, 往後不少地方還能幫襯些。
鄭遠持看杜境寬和他那性格懦弱、憑借出身上位的父親不大一樣,倒像是個能做一番事業的兒郎,口氣也漸漸松了。
鄭綿韻第一時間面泛紅暈地将前面傳回來的消息告訴了來儀,也好奇地問她到底和杜境寬怎麽說的。
“姐姐就不用管了。總之成了就好。”
對千秋節那日發生的事,鄭來儀實在沒什麽多說的心情,“所以婚期定了麽?”
“哪有這麽快,三書六禮, 這中間複雜着呢……”
鄭來儀點點頭, 正要說些什麽, 綿韻的丫鬟荇兒氣喘籲籲地從外面進來。
“小、小姐,四小姐, 又、又來人了!”
綿韻皺了眉:“你別着急, 氣喘勻了慢慢說,又來什麽人了?”
“又來人向小姐提親了!平野郡王府也來、來向小姐提親了!”
鄭綿韻猛地起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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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慌亂,第一時間轉身看向來儀, 後者依舊坐得安穩:“別急。父親既然已經應允了杜府, 便不會反悔的。”
綿韻看着來儀這副樣子,稍稍定下心神問荇兒:“是誰來的?”
“容夫人親自來的, 說是替大郎來求親,婢子只聽了一半,就匆忙回來報信了……”
鄭綿韻聽聞,面色又不安起來:如今叔山氏是朝中新貴,夫人親自登門提親,頗有幾分志在必得的意思。
“王妃親自上門,父親真的會為了杜境寬去駁平野王府的面子麽?”
“自然不會。”
鄭綿韻一怔。
鄭來儀神色認真地糾正她:“你在想什麽啊姐姐!杜境寬再好,在父親眼裏又算得上什麽?但若是自家的女兒喜歡,他才不會管旁人的面子,就算是皇帝來求親,阿耶也必會問過你的意見。”
鄭綿韻神色一時動容。
身為鄭府三個女兒中的老二,又是庶女,她總比長姊和四妹妹早熟一些,做事情瞻前顧後已經成了習慣,父母親從來誇她“乖順懂事”,姐妹之間相處都很和睦。但她心裏總明白,長輩們待她和來儀,總是不一樣的。
這世上的手足之間,沒有不曾受過偏愛和薄待的。在鄭國公府的姊妹之間,這樣的偏差已經細微到不可估計了。
更何況長姊鄭薜蘿當初嫁給房速崇的長子房遂寧,也并非她自己的本來意願。鄭綿韻從來沒指望過自己的婚姻能完全自主,而她也全然接受。
來儀能說出這樣的話,正因她從小就生活在父母的縱容愛護中,才有如此的自信,也順理成章的認為三姐姐也會有這樣的待遇。
鄭綿韻壓過心中微瀾,伸手握住妹妹,笑了笑再沒多說什麽。
鄭來儀不知綿韻心中所想,只當她是擔心嫁不成杜境寬而憂慮,只調笑道:“姐姐,回頭你和杜境寬的事,我可得要頭一份禮!你看看,倘若我沒及時去和那姓杜的說,他是不是就晚來一步了?”
綿韻臉上頓時紅成一片,也跟着笑道:“給你包一個最大t的紅包!行了吧?”
姐妹倆正在笑鬧,紫袖又從外面進來了,神情和方才的荇兒一模一樣。
鄭來儀臉上的笑頓時收斂,心頭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平野郡王妃來替叔山柏求親,求的是……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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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微亮。玉京城東北方筆直的大道上,一支短小精悍的隊伍正緩緩靠近都城。
這支隊伍約莫只有二十來人,卻有嚴陣肅穆的大軍氣質。将領身着明光铠,縱馬當前,兩騎衛兵披甲執銳一左一右随後,剩餘士兵身着黑色戎服,手執銳兵徒步行進,行動整齊劃一,一看便是素有規矩的專業軍人。
隊伍在緊閉的東城門外停下,領隊右手的副将翻身下馬,繞行上前,雙手捧着一卷明黃卷軸,中氣十足地朝着城門上喊話。
“平野郡王、奉州節度使叔山尋奉召歸都,請予通行!”
四野阒然,晨間的霧氣籠罩着森然緊閉的城門,除了零落的鳥鳴,一時間不聞人聲。
那副将等得不耐煩,正欲提高聲音再禀告一次,卻見叔山尋一擡手:“不必急,朝義。”
蔣朝義耐着性子,終于聽見城門後傳來一陣動靜,“吱吱嘎嘎”的聲音中,兩扇巨大的黑色城門緩緩打開。
“踢踏”的馬蹄聲清脆,洞開的城門後,有人縱馬穿過晨霧,緩緩而出。
蔣朝義看清了來人的形象,面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二——”
“請郡王爺卸甲除兵後,由此入城。”
叔山梧坐在馬上,冷冷掃一眼叔山尋身後寥落的人馬,“其餘人在城外等候。”
蔣朝義愕然轉頭去看叔山尋,只見他仰着頭,對着眉眼冷酷如同陌路的二郎,緩緩笑了起來。
叔山尋朝着叔山梧一拱手,從容道:“那便有勞指揮使大人帶路。”
他轉過身,将佩刀交給一旁的衛兵,張開手臂,示意蔣朝義為他卸甲。
蔣朝義上前,一邊幫着叔山尋解除身上的盔甲,一邊低聲:“将軍,二公子他……”
叔山尋語氣淡然地糾正:“是禁軍指揮使。皇城戒律森嚴,你我自然應當遵守。你帶兵就地紮營,等我消息。”
蔣朝義神色複雜地看一眼馬上的人,點頭應是。
一輪紅日從地面線露出頭角,光芒映在城門牌匾上,“解甲門”三個大字熠熠閃光。寬而深的門洞裏,一黑一白兩騎馬并行向內,父子二人之間如有天塹相隔。
時辰還早,玉京城內除了幾家販賣朝食的鋪子裏飄出冉冉的白氣,大多坊市中的樓宇和民宅都緊閉着大門,街上更是人煙寥寥。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主幹道萬祀大街上,叔山梧一勒缰繩。
“前面不遠便是崇業坊,王爺自便,末将這便失陪了。”
“阿梧。”
叔山梧馬頭調轉一半,動作微頓。
“你在玉京這些時日,可還适應?”
“沒什麽不适應的。都城繁華,總比邊關強得多。”馬兒在原地來回踏着步,他頭也沒回,不耐地扯着缰繩。
叔山尋沉默半晌,方道:“聽說你一直沒有回過王府,一直宿在衙署,是麽?”
“我說過,那裏不是我的家。”
叔山梧看了一眼前方崇業坊巨大的牌樓,坊市中漸有熱鬧的人聲傳來,他淡淡移開視線,而後徹底掉轉了馬頭。
“您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軍中事忙。”
叔山尋在他身後提高了聲音:“所以你應當不知道,夫人已經代你兄長向國公府提親了吧?”
叔山梧扯着缰繩的手松了松。
“難得為父回來,今日随我回一趟家吧。”叔山尋的聲音從身後靠近,第一次放軟了姿态。
叔山梧抿唇,朝着不遠處跟着的兩名禁軍士兵一擡手:“你們先去吧。”
“是,指揮使大人。”
待兩名士兵遠去了,叔山尋意态不明地笑了起來:“指揮使大人好氣派。”
叔山梧看了父親一眼:“這樣的氣派,節度使大人應當能感同身受。”
叔山尋面上笑意一時收斂。
叔山梧這個禁軍指揮使的位置緣何而來,他未必了解全部的細節,而朝廷是否已經完全對叔山氏放下心中芥蒂,叔山尋卻有清醒的自知之明。
有的東西看上去是一呼百應的官威,實則不過是在你身邊安置的眼線。
比如李肅舉薦他成為奉州節度使,卻同時将親信李純恩也留下做了奉州節度副使。河北說到底,依舊是李氏的勢力範圍。
這裏不是讨論這樣話題的地方,叔山尋語氣一變:“所以那日為父問你,到底喜不喜歡那鄭家丫頭,你并未和我說實話。”
叔山梧抿着唇,沒有說話,神态倔強。
“咱們還是不要站在這裏說話吧。”
叔山尋将二郎的反應盡收眼底,夾了下馬腹,自管朝着平野郡王府的方向走,隔了一瞬聽見身後響起拖沓的馬蹄聲,嘴角勾起笑意。
“其實我也是才知道。王府的書信昨夜才送到奉州驿站,五日前夫人親自登了國公府的門。正逢陛下喚本王回都議事,否則,也許阿柏把人娶進門了你都不知道。”
“不會的。”
叔山尋揚眉,轉頭看向自己兒子。後者神色中一時看不出波瀾,狀似平靜地反問自己:“難道國公府同意了?”
“沒有。鄭國公夫婦愛女如命,只說需得先問過四姑娘自己的意思。”叔山尋神色淡淡。
叔山梧哼笑一聲,“我看也是。”
“不過,”叔山尋看着他這幅樣子,語氣放慢,“國公府似乎對你兄長很是滿意,國公夫人還十分歉意地解釋,說本來也有意和王府結親,不巧此前相看的三姑娘已經許配出去了。他們已經收下了大郎的庚帖,只要四姑娘點頭就行。”
“她不會點頭的。”勒馬的人語氣冷硬了幾分。
“你怎麽知道?”
“……她那樣的出身,如何會看上叔山氏的門第?”
叔山尋還不曾見過二郎這樣的姿态,那副驕矜的外表之下到底咂摸出了些其他的意味。他唇角一勾:兒子再橫,如何敵得過老子?
“她父母親都看得上,她為何看不上?”
叔山梧神色變冷,沒有接話。
“況且,你不是也知道,她不看重門閥背景、能力樣貌,唯一只看真心與否……”叔山尋別有深意地提醒。
叔山梧無法反駁,這是燒尾宴那夜,他們父子二人在王府假山後聽到的鄭來儀的原話。
叔山尋搖了搖頭:“或許是玉京的高門貴女們見多了家世顯赫的青年才俊,反而追求起畫本裏說的神仙姻緣吧。這鄭四小姐但求一心人,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他嘆息般道,“畢竟真心這樣的東西,誰又能一眼判明?”
平野郡王府的大門出現在長街盡頭。
叔山尋在階下勒馬,轉頭卻見二郎依舊停在十步之外,眸色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