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韓曜
022 韓曜
“雷堂主請,玉香主請。”
常氏層層門禁森嚴,他們這種不宜在賓客前露面的人走的是人少的偏門。一路上身後人被常家以雜七雜八的緣由遣散了幹淨,跟上來伺候的都是隸屬常家的生面孔。
這正合心意,畢竟那些人本來就是為了查探消息才帶過來的,一直跟在身邊倒成不了事。
只是他們走的這路似乎太過偏僻,不像是去往正堂……
謝衍顯然也察覺了其中異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冷意:“怎麽,雷某是見不得人麽?”
“雷堂主說笑了。”小厮帶他們行至一處偏房,躬身道,“只是玉香主是頭一次來,以防萬一還是驗一驗身好。”
桓玉心漸漸沉了下去。
……原來問題還是在她身上。
這種場合,雷元亮定然不會受到冷遇,只是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玉香主”不能盡信,想要真的陪在雷元亮身邊還得被查探一番。
桓玉冷笑一聲:“不相信我還請我來做什麽?我玉萼可受不了這種侮辱,既然如此,我原路回去便是了。”
“郎君。”她的手搭在謝衍小臂上,眸中水光盈盈,“我回府等着你。”
眼見桓玉真要走,小厮忙攔住了她:“香主請留步!您這般奇人,老太爺自是誠心想邀的,只是……”他的目光在桓玉身上雜七雜八的銀飾上逡巡了一圈,苦笑道,“正因為您太過神異,我們才不得不……”
原本老太爺沒想請她來的,可惜那位貴客恰巧聽到了他們的禀報,對這位玉萼香主起了些興致,他們也只能硬着頭皮請過來。
桓玉面色好看了些,輕車熟路将那些帶不習慣的東西卸下了:“這下總成了吧!”
發絲散亂下來,實在有失禮數。小厮想再取些釵環來,卻見桓玉用僅剩的那枚木簪将松散的發髻一挽,斜睨了他一眼:“怎麽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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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自覺她身上沒有什麽可以□□的地方了,于是繼續帶路:“兩位請。”
常家的宅邸實在是大,路也實在是多,繞了半晌才瞧見正堂的影子。桓玉心中覺得古怪——在外頭看常家的宅子有這麽大麽?
許是察覺出了她的疑惑,謝衍手指輕微動了動,貼上了她纖細的手腕。
皮膚傳來微癢的摩挲,桓玉屏息感受着他指尖的走向,認出那是一個“陣”字。
……居然還有陣法。
正堂兩側的桌案上已坐滿了人,一個個身份不可謂不貴重,有蘇、常、明州的刺史或是其他話事人,還有幾州內拿得出手的士族家主或嫡系子孫。主位上是過壽的常老太爺,他身子骨顯然已經不太壯實了,但精神還算矍铄,不失一家之主的風範。
而他右側下首,坐着一個頗為格格不入的紅衣少年。
那少年約莫二十餘歲,金冠束發,衣衫上還以金線繡有瑞獸暗紋,露出的下颌膚色白皙,唇也是紅潤的,帶着一股金尊玉貴的少年氣。
還沒等她看出些什麽,常老太爺就開口了:“先前勞煩兩位了,還請入座。”
一句話就把“玉萼”可能出口的質問以及周圍人的疑惑堵回去了。
面前桌案上盡是上好佳肴,文火炖出的佛跳牆裏鮑魚海參肥美鮮嫩,螃蟹個頭肥碩光澤油亮,就連茶也是一年只産上幾斤的雪頂含春,極盡奢靡。
待衆人都落座後,獻樂獻舞的教坊女子也來了堂內。其中一人容色出衆,抱琴而來,正是許久不見的芸娘。
管弦喑啞,舞姿翩跹。常老太爺面色含笑,一一同在座賓客舉盞致辭,倒像是在給身側那少年介紹這些都是什麽人。在聽到“玉萼”兩個字時,他了然地點了點頭,有些探尋地投過了目光,還額外在桓玉鼻梁一側停了一停。
在易容之下,那裏有一顆痣。
身側的謝衍正應付着衆人的寒暄,言語之間盡是雷元亮那種不失機鋒的圓滑。桓玉被那少年的目光看得心中微凝,心中升起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謝衍搭在桌案上的手指輕輕敲擊了兩下。桓玉心下了然,遙遙舉杯對向那少年,姿态潑辣又嬌媚:“郎君為何如此看我?”
衆人談話時都沒有提及他的名諱,不知是不認得還是不想說,她此時只能稱一聲“郎君”。
若說她不言時還有幾分與玉萼不同的沉靜,說起話動作起來後卻完完全全變成了玉萼這個人。那少年目光中的探尋似乎淡了些,勾了勾唇,臉頰一側浮現出一個深深的酒窩:“只是我心儀的女子名中有個‘玉’字,聽到香主名字後忍不住多看一眼罷了。”
即便刻意壓低了嗓音,可桓玉還是聽出了他的長安口音。似乎以往她也見過這樣一個人,語調是藏了毒的甜蜜,笑起來臉頰邊會現出一個酒窩……
她想起這是誰了。
七年前她想要随太傅游歷講學時,曾與數名同有此意的士族郎君鬥過才學。其中一人約莫十五歲,漂亮得像是年畫中菩薩身邊的童子,在她得勝之後竟笑了起來,只是眸光格外森然。
“桓玉。”他道,“我記住你了。”
——如今正供職于大理寺的韓家九郎,韓曜。
這一樁事,竟然還有遠在長安的韓家的手筆?!
她下意識用餘光去看謝衍,他正低頭斟酒,面色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
上首的常老太爺開口:“怪不得九郎瞧不上老夫的那幾個孫女。不知九郎心儀的是哪家千金啊?”
韓曜斜倚在案前,漫不經心道:“想來你們應當知曉,就是左仆射家的娘子,叫桓玉的那個。”
桓玉額角一跳,心說你那是心恨我不是心儀我,下一瞬卻聽見琴弦斷裂發出的刺耳聲音。常老太爺皺眉道:“怎麽回事?”
彈琴的芸娘顫抖着跪了下去:“老太爺恕罪,奴家一時聽聞故人名諱,受驚失态了。”
這話一時引得衆人側目,韓曜很是好奇,招呼小貓小狗般對着芸娘招了招手:“你認識她?”
芸娘的姿态是不同以往的謙和柔順,只将桓玉曾在野外花叢救她的事說了一遍。韓曜聞言輕嗤一聲,擡起了芸娘的臉:“她還真是什麽阿貓阿狗都願意幫上一幫。”
“既如此,你就跟在我身邊伺候罷。”他将芸娘攬進懷裏,“說不定日後還能和你那恩人做姐妹呢。”
芸娘溫聲稱是。
不對,這不對。
桓玉皺眉想,這同芸娘以往的脾性太不相投了。她彈琴從未出過這樣大的失誤,應付男人時也不是這般做派,除非……
除非她是有意接近。
難不成她認識韓曜?還是看出韓曜身份尊貴舉止又輕佻想給自己後半生找一個依靠?
心中亂糟糟扯成一團,她聽到身旁沉默了許久的謝衍出言問道:“雷某有一事不解,九郎既在此處,定然知曉我們所來是為了商讨何事,怎麽會對那左仆射家的女兒有意?”
韓曜笑嘻嘻道:“正因不喜桓謹那厮,才想把他那寶貝女兒拿捏在手中啊。雷堂主與玉香主伉俪情深,自是不懂的。”
哄笑聲四起,無關的舞姬已經退下,飲酒飲得熏熏然的諸人話語一個比一個放肆。
“桓謹那種謝氏走狗,竟然也能爬到左仆射的位置!”
“一丘之貉罷了,姓謝的又是什麽好東西!當年借我士族之力建國,如今卻又開科舉又行均田,壞我士族根本!”
“老夫寒門出身走到現在,可不是為了把治下土地全都分給那些百姓打理的!”
天南海北不同出身的人,為了私欲相聚于此,以冠冕堂皇之名行大逆不道之事。謝衍同樣舉起杯盞,唇角勾起,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雷某早就認清,天下大同是假,榮華富貴為真。這兩年多虧諸州大人照拂手下弟兄,得了諸多好處。此恩銘感五內,為諸君效力義不容辭。只是——”
他話鋒一轉,問道:“我們何時才能起事呢?”
各州出地出糧,常家出錢,雷元亮出人,他們什麽都籌謀好了,怎麽還在面子上維持着各州的平靜呢?
甚至此次壽宴也只是一幹人雷聲大雨點小的聚在這裏,只是嘴上說得響亮。
衆人面面相觑,一起看向常老太爺身邊的韓曜。
他們其實還不太清楚這位“九郎”是誰,士族子弟衆多,恨不得每家都能挑出一個九郎來,只知曉他出身長安大族,幕後少不了他的推手。
韓曜笑了笑:“還望諸位義士繼續養精蓄銳,繼續好好為聖上試行均田之制。待到他下令要全國推行此法時,就是我們的契機。”
到時候各地士族定會有動作,他們韓家不過是在最讓人意想不到之處埋下殺機罷了。誰又能想到,士族勢力最為衰微,均田之制推行最好的江南已經在被他們一點一點蠶食呢?
明州刺史哈哈一笑:“欲成大事不在一朝一夕,我們到時候就是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然也。”常老太爺道,“此事來日方長,眼下諸位不如好好享受一番此等盛宴。”
他拍了拍手。
似有釵環輕碰聲響起,香風陣陣,一隊身形姣好的女子袅袅娉娉走了過來。
……是常家的“蚌女”。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的等待。三次的事正在漸漸收尾,這幾天暫且抽空兩天一更,後面會慢慢恢複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