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委蛇
021 委蛇
早就知曉玉萼作風放|蕩大膽,沒想到竟大膽到每次見面都要先在床上糾纏麽?!
“我倒是想啊。”桓玉反應極快,目光輕佻地在雷元亮胸腹處掃了掃,語氣又森然轉涼,“可郎君又不是來見我的。”
她拍拍手,何穆手段利落地将仍蒙着眼睛的謝衍押上了前。桓玉勾下他臉上黑布,對着雷元亮傲慢一笑:“不來驗驗你這被我抓住的仇人麽?”
雷元亮走下堂來,目光落到了謝衍臉上,竟透出幾分古怪的森然來。
是這個人。
即便已十年未見,容顏已有些許改變,但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這是當年那個狠戾的少年。
當年他正與父兄混在一起,享用剛俘虜來的女眷。糾纏間一陣冷風拂過,似乎有人掀簾走了進來,仿若一道幽暗的影。
父親的大笑言猶在耳:“小裴,來!你入教後應是第一次見這種盛事……”
“這就是你們的大同麽?”他聽到那少年冷冷問。
心中倏地泛起一股恐慌來,他推開懷中人看向父親,卻見他的頭顱被那少年扣住。
那俊秀的少年俯首再一次問:“——這就是你們的大同?!”
父親雙眼凸起,嘴裏發出古怪的“嗬嗬”聲。他想喚一聲父親,還未出口便見那少年手腕一扭,随即嫌惡地松開了手。
咒罵驚叫聲四起,那少年卻似乎什麽都沒有聽到,随手拿起了燭臺上淌淚的紅燭。
火燃了起來。
自那以後,他再未與旁人一同享用過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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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再見,雷元亮只覺皮囊裏的血都翻湧起來,他大笑幾聲,面色猙獰地看向謝衍:“裴斂之!你可還記得我!”
“一個該死卻僥幸活到了現在的人而已。”謝衍聲音平淡,卻輕易讓雷元亮的怒火燒得更盛,“有何可惦念的。”
他抽出身側彎刀:“你還真是如十年前那般目中無人!”
桓玉眼皮一跳,厲聲喝住他的動作:“等等!”
她三步兩步上前,扯開謝衍的領口将那個歪歪扭扭的“玉”字露了出來:“他如今是我的人,你若想處置,是不是得先給我些好處?”
雷元亮動作一頓,随後慢慢将刀收了回去。
“是我心急了。”他對桓玉笑得真誠了些,“玉娘想要什麽?”
“你也知教中女子難做。”桓玉語氣放柔了些,“郎君,我費盡百般心思,折損了手下許多人和數只千金難養的蠱蟲才抓住這人奉上,不知可否能換您身邊一個位置?”
苗疆手段衆多,雷元亮也知曉玉萼的本事和想讨人歡心時能做到什麽地步。他一時心中微動,只覺她姿态柔媚,身形也比以往更見風韻,便笑道:“以往我身邊不也就只有你麽?”
桓玉喜笑顏開,對身後何穆李德一揮手:“與郎君的人一同把他押下去看好了。”
微青手指搭上去,雷元亮的小臂繃緊了些。桓玉步态輕柔跟他進了內室,輕哼了一聲:“還防着我呢。”
雷元亮在她發間銀簪上掃過:“畢竟殺人不眨眼的小毒婦可不得不防。”
桓玉輕笑了一聲。
那些藏有玄機的腰鏈銀镯釵環一一卸下,發絲披散開來,雙手也在水盆內洗淨。雷元亮面上笑意越來越盛,卻見她頭上還留了一枚沉香木簪。
——玉萼以往用過木簪麽?
在桓玉伸手去取那木簪時,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妙之感,下意識伸手一奪!
指尖扣在雲紋處微凸的一點上,桓玉反手一轉,在雷元亮要奪到木簪那一刻狠狠一按。
右手手掌麻了下去,雷元亮面色森然地拔掉掌心蜂針一般的暗器,伸出左手去鉗桓玉的脖頸。她後仰閃開,一腳踹向他的心窩,随後側身拔出腰間貼着皮肉的匕首,擋住了他的彎刀。
刀劍相擊發出刺耳嗡鳴,桓玉頓覺虎口一震——怎麽這人中了藥還這樣大的力道!
麻勁兒從手掌蔓延到半身,雷元亮不敢托大,厲聲道:“來人!”
沒有動靜。
桓玉心中一定,趁他喊人之際單腳挑起了案側放得歪斜的銀簪——沒有接住。
她的手在因震傷顫抖,而她自己毫無察覺。
雷元亮冷笑一聲,劈手奪了她的匕首,扣住了桓玉的肩膀,咔啦一聲響,似乎是脫臼的聲音。右手無力地垂下去,桓玉卻眉頭都沒動上一動,用盡全力擡腳踢向他兩腿之間!
吱呀一聲,門開了。
何穆飛身上前将雷元亮狠狠掼在了地上。謝衍面沉如水,一眼看見了桓玉不對勁兒的右臂,随後伸手扣住。
又是一聲響,桓玉還沒來得及裝模作樣道一聲痛胳膊便被接了回去。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看着院中一個個站成毫無知覺的樁子的護衛道:“……您動作真快。”
謝衍皺眉看她:“你不痛麽?”
桓玉讪讪道:“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覺出什麽您就給接回去了麽……而且我不怎麽怕痛。”
她的确不是什麽嬌氣的人。
那一絲疑慮被壓了下去,謝衍示意李德帶桓玉去上藥,自己則踩上了雷元亮滿目怨恨的臉。
何穆遞上一柄刀刃。
“你既然肯帶着手下人瞞天過海讨生活,想來也是個講義氣的,那我們來商讨件事。”
刀刺穿手掌釘進地面,他慢條斯理地問:“你覺得如何?”
*
“我覺得不如何。”桓玉瞧了一眼面色灰敗立在一側的雷元亮,回首看向謝衍,“尋個可靠人扮成他去常家便是了,您何必親自去?”
雷元亮扯了扯唇角,諷刺道:“這不是娘子當日來我府上時在門前走了些風聲,讓常家一道連‘玉香主’都摸清了請去壽宴麽。”
外頭多的是人盯着他,索性府裏都是可靠人——只是所有可靠人如今都被制住了,連同他自己。
他是最為惜命之人,不然當年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謝衍殺父兄而不敢上前複仇,這些年搜查也只是點到為止。
昨日一時被舊仇蒙了眼落入如此境地,他思忖後還是選擇了明哲保身——既然金羽衛都把他們摸得差不多了,那還何必同那個本就不是多交心的常家合謀冒那個險?先給自己和手裏的弟兄留出後路才是。
……至于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報仇也要有命在。
而且還不知道昨日自己被迫吞下的是什麽藥呢。
桓玉心頭一梗,道:“……那我與旁人一同去便是。”
謝衍道:“你倒是對旁人放心。”
也對。
旁人即便可信,也不如師叔一般可以盡信……況且大同教的做派和官員間的交道,怕是他最清楚。
這兩日間他們辦了許多事,籌備賀禮,借着雷元亮打探消息再審查核實,并借此向常家府中安插能用的人手。
雷元亮被盯得極緊,一日裏吃幾粒米都被記得清清楚楚,是以還算得上安生。
如今萬事俱備,只差……
桓玉去瞧謝衍的臉。
這兩日她自己并未卸下易容,仿佛那些東西真的長成了皮肉的一部分,洗漱時都不會妨礙,只是心裏頭總覺得奇怪。
只可惜謝衍并沒有如願除去臉上原有的易容,而是在其上繼續修飾。
桓玉心中隐約有些失落,試探着問道:“師叔,您這些時日均未卸下易容,那豈不是……”
那豈不是好多時日未曾洗漱過。
謝衍難得沉默:“……你怎知我私下有沒有卸過易容?”
桓玉:“……”
她這不是好奇麽。
謝衍自己易容可比給別人易容時快上許多,桓玉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變成了雷元亮的模樣,心中再一次感慨易容術精妙之處。
還好這技藝極少有人習得,她這麽多年也只知曉師叔這一人會。
何穆見狀上前:“主子,車馬已經備好,可以啓程了。”
桓玉對着銅鏡塗了塗唇上胭脂,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我們走罷。”
*
廂房之內,李德問身邊護衛道:“确認主子與娘子已到了常家府上?”
得到确切回複後,他看向了正如常飲茶的雷元亮:“既如此,便請雷堂主上路罷。”
一言落下,雷元亮頓覺腸胃裏泛起百蟲啃噬般的疼痛。他面色陰狠蒼白:“你們……你們……”
身軀止不住倒了下去,帶落了案幾上的瓷瓶。他重重砸在了碎片之上,雙眼微凸,傷痕處滲出了濃黑的血。
李德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滿意地對身後人揮了揮手。
“剁碎了扔到亂葬崗去。”
如今這明州,只有一個“雷元亮”便夠了。
護衛拖着雷元亮的屍首走向偏僻無人處,側身抽刀之時,脖頸卻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扼住了。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掙紮,便雙目渙散地倒了下去。
雷元亮松開手,看向掌心被碎瓷片割出的劃痕。上面有一些細微的粉末,是瓷瓶打碎時內壁上附着的。
似乎有什麽微小黝黑的東西在血痕中一閃。
“玉娘。”他口中默念昔日愛侶名字,躲身去向府中牆角恭房處未被察覺的暗道。
“真是多虧了當年你種下的蠱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