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易容
020 易容
在還沒有混上常家的船來明州時,她曾被玉萼抓住過。
她出身苗疆,極擅蠱毒之術,武功卻不精通。許是太過輕易就抓到了人的緣故,她對這個據說刺殺左護法後全身而退的孩子并沒有多加防備,是以被小七尋到了機會用暗器反殺了。
随後小七還在她身上摸出了各種毒藥用來防身,還用她自己的毒藥将屍身毀了個幹淨。
“我曾經偷偷聽到玉萼和身邊人說,她一個女子在教內混得越來越不易,倘若把我抓回去之後還得不了賞,就去投奔雷元亮。畢竟他們還有有幾分舊情在,這兩年也通過幾封信……是以找人辦成玉萼試試或許能見到他。”
何穆沉吟道:“但此人頗為心狠,單憑一點兒舊情怕是很難打動他。”
謝衍淡淡道:“那便再加上些舊仇來投誠。”
舊仇……
何穆登時明白了,躬身道:“屬下這便去找一雙膽大心細的男女來。”
小七道:“玉萼苗疆口音很重,眼下能找到會說苗話身量高挑的娘子麽?”
身量高挑倒不難,可會說苗話的着實難找。
何穆一時犯了難,誰料卻聽桓玉道:“我倒是會說,只是不知身形合不合适。”
以往在嶺南待着時,她曾經由做藥草生意的苗人尋到了大巫看自己的病,只可惜大巫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小七提高了聲音:“不成,若是雷元亮心懷不軌怎麽辦!”
“我們最要緊的是見到他控制他,又不是同他周旋取信于他。”桓玉輕輕拍了拍小七的肩膀,“況且我并非毫無自保之力,你不必太過憂慮。”
總不能自己什麽都不做,只看着他們操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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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成不成還要看謝衍怎樣安排。她回首望過去,卻見他單手支着太陽穴,眼中含着些許溫和之色看向她。
“會的東西倒是多。”
畢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
桓玉只覺面上微熱:“您這是答應了?”
他嗯了一聲。
一旁的何穆與李德面面相觑,不由想起昨日聖上命他們剜了那亂瞧的管事眼珠子的事。
聖上到底知不知道有情久別的男女再見容易出事……即便那雷元亮再謹慎再心狠,那也是個男人。
可眼下他們只能照聖上的意思做,把易容的東西呈了上來。
桓玉依言淨面,撩起額發,任謝衍聽着小七的言語為她易容。
下颌被擡了起來,桓玉閉上眼睛,感覺到他寒涼的手指和細微入骨的目光。她仿佛變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木簪,或是別的什麽,任由他打磨雕琢,可力道卻是可以承受的柔。
手指移到了她的眉心,微微點了點:“掌珠,放松些。”
桓玉眼睫都在顫,卻還是極力忍住了。
有什麽微黏的東西貼了上來,像是某種膠狀物。桓玉的手指絞緊了衣擺,又等了片刻才睜開眼。
銅鏡裏映出一張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臉,膚色微黑,有一種桀骜刺人的豔麗在。小七站在她身側擡首瞧了瞧,覺得并無不妥之處,便同李德一道去選合适的衣衫了。
謝衍将一盒玄色膏體遞給她:“自己将頸側與手背塗黑。”
桓玉接過,突然問道:“……您是不是也易了容?”
第一眼見他時,她便覺得這一張臉雖勉強算得上上乘,卻與周身氣度太不相稱。
謝衍道:“以後總會瞧見的。”
這便是承認了,他倒不忌諱。
銅鏡并算不上清晰,桓玉默然對着鏡子塗香膏,只覺塗得不勻稱,便多塗一些,再多塗一些——似乎有些太多了。
她轉過頭,嗓音幹巴巴的:“……師叔。”
一直背身避嫌的謝衍回身,一時失笑:“你以往上妝也這般麽?”
桓玉道:“我從不上妝。”
倒也不是不想,只是覺得走南闖北打扮得再精致也會變得一團糟,還不如不費那個力氣。
話正說着,小七與李德便回來了。小七面色在桓玉說要自己去後便一直有些郁郁,此時在看到桓玉黑黝黝的脖頸後卻呆了一呆有了些笑。倒是一向笑容滿面的李德神色有些怪異,在桓玉拿起衣裳去換時就更古怪了。
而謝衍則在瞧那些雜七雜八的銀質釵環手镯、腰鏈及鈴铛。
聖上做這種雕琢人的事時心情總會好些,只是不知等玉娘子換完衣裳他還會不會如此……玉娘子出來了。
他別過臉去。
衣衫是層層大紅色的輕紗制成的,除去領口比尋常大成服飾更低些,還額外露出一截細白的腰。桓玉自己覺得沒什麽不妥,甚至還挺喜歡這身打扮,可小七和謝衍的面色卻一個比一個冷然。
謝衍側身避開眼冷聲道:“苗疆女子秋日裏都穿成這般麽?不怕傷寒?”
小七硬邦邦說道:“苗疆四季如春,玉萼也喜歡這麽穿。”
“這的确是苗疆女子的打扮。”桓玉梳了個苗女尋常梳的簡單發髻,邊戴發簪邊對小七道:“你同我說說她平日裏的做派、身形和腔調。”
謝衍瞧她并未忘記簪上最初他做的那枚藏有暗器的沉香木簪,這才轉身離去。
李德沉默跟上,回房收拾妥當後為謝衍遞上銅鏡與一方燒紅的刀刃。
他接過,松了松領口,對着鎖骨處刺了下去。
大同教教中人抓住教中通緝之人後,會在其身上刺下自己的姓氏,示意此人日後聽憑自己差遣。小七說玉萼也有此種行徑,且喜歡親自動手。只是她寫字不好,總刺得歪歪扭扭。
燒燙的刀尖落在肌膚上生不出尖銳的痛,他下手又快又穩,只劃破一層薄薄的皮,血絲都滲不出來。
藥倒了上去,那劃痕倏地變成了深紅的烙痕,倒像是留了許久的疤。
李德看得心疼:“您何必親自受這番苦,找個人扮便是了……”
“多個人便多生些事端。”他道,“你不必那番作态,這藥留下的疤又不是祛不了。”
這樣帶着奴性的東西,他又怎會久留?
*
桓玉坐在馬車上,一張屬于玉萼的嬌縱顏面上滿是恐慌:“真的要現在便綁麽?”
謝衍的手搭在膝頭,面色平靜:“掌珠,你若是再拖下去,我們便要到地方了。”
手中的繩索扯到有些變形,桓玉心中默念,這是聖旨這是聖旨,即便綁了他他也不會怪罪……
“阿爹知道後一定會動手打我的。”她綁下一個死結,面色蒼白。
謝衍似乎笑了笑:“那便不讓他知曉。”
桓玉心想有您這話我變放心了,我自己定不會與阿爹說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就怕您哪日同他議事說漏了嘴。
思及此處,她又下意識看向謝衍的領口處。他今日領口不如往日束得齊整,隐隐約約可見一抹赤色瘢痕。桓玉膽戰心驚道:“那疤痕是可以祛了的罷?”
謝衍輕聲嘆了口氣,再次答道:“可以。”
馬車外側傳來篤篤的敲擊聲,桓玉仔細查探了衣着及裸露在外的肌膚,沉靜下來時已變了副神情。
玉萼為人膽大潑辣,嬌縱又妩媚。利用男人時甜言蜜語多的是,用完後翻臉也格外快。
她單手挑起車簾,斜睨着一個黑瘦的小厮——何穆在明州仍有許多可用之人,七拐八拐搭上了雷元亮手底下的這個小厮。
“去告訴你們家主子。”桓玉的腔調帶着某種生澀奇詭的韻律,“說故人玉萼來訪,讓他來見我。”
小厮應當是聽說過玉萼這個名字,用一種探尋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道:“我家主子早已沒什麽故人了。”
這兩年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投奔的人,主子都沒怎麽見,更何況這幾日是要緊關口,主子定然更不會見人。
桓玉的臉冷了下去:“不見我?那好,你問問他,十年前自己父兄的死仇還報不報?”
小厮面色變了一變,應聲去了。
桓玉甩手放下車簾,低聲道:“您混進去之後果真能脫身?”
謝衍安撫道:“十年前我便能做到的事,沒道理十年後做不到。”
這話讓她緊繃的心緒放松了些。片刻後馬車外傳來那小厮的聲音:“還請娘子下車。”
他們此行一共六人,出去何穆李德外,還有兩個隐匿功夫極好未曾露面的暗衛。桓玉下車,接過小厮手中托盤上的蒙眼黑布,冷嘲熱諷道:“還真是謹慎。”
話雖如此,她還是接過黑布蒙上了雙眼,把手搭在了小厮伸出的手掌上,謝衍他們則幾乎被半押着走。
沒有人出聲。桓玉在心中默然數着自己的步伐,約莫走了一刻鐘才停住腳步,勾下了眼前黑布。
院子裏幾步便是一個護衛,正堂前則站着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他眉眼尋常,看人時卻有一股野獸般的狠戾。
大同教鄂州堂主,雷元亮。
他鷹隼一般的眼眸掃過桓玉頂着的那張面皮,又在她渾身暗藏玄機的銀飾以及因用毒微微發青的指尖上頓了頓,找到了這女人身上熟悉的狠辣味道。
“玉娘。”他緩緩道,“真是好久不見。”
“原來郎君還記得我。”桓玉譏諷一笑,“我還以為您另結新歡早就忘懷了呢。”
雷元亮道:“我怎會忘。”
“——畢竟你次次見了我,都要先糾纏上來,歡好一番呢。”
桓玉心頭重重一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