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042章 第 42 章
她把手裏把玩的杯盞放下道:“庶出怎麽了?曲逆侯往上數五代, 誰還不是個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的平頭百姓?不過是靠着祖宗積德享了幾年清福,就以為自己出身金貴了?這麽快就把老本忘了,也太不要臉了吧。”
陳何的曾祖第一任曲逆侯陳平就是窮苦百姓出身, 後跟随高祖皇帝起事立下戰功,這才封侯拜相,天下無人不知。
熱鬧的席面突然就安靜下來, 紛紛擡頭看着衛少兒。李氏更是臉都綠了,她瞧不上下人出身的人原因就在這裏,有身份的人說話總會注意場合, 便是有些看不順眼的, 也不過是暗地裏諷刺兩句, 不會在公開辱罵, 這樣太丢人。像這種不分場合開口就罵的, 一看就是出身低賤,上不得臺面的。
陳何推了一下李氏,李氏皮笑肉不笑地打圓場:“妹妹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嫂嫂哪句話說錯了叫妹妹心裏不痛快了,嫂嫂給你賠不是,妹妹別往心裏去。”
陳掌拉了拉衛少兒的衣袖, 讓她算了, 這種編排他聽多了, 比這更難聽他都聽過, 早就不往心裏去了,他只想趕緊吃完飯,早點離開。
衛少兒不理會陳掌, 繼續說:“興兒的母親是下人出身又怎麽了?只要人家夫妻感情好, 誰還在乎出身呀?連皇太後都是二婚,先帝說什麽了呢?還不是照樣鹣鲽情深, 立了皇後?只有那些夫妻感情不好的,不讨丈夫喜歡的人,才會整天拿出身說事!大嫂,你說是不是啊?”
這話便是暗諷李氏出身雖好,卻不得陳何歡心,夫妻感情不好是人盡皆知的事。
李氏氣急,要不是掀幾案有失身份,她還真不想跟這種賤奴出身的人在一起吃飯,連皇太後都敢編排,太沒教養了。
“算了算了”,陳何趕忙摁住李氏,對衛少兒道:“咱們自家人言語兩句無妨,可不能拿太後編排。弟妹不僅生的漂亮,性情也聰慧爽快,三弟你有福了!”
堂下諸人也紛紛舉酒慶賀,岔開話題,席面又恢複一團和氣。
衛少兒覺得這家人真虛僞,更沒胃口吃飯了,找了個看孩子的理由溜了出去,打算到後府裏轉轉。
要不說李氏虛僞呢,表面上擡舉她,她來了那麽久都不說帶她出來轉轉,只會打嘴上官司,還一口一個弟妹叫着,她叫着不惡心,她聽着都覺得惡心。
侍女引着她後院去找兩個孩子,少兒趁機打量侯府的樣貌,想看看他們家有沒有錢。早上陳母讓她當家,她之所以拒絕了,一是嫌麻煩,二是那個家沒什麽好當的,整體的光景也就一般,家産估計還沒她的嫁妝多。
陳掌是從曲逆侯府分出去的,他又不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按理說家産不應該那麽點,她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兩個,要麽曲逆侯府的底子爛透了,确實沒多少錢了,要麽就是他們欺負陳掌老實,分家時克扣了他應得的部分。
很顯然她更傾向第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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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個小花園,就看見草坪上霍去病和陳興正和一個大個的孩子争論什麽,衛少兒問了侍女才知道那個是李氏的小兒子陳年,她讓侍女回去,自己悄悄走近,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就五個字——你是私生子!
陳年罵去病,去病顯然還不知道私生子是什麽意思,用同樣的話罵回去,偶爾會多加一個“才”字,兩個人你來我往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
少兒火了,随手撿了一根樹枝沖了過去:“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陳年發現衛少兒,撒腿就跑,陳興立刻上去将他纏住,霍去病搖手吶喊。
陳年又罵陳興:“你個賤人生的,別碰我!”
少兒聞言,沖上去對準他的屁股抽了一下,陳年痛得嗷嗷叫,捂着屁股邊揉邊罵:“他就是賤人生的!”
少兒來氣,一把抓住陳年的領子,把樹枝交給陳興,陳興開始有些怕,在她的鼓勵下,對着陳年一頓猛抽,霍去病吆喝得不盡興,也去撿了一根樹枝過來,加入戰鬥。
陳年的年紀也不大,八九歲的樣子,不一會就抱頭痛哭,開始求饒,再三保證不再罵了,少兒這才讓陳興和去病停手,讓他走了。
很快,陳年就帶着爹娘趕了過來,李氏氣得要打少兒,陳掌立刻擋在少兒前面,不許李氏動手,另一邊的陳何也不忍讓自己的夫人和孩子落了下風,一個眼神,十來個家丁就将他們團團圍住,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一根大腿粗的棍子。
氣氛一下就緊張起來,霍去病吓得哭,陳興把他摟在懷裏,二人緊緊靠着衛少兒。
“我們女人之間事,你們男人跟着瞎摻和什麽?”衛少兒大吼了一聲,眼神示意陳掌退開。
陳掌被少兒吓到了,默默将孩子帶到一邊。陳何看陳掌退下了,也揮手讓家丁退下。
衛少兒雙手往腰上一插,瞪着李氏道:“要打架是吧,誰怕誰呀,來呀,有種咱們單挑!”
李氏見識過她的粗鄙,也被她這副野蠻粗魯的樣子給吓到,心知自己打不過他,又轉身對陳何吼道:“你就看着我們娘兒倆被人欺負!”
少兒又看向陳何:“今天你請我們過來吃飯,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我們是出身不好,有種你就別請我們呀,都分家了還裝什麽兄弟情深,以為別人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盤嗎?”
“沒錯,我是打了你兒子,那是因為他嘴賤,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不教兒子,我替你們教!”
此時的陳何頗為尴尬,他本來想請衛少兒過來吃頓飯,順便勾搭一下衛家,結果現在全搞雜了,媳婦被罵了,兒子也被人打了,連他自己也受了數落,現在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衛少兒背後有皇帝撐腰,誰還敢惹她啊?
“弟妹,弟妹”,陳何舉起手讓她不要激動:“是這個臭小子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寬宏大量,不要同孩子計較。”
衛少兒沒有搭理,轉身抱起霍去病毅然離去,陳掌抱着陳興跟在身後,一家子整整齊齊,威武不凡。
回到車上,孩子們到頭就睡,就剩陳掌和衛少兒大眼瞪小眼了。
新婚第一天就搞成這樣,真是太晦氣了,衛少兒罵陳掌窩囊,今日被他們那般貶低,他也能忍。陳掌也不還嘴,只是跟她講了他自己的故事。
他是庶出,她的母親原也是個平頭百姓,因為家窮被賣進曲逆侯府做了小妾。他的父親是曲逆簡侯陳恢,一生無甚作為,也無甚大過,是個本分人,對他和母親不錯,可惜後來病死了。
父親死後,兄長陳何襲爵,陳何的母親對他們母子并不好,幾度想把他們趕出來,可那時他年紀尚小,母親無力撫養他,只能忍辱,對老夫人的刁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讓老夫人找不到絲毫錯處,這才一直留在侯府。他成家以後可以自力更生,他們才提出分家單過,自然也分不到多少家産,他們家能有現在,是他和母親一點一點熬出來的。
陳掌從不認為自己的隐忍是窩囊,至少在他們最難的那幾年,他們是靠隐忍活下來的,分家以後,也是靠着這份隐忍,以及父親生前的關系,讓他在長安城裏站穩腳跟。在他能力不夠時,隐忍可以幫他存續力量,在他被那些閑言碎語困擾時,隐忍又幫他拓寬格局,也是因為這份隐忍,他才能娶到名聲并不好的衛少兒。
衛少兒不太認可陳母的做法,換了她大概是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但她明白陳母不簡單,沒幾個女人能做到她這樣。
至于陳掌,她目前還沒有發現他的優點,不過剛才遇到危險,他能擋在她面前,這一點他比霍仲孺強,還不算太窩囊!
……
新年,劉徹回未央宮主持慶典,衛子夫沒去湊那個熱鬧,留在五柞宮照看孩子,小小的人兒粉嫩可愛,一天一個樣,她越看越喜歡,幾乎一刻也不想和她分開。
這日夜裏,她哄好孩子,沐浴完回到寝殿,忽然被人一把抱住,短暫驚恐過後便意識到是劉徹。
他從背後抱着她,貼在她的耳側,嗓音低沉而溫柔:“我問過甘寧了,她說你的身體恢複得不錯,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天晚上我好好犒勞犒勞你!”
熾熱的唇瓣貼過來時,衛子夫渾身有種酥麻感,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但很快她又清醒,扭臉避開:“我累了,你去找別人吧。”
他将她抱緊:“都這麽久了,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嗎?”
她用力掰他的手指,使了半天勁才掙脫,轉身說:“你去找別人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對他的冷淡是從生完孩子開始,那之前偶爾還吵一吵鬧一鬧,之後就一直愛搭不理的,好不容易等她坐完月子,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別說留宿了,她連碰都不讓他碰。他本以為幫他們家主持了公道,解決了少兒的婚事,她的态度能好一點,可她對他的冷漠絲毫沒變。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确實挺賤的,他已經得到了衛青和去病,她想走就讓她走好了,孩子誰都能生,又不是非她不可,非得上趕着把這個祖宗接回來供着,整天受氣!
心知替身的事情不說清楚,她心裏的坎兒是過不去了,劉徹走到榻邊坐下:“去被窩裏躺着吧,我們聊聊。”
昏暗的燭光下,他的臉異常嚴肅,她知道他是真有話說,乖乖往榻上去。
劉徹尋了一個長壽紋緞枕,讓她進去靠着,用被子将她裹得緊緊的。
“那日在皇姐家裏,只是你第一次見我,在此之前,我說我已經見過你很多次,你信嗎?”
衛子夫看着他問:“在哪裏?”
“夢裏!”他回答很果斷:“我之前做夢,經常夢見你。”
他果然是有夢的!
衛子夫往靠枕上一靠,放松下來:“夢見什麽了?”
劉徹右腿折疊放在床上面對着她:“我夢見上巳節那天,我在皇姐家遇見你,對你一見傾心,随後将你帶進宮,先做夫人,後封皇後。朕與你生了三個公主一個太子,你的弟弟和外甥勇猛無敵,力克匈奴,朕封他們做了大将軍。”
說重生過于離奇,做夢或許更容易讓人接受些。
他居然和她做的是一樣的夢!
為了不讓他發現她也有夢,衛子夫故作震驚,緩了一會兒才說:“那……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