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032章 第 32 章
然而作為後起新貴, 衛少兒過慣了苦日子，并不太适應這樣的貴族圈子，而公孫老夫人對她也僅僅維持着面上的客氣, 二人差着輩兒，也沒什麽話講，禮貌性地同她喝了幾杯, 便以年紀大了，精神不濟為由，帶着她的老姐妹們去了寝閣說話。
老夫人一走, 首席上便只剩衛少兒一人, 若非她主動答話, 很少會有人跟她說話, 偶爾有些人過來給她敬酒, 但大多數都是各喝各的。衛少兒知道這些人瞧不上衛家，若是平日她早就走了，但今日卻沒有，除了不能讓大姐難堪之外，她還想借此機會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
“姑娘方才可瞧見了周家小公子身邊的青衣男子了？”明霜問道。
“誰？”衛少兒的目光在往男眷席上望去。
“就是陳掌啊”, 明霜蹲下身道：“他的祖上是高祖皇帝的開國功臣曲逆侯陳平, 到他這兒是第三代, 他是庶出, 雖然未能承襲爵位，但家境還算殷實的。他長姑娘幾歲，現在在驿館司職, 早前娶過親, 原配難産去世時留下一個兒子，他至今未再續, 人品不錯，和我們主君也有些交情，姑娘覺得如何？”
衛少兒撇撇嘴，心中嘀咕，無官無爵也就算了，她第一次嫁人，就要嫁給一個鳏夫，她不幹！
明霜知道她不喜歡，也不敢多勸，又說：“那方才給姑娘介紹的幾個，家境也都是不錯的，姑娘可有相中的？”
衛少兒朝男眷席上望過去，第一眼便看到韓嫣被人圍着灌酒，穿着藍色深衣，高挑俊美，生得好看不說又有才幹，還是天子跟前的紅人，将來必定前途無量，相比明霜給她介紹的那些人……她看着明霜，果斷地搖了搖頭。
明霜無奈，又問：“那姑娘喜歡什麽樣的？”
“那位穿藍色衣裳的……”
明霜聽了一笑，說道：“姑娘好眼力，可惜來晚啦，那韓大夫已經有了家室。”
衛少兒看了韓嫣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打量了一圈，目光再一次挪到韓嫣身上，還是覺得他合适，可惜他已經成家了。
心底失落，說道：“你去服侍阿姐吧，不用陪着我了。”
明霜是公孫家的婢女，被派到衛君孺身邊服侍，今天也是衛君孺安排她過來幫衛少兒挑選夫婿，介紹了幾個，衛少兒一個也看不上，明霜沒有辦法，只好回去複命。
韓嫣有了家室，衛少兒心裏難過，可是一想到衛子夫不知所蹤，沒有衛子夫的衛家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天子遺忘，她們很快就要過回以前那種日子，她心裏就更難過了。現在大姐的終身大事已經解決，就剩她自己了，默默給自己灌酒，邊喝邊往男眷席上望去，她一個一個地看，太胖…太瘦…太白…太黑…太老…太醜…還是這個穿藍色衣服的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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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侍女蹲在她身邊小聲說：“韓大夫想請姑娘一同去賞月。”
衛少兒也有幾分醉意，聽聞韓嫣要邀她賞月，自然歡喜，朝韓嫣點頭，見韓嫣起身出去，她屏退侍女，自己孤身赴約。
因是在大姐家裏，她也不好離得太近引人注意，只能遠遠跟着他，七彎八繞的進了一處僻靜的小院，韓嫣消失不見。她在黑暗中尋了半天尋不到人，正疑惑着，突然被人拉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很暗，看不到一點光亮，她受了驚，卻沒有叫人，因為認出那人是韓嫣，他們離得很近，身體幾乎是貼着的，她有些緊張，看着他道：“你不是說要賞月嗎？”
“月亮哪有你好看？”韓嫣輕笑，緊了緊她的腰：“你不是也喜歡看我嗎？那我便讓你看個夠，可好？”
她知道這樣不好，卻沒有勇氣推開，一顆心小鹿般的亂撞，她癡癡地望着他，直到雙唇被覆上，心裏的那團火也徹底被點燃，她像一只飛蛾撲進這團火中，哪怕此刻要她死，她也心甘情願。
……
平原鎮，丁莊。
這是一間極其普通的酒肆，前後兩間屋子相連，中間圍着一個大大的院子，搭了許多茅棚，棚子裏炊煙袅袅，香氣四溢。因地處交通要塞，酒肆的生意還不錯，雖稱不上興隆，但行人往來絡繹不絕，從來也不缺客人，劉徹帶人闖入時，幾個路人正在吃酒，看劉徹兇神惡煞的樣子，紛紛吓得扔了酒具，四散潰逃。
衛子夫正在屋子核對賬目，聽得屋外的動靜，以為是有客到，随手倒了兩碗水歡歡喜喜地送了出來，方踏出門，見院內圍滿了士卒，先是一怔，待看到劉徹和衛青時，手裏的碗霎時間掉在地上，碗碎了一地，泥漬濺到了她的小白鞋上，她也渾然未覺。
同樣傻掉的還有劉徹和衛青，在經歷無數次的失望後，這一次他們終于找對人了，看到衛子夫的那一刻他們是驚喜的，可驚喜過後無疑就是驚吓了，來的時候他們知道衛子夫嫁了人，卻萬萬沒想到她肚子都這麽大了……
劉徹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衛子夫，她帶給他的沖擊實在太大，他找了半年，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她卻已經嫁給了別人，現在還有了孩子，看着她那雙純澈透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微有些酸澀，喉嚨也有些幹啞，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姐……”衛青打破了此時的沉寂，偷偷看了劉徹一眼，又笑道：“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聽了衛青的話，衛子夫鼻頭一酸，轉身進了屋，她千躲萬躲，沒想到還是被他們找到了。
劉徹半晌緩不過來，拍了拍衛青的肩膀，示意他先進去看看，自己則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此時此刻，他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衛青心疼劉徹，可他更心疼姐姐，三步并作兩步進到屋內，衛子夫背對着門口站着，他輕輕喚了一聲“阿姐”。
衛子夫止了淚，轉過身來看着他笑，她的弟弟長高了，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瘦，她走向他，拉着他的手道：“家裏都還好嗎？”
衛青點頭：“都挺好的，就是很擔心你，阿姐，你過得好嗎？”
衛子夫點點頭，低頭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阿青，你又要當舅舅了！”
衛青看着她的大肚子，有些猶豫：“阿姐，這孩子……”
衛子夫笑道：“還有幾個月就該出來了，你摸摸。”
衛青輕輕碰了碰她的肚子，想起外面的劉徹，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索性換了話題：“大姐前幾日和公孫賀成親了。”
衛子夫有些許驚訝，這比夢裏的要快很多，不過想想腹中的孩子也要比夢裏早幾個月，便也釋然，笑道：“公孫賀人不錯，他會好好待大姐的。”
“九兒已經會叫爹娘了，嫂嫂正在教她學叫姑母，還有去病老念叨要進宮找你呢！”衛青說着，又低下頭去：“阿姐，跟我們回去吧……”
衛子夫低下頭，默默地揩了一把淚：“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是陛下”，衛青倒了一杯水遞給她：“我們不知道你改了名字，所以一直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後來陛下從皇後那裏得知你在宮外嫁了人，氣得大鬧長秋殿，太後拗不過，這才如實相告！”
本來想借太後的手躲開劉徹，沒想到還是沒躲過，衛子夫握着衛青的手，靠在他的肩頭，心裏諸多無奈，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她沒得選，也逃不掉……
衛青知道姐姐此刻必定為難，也沒有多勸，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安撫，事情已經這樣了，怎麽收場全憑劉徹的意思，他阻攔不了，而他眼下能做到的，就是盡全力保護他的姐姐，不讓她受到任何人傷害，哪怕是劉徹也不行。
彼此沉默了片刻，忽聽得屋外有人在大叫“央央”，衛子夫心下一緊，忙跑出去看，果然是朱榮過來送糧食，被劉徹給扣下了。
“你要幹什麽？”衛子夫追出去道。
劉徹不答，用馬鞭指着朱榮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
“是！”朱榮想也沒想，一口就答應，随即迎來的就是一頓鞭子。
劉徹哪兒都不打，專抽臉，朱榮疼得直叫喚，很快就印下了幾道血印子。
衛子夫挺着大肚子，上前将劉徹推開，護在朱榮前面：“你瘋了是不是？”
劉徹看着她，只覺得那個肚子刺眼得很，又看向衛青：“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将她弄走！”
“你別動他！”衛子夫望着他，帶着些許懇求。
劉徹不為所動，又看向韓嫣道：“廢了他！”
所謂的“廢了他”就是要閹了他，因為衛子夫在場，所以劉徹說得很隐晦，但韓嫣卻是聽得明白的，他取下随身的匕首，示意随從将人拉走。
衛青知道劉徹發火意味着什麽，他管不了朱榮，只能護着自己的姐姐，上前去拉衛子夫走。
“不要！”衛子夫掙紮道：“你放了他，我跟你們回去！”
劉徹不理她，也不看她，現在已經不是回不回去的問題了，她懷了別人的孩子，他要置之不理，豈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眼見劉徹是要置朱榮于死地，衛子夫奮力掙脫衛青，轉身抽出他腰間的佩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說道，對劉徹道：“你若敢傷他，我就死在你面前！”
“阿姐……”衛青輕輕喚道，又去看劉徹。
劉徹皺眉，望着她道：“你威脅我？”
“放了他！”衛子夫吼了一句，慌得整個人都在抖。
“你是以為我會舍不得讓一個背叛我的女人去死？”劉徹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還是以為我不會拿整個衛家給你們陪葬？”
衛子夫幾乎有一種沖動想就這麽一刀下去一屍兩命，讓他後悔，可她又不敢，她知道劉徹一瘋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她不能讓整個衛家都陪着她送死。
她望着他，恨他恨得想一刀殺了他，卻不得不妥協，任由衛青把刀打落。
衛子夫轉過身道：“孩子不是他的”，随即進了屋。
孩子不是他的？
劉徹怔了半晌，也跟着跑了進去。
衛子夫背對着他，微胖的身形，儉樸的裝扮，讓他想起了前世她懷着身孕的樣子，劉徹悄悄走上前去，在衛子夫面前蹲了下來，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又附耳貼上去聽，腹中的孩子輕輕在動，好像在迎接他，他心底湧出一股暖流，擡頭看着衛子夫道：“這是不是我的孩子？”
衛子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後退了一步不讓他碰，冷面嘲諷道：“你哪裏來的自信認為這是你的孩子？”
“我警告你，說話之前最好過過腦子，激怒了朕，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劉徹忍不住出言恫吓，要不是知道自己能生，當真要被她氣死。
衛子夫望着他，冷冷地說：“我跟別人睡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你殺了我吧！”
劉徹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用盡全力，恨不得掐死她：“跟誰睡了？那個姓朱的嗎？”
“不是他！”
“韓嫣！”
劉徹大喊一聲，松開她的手，轉身往外走。
衛子夫知道他是要去找朱榮麻煩，小跑過去抱住他：“我不想回去……”
劉徹頓了一會，聽着她的低泣聲，慢慢冷靜下來，轉過來看着她：“為什麽要跑？”
衛子夫只是低着頭哭，并不說話。
劉徹掏出她留下的絹帛，又問：“這個是什麽意思？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夢裏他年老昏聩，身邊的美人從不間斷，導致堯母門事件的發生，最終引發巫蠱之禍，她引用卓文君的訣別詩，自是替夢中的自己控訴。
她擡頭望着他：“我夢見你有了別的女人就不要我了。”
劉徹幫她擦眼淚，将她摟進懷裏說：“夢都是假的，我拿命護的你，還提拔你的家人，我還等着你給我生兒子呢，怎麽可能不要你呢？”
怎麽不可能呢？
夢裏他剛開始對她不也很好麽，最後還不是逼得她造反自殺，衛子夫是真的不想回去。
“你放了朱榮，我嫁給他時便已經有了孩子，跟他無關，要沒有他和他娘，我這會兒都不知道在哪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