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第 28 章
皚皚白雪, 燕鳥飛絕,巍巍青山仿佛被裝進了一個白色的套子裏,變得與世隔絕起來。
公孫賀左手拎着魚和肉, 右手拎着雜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這冰天雪地裏蹚出一條雪路來。雪路蜿蜒曲折, 直通青山腳下的一處廬舍,公孫賀站在門口大喊:“大妹子,是我, 快開門!”等了一會兒, 無人應答, 他又喊了一遍。
不多時, 從屋裏竄出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 跑過來給公孫賀開了門,笑着喚了一句“大姐夫”。
公孫賀聽了心花怒放,一手攬過少年的頭,用胳膊夾住:“你小子還的嘴巴是抹了蜜了。”
少年正是衛廣,被公孫賀逗地咯咯地笑, 水蛇似的鑽出他的胳肢窩, 飛奔在雪地裏大喊:“大姐夫來了, 大姐夫來了……”
衛君孺在廚房裏, 聽到喊聲趕出來,紅着臉呵斥:“瞎喊什麽?還不回你屋裏待着去!”
衛廣哪裏肯聽,跑到堂屋繼續喊, 逗的小去病也手舞足蹈地跟着他鬧, 衛君孺見公孫賀靠近,愈發地難為情, 轉頭鑽進了廚房裏。
方玉蘭笑了起來,出門迎公孫賀進屋:“這大冷天的,你說你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
衛步幫忙把東西拎進廚房,公孫賀撣幹淨了身上的雪進屋,衛少兒便端了熱茶上來,又喚衛廣把火盆挪過來:“快烤烤火,要是凍壞了,大姐該心疼了。”
恁是公孫賀臉皮再厚,也經不住這般連番打趣,也跟着臉熱:“我瞧着這下大雪,想着你們這邊進出不方便,所以過來瞧瞧,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你有心了”,方玉蘭說道:“雪下大了我們就都在家裏待着哪兒也不去,也沒什麽事,倒是辛苦你大老遠跑這一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公孫賀笑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長君和仲卿都不在家,我過來照應照應也是應該的。”
衛君孺在廚房坐了一會兒,又端了一些點心出來送到公孫賀面前,問道:“這幾日可有子夫的消息?”
公孫賀剛想去拿點心吃,聽見這話就把手收了回來,默默搖頭。
衛君孺沒有說話,把點心放到幾案上,轉身又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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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賀想叫住她,但看了其他人的反應,也不好意思開口,還是衛少兒給他使眼色,他才追到廚房去。
衛君孺沉着臉不說話,忙着準備中午的飯菜,公孫賀左看右看想給她幫忙,卻又不知從何處下手,看到竈臺下衛步在煽風點火,便将衛步趕出去,取而代之。公孫賀一邊看衛君孺的臉色,一邊往竈裏添柴火,很快就被煙燎得睜不開眼,嗆得直咳嗽。
衛君孺見狀,取過他手裏的火筴,将竈裏的柴火夾出來一些,輕輕扇了兩下,火又旺了起來,起身要走,被公孫賀攔住:
“我知道你擔心三妹,我也一樣,不過你放心,陛下也一直在找,一定能找到的。”
衛君孺推開他,又去切菜,不一會兒,突然落下淚來:“都這麽久了還沒找到,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才好!”
“不會的”,公孫賀奪過她手裏的刀,怕她傷着自己,安慰道:“三妹是聰明人,既然敢走,就一定知道怎麽保護自己,況且此事還牽扯到皇太後,三妹是陛下的人,太後斷不會對她置之不理,讓她落入險境的。”
“可是她能去哪兒呢?她從沒離開過家,更沒出過遠門,她能有什麽地方可去呢?”
“現在能知道她去了哪裏的就只有皇太後了,可皇太後有意阻攔,不肯跟任何人說,連陛下都沒轍,陛下這些日子心情也不好,別說問了,我們連話都不敢跟他說。”公孫賀握住她的手:“事情已經這樣了,咱們急也沒用,大哥和仲卿已經在外面找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衛君孺點頭,又自己去抹淚:“你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你做什麽我吃什麽”,公孫賀看着她笑:“反正你做什麽都好吃。”
衛君孺被哄笑,嗔了一句“油嘴滑舌”,便又去切菜,一根白白胖胖的大蘿蔔在她的手下轉了兩圈,很快就變成了粗細均勻的蘿蔔絲,根根晶瑩剔透,鮮嫩多汁,即便是生的,也令人垂涎欲滴。
公孫賀幫不上忙,只在一旁看着她,陽光下她面龐輪廓的弧度宛如一座座秀美峰巒巧妙相連,高處挺拔隽秀,低處婉約精致,她的側臉瑩白如玉,沒有濃妝豔抹,也沒有貴重珠飾,卻清秀自然,耐看的很。公孫賀是越看越喜歡,眼前的女子不只長得好,還勤勞聰慧,做得一手好菜,可要比母親讓他相看的那些自恃清高的名門貴女強多了。
平原郡,丁莊鎮。
雪後初霁,衛子夫到集市上給朱母抓藥,看見城門口圍了不少人,好奇跑過去看,發現是一張抓捕朝廷欽犯的告示,告示上頭是一個人像,畫的是一張少女模樣的美人兒,蛾眉螓首,梳雲掠月,好看是好看,卻不知經過了幾個人的手,畫得已經顯得有些呆板,失了本色,若非畫像下寫着“衛子夫”三個字,她斷然認不出來那上面畫的是自己。
人群中有人議論少女所犯何罪,強盜,騙子,殺人放火,說什麽的都有,更有甚者妄圖揣測她是敵國細作,她聽了覺得好笑,悄悄退出人群,繼續往城裏走,她現在已做婦人妝扮,與畫上之人雖說不上十分相像,卻是有九分不像的,若非熟識之人根本不可能認出她來,所以她并不擔心。
衛子夫先是在大街上逛了一會兒,買了一些日常要用的東西,然後再去藥鋪給朱母抓藥,方到藥鋪,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味,她突然覺得不舒服,轉身跑到門口嘔了起來。
店鋪的老板年逾六十,熱心快腸,見這情形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計過來詢問,替她把了脈:“你這是有喜了,恭喜啊!”
抓完藥出了藥鋪,衛子夫木然地走在大街上,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裏突然生出幾分孤寂和無助,眼淚也跟着往外掉。
城門口不遠處,朱榮正趕着牛車在路口等她,見她出來,忙上去幫她拎東西,又看她眼睛紅紅的,問道:“你怎麽了?”
衛子夫搖頭:“沒事,剛剛風把雪吹進了眼睛。”
朱榮沒有多問,扶她坐上牛車,自己趕着牛車在雪地裏走,又說:“我今天在山上抓了兩只野兔子,娘說等你回去,咱們就做野兔子肉吃。”
衛子夫回頭看了一眼城門口的告示,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輕輕點頭,應了一聲好。
回到家,朱母已經将兔子剝了皮,衛子夫用醬料腌了一會兒,便讓朱榮架在火盆上靠,很快烤肉的香味就溢滿整個屋子,朱家母子對她贊不絕口,問是在哪裏學的,衛子夫說是逃荒的時候一個廚子教她的。
兔肉烤熟,朱榮分別給朱母和衛子夫掰了一只兔腿,衛子夫沒什麽胃口,把兔腿給朱榮吃,看朱榮吃得香,她又開始思考以後的事。
她原先是想着先在朱家住一陣,等風頭過了再另外想辦法,可現在腹中突然多了一個,朱家跟她非親非故,願意接納她已是恩德,怎好再讓他們多養一個與他們毫不相幹的孩子,需得盡快為自己尋一個安身之處才行。
懷孕的事,衛子夫不好意思同朱家母子講,所以一直沒說,但消息還是不胫而走。她出門洗個衣裳,有女人對她指指點點,她去菜地裏摘個菜,也會有賴漢跑來跟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她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日隔壁的楊大娘跑來敲朱家的門,說朱榮在外頭跟人打架,她跑過去看,原是和朱榮一起做事的長工,也住在莊子上,從婦人嘴裏知道她懷孕的事,告訴了朱榮,朱榮不信,長工見朱榮不知道這事,便提醒了朱榮,說她有可能懷的野種,所以才不敢告訴家裏,朱榮氣不過,将他打的頭破血流。
衛子夫拉着朱榮将長工送到鎮上去治傷,說了很多賠禮道歉的話,又賠了不少錢財,朱母又請了莊子上管事的從中調和,長工才沒将朱榮告官,拿了錢私了。
事情鬧得莊子上盡人皆知,衛子夫懷孕,朱家母子沒說什麽,外頭卻議論紛紛,說衛子夫和朱榮成親不過一個多月,衛子夫便懷了孕,還不敢告訴家裏,這當中肯定有問題,沒有人知道他們成親是假的,只道衛子夫行為不檢,不守婦道。
衛子夫聽過不少流言,自然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可是朱家母子卻不行,污名套在朱榮的頭上,很難再看到他有一絲笑色,朱母心疼兒子,也是整日裏唉聲嘆氣,悶悶不樂。
衛子夫不忍他們母子受到傷害,決意離開,一日吃過午飯,趁着朱母休息,她把和離書交到朱榮手上,說道:“對不起,讓你和娘蒙羞了,簽了這和離書,明日我自會離開!”
“孩子的父親是誰?”朱榮問。
衛子夫笑容幹澀,摸了一下肚子,語氣淡漠:“她沒有父親。”
朱榮走近火盆,将和離書扔了進去,撂下一句“我不會扔下你們孤兒寡母不管的”,便扛着鋤具出了門去。
衛子夫無奈低頭,眼淚順着鼻尖滑落,她不想向旁人展示她的脆弱,可他們卻總能給她意想不到的溫暖,如果沒有以前的那些事,沒有這個孩子,就這樣嫁給一個庸人,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可惜沒有如果!
朱榮不同意和離,衛子夫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待在朱家了,她跟朱母說她會釀酒,會做烤肉,想開一間酒肆。朱母欣然同意,她說:“央央,咱們做女人的任何時候都不能完全依靠男人,要學會自立自強,這樣将來不管發生什麽,日子都能過得下去。”
衛子夫盤了一下手裏的錢,她出宮的時候身上帶了一些,義妁走的時候又給她留了一些,除去朱榮打架賠出去的錢,還剩下不少,租間酒肆,買些釀酒的糧食,再請兩個幫工,應該足夠了,現在把酒釀起來,到了開春就能喝了。
……
按照劉陵說的方法,衛青和衛長君兵分兩路,一路從皇太後的食邑河南洛陽一帶開始找,到河北武安,另一路則順着河東周陽,一路沿河往東,到山東琅琊。
衛青找的是河南河北這一帶,找完了皇太後和武安侯的食邑,他又兵分兩路,從兩處的食邑發散去找,直到找完了整個河南河北,仍舊是一無所獲,回來跟劉徹彙報,這一次劉徹沒有生氣,只叫他先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