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鉛雲籠罩
日子一點點過去了,明舒的情況卻并沒有像所期待的那般好轉,反而每況愈下。她一點點的消瘦下去,身體變得虛弱,經常頭暈,身體輕微磕碰就開始出血,面色也有原本的白皙漸漸染上蠟黃。二十多歲的年紀,形容卻已變得如枯槁的秋葉。
明舒看着鏡中的自己,眼淚忍不住滑了下來。縱使她萬般不願意,只是該來的總是躲不掉的。她剛從醫院回來,骨穿的傷口還泛着疼痛,可是更疼的卻是心。她真的努力了,可是卻絲毫看不見希望。今天,她抱了抱寧子文,才發現他已經瘦成了這般模樣,隔着衣服,也可以清晰地摸到那一條條肋骨。原本的他,雖然瘦,卻不是這樣的,都是因為她,因為她。
她頹然地坐在桌前,把臉埋在雙臂間輕聲哭泣。她知道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可是現在她需要一個發洩口。
她哭了一會,擡起頭,瞥見了書桌上新增的的幾個相框,裏面是他們一起去海邊玩的照片。一個畫面是她站在水中,一手提着裙擺,一手向寧子文潑水。另一個畫面是寧子文背着她沿着海岸線行走,某一個瞬間,他回頭,兩人額頭相抵。最後一張上,夕陽下,她和他肩并肩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相依看海上的落日。照片裏的女子神采飛揚,帶着動人的笑,男子俊朗非凡,也是笑得陽光燦爛。她指尖撫過照片表面,多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停留在那些快樂的時光裏。
她看着照片出神,此時響起了敲門聲。
“小舒,我回來了。”是寧子文的聲音。
明舒趕緊抹了抹淚,深呼吸兩次後開了門。
“子文哥,你回來了。”雖然她極力想掩飾,但一開口的鼻音瞬間就出賣了她。
寧子文是個心細的,怎麽會不明白她的悲傷。他輕輕摟住她,低頭吻去她臉上殘留的淚水。“小舒,不要擔心,我之前聯系的幾家醫院,已經有一家給我回複說有一個捐獻者的骨髓跟你的可能匹配,我們有希望了,你不要放棄。”
“真的?”明舒聽了,話中是不可抑制的欣喜。
“是的,不過具體的配型結果還沒有出來,但配上的可能性極大。”他拍了拍她的背,輕撫那越來越稀疏的長發。
雖然明舒也聽到了他說的只是可能,但這是她生命最後的曙光,至少,在黑雲遍布的人生裏她看到了一線希望。“可是,那費用是不是很貴?”美國的基礎醫療設施雖然比國內好,但真的要看大病并不便宜,尤其是像她這樣什麽都沒有的外來人口,那些治療費用簡直是天價。
“是有點貴。不過我最近又找了幾份兼職,加上之前還有積蓄,你不用太擔心。乖乖地把自己養好了,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嗯。”他總是說得這麽輕巧,可背後,他又一個人承擔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呢?
“子文哥,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他對她總是那麽好,她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傻。”他将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窩,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我不會輕易去愛一個人,但是我一旦認定了,那便是一輩子。在和你确定那女朋友關系的那天起,我便是決定同你一起走下去,直到你我白發蒼蒼,垂垂老矣。如果遇見了這點困難就輕易放棄了,又談什麽一輩子。你不用為我內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做的,并不是我的負累。”其實哪怕是負擔,也是甜蜜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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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他的話,明舒卻哭腔更重。“可是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我不值得你付出的那麽多。”戀他的人那麽多,何其有幸,自己竟然成了他的惟一。
“感情裏從來不說值得不值得,從來只是願意不願意。你不用胡思亂想,若是真的愛我,就勇敢一點,咱們一起走下去。你之前的花店老板夫婦,不也是歷經戰火,熬過了那些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一路走到了今天。小舒,不要放棄好不好?”話說到後面,帶了祈求。
“好,我不會放棄治療的,我不想死,我還想要嫁給你,我不會放棄的。”她在他的懷裏,淚如雨下。
——
很快明舒就發現寧子文有些不一樣了,他每天依舊會去原來的地方工作,只是晚上回來,他開始不再擺弄那些電子元件了,反而陪着她,只是周末的時候,白天又不見人影。她好奇想問他,卻又有些不敢問,他不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她吧。
這日她無意間聽見Mickael在抱怨,這幾日寧子文忙着掙錢,沒有再加入他們的研發,使得他們的進度慢了不少。她問了幾句,有些知道了。研發新産品,是一件十分費腦費精力的事,一旦成功了,財富是巨大的,只是這個過程中,要經歷無數次的失敗,把冷板凳坐穿。在他們三人之中,寧子文的計算能力和動手能力是最強的,很多時候他二人的工作都依賴于寧子文的圖紙策劃。而這兩日他急着賺錢,難以心平氣和地投入到原本精細而瑣碎的工作中,索性就先擱置了。而至于白天,他依舊在之前的公司工作,只是下班後會去醫院做兩小時義工。晚上,他會陪她,等她入睡之後才出門,去附近一個挺大的酒吧賣唱。
她一直知道他有副天生的好歌喉,當初學校的歌唱比賽上,一開嗓子,震驚四座。後來他也寫信和她說過他學了吉他,也試着寫過幾首曲子,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憑着這些為她的生命而奔波。
這夜,明舒因為精神不濟,睡了一覺,但因為心裏有所惦記,她睡得并不沉,不過兩個多小時便醒了。淩晨一點,寧子文果然不在。
現在已經是冬季了,明舒站在窗邊一會,窗上已經結了一層水霧。這個寒冷的夜晚,那個男人正在為了她在這個城市奔波。冬天的夜,很濃很深,可是念着他,這個冬夜便有了暖意。她這樣的身體狀況,她有自知之明,不會逞強出去找他。她只是去樓下廚房裏,準備了一點吃的,打算給他留着。她也沒有再待在樓上房間裏,而是抱了床毯子,窩在樓下的沙發裏,留了一盞落地燈。
閑來無事,她拿出了那疊他為她畫的素描。大的臉部特寫,也有全身的,畫中的她,或微微一笑,或開懷大笑,也有沉靜托腮的,偶爾和他撒嬌撅嘴的也被他畫下來了。記得在一起之後有些日子,她才發現他會素描和速寫,而且畫得不錯。那時她抱着他的畫本子,滿眼崇拜,“什麽時候學的,都不告訴我!”
“其實早就會一點,只是在遇見你遇見你之後,覺得有必要深造一下。”
“為什麽?”
“這樣就能留住你最美的容顏了。”
“嘴貧。”那時她小粉拳往他身上招呼,兩個人扭做一團。
現在她看着畫中人的神采飛揚,對于他昔日所說,感慨萬千。她把那些最好的容顏都留在了畫裏,以後若是真的不在了,他留下來惦念的,也是她最美的樣子。
她一張一張細細地看過去,只覺得每一筆潇灑的塗畫,都帶着無限的溫柔。大概是她這輩子遇見的人真的太好,連老天都嫉妒了,所以只給了她一個極短的期限。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明舒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靠在沙發上,擁着毯子,腦袋只往下墜。腦袋墜了個空,她恍然驚醒,擡頭看看牆上的鐘,3點50。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她揉揉惺忪的眼,正準備起身,就聽見外面有人開門的聲音,她一骨碌從沙發上起來,迎了出去。
門被打開,一陣寒風灌入。寧子文看見守在門口的明舒,略微有些吃驚。“你怎麽還不睡?”他趕緊把門合上,怕寒風吹着她,然後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很想抱抱她,但怕自己身上的寒氣過給她,只是背着吉他進門,把東西放下。看着沙發上的毯子和畫,她應該是等他好久了。
“沒有你,我睡不着。”明舒趕緊跟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把毯子拉過來給他蓋上。“外面一定很冷,我先做着,我給你留了點吃的。”
寧子文想說不用了,但明舒已經跑開了。他沒有去追,他是真的累了,此刻癱在沙發上,毯子還帶着她的餘溫。
不過片刻,她端着一杯熱牛奶,一個三明治過來了。寧子文強打起精神,挺直腰杆接過東西。“有你真好。”他的手已經回暖,接過東西之後不忘執了她的手,留下一吻。
明舒看他吃着自己做的東西,露出靥足的表情,自己心裏也覺得暖暖的。只是無意間她看到了寧子文左手毛衣下露出的紗布一角,心猛然揪緊。得病之後她沒隔一段時間會做一次骨穿,對醫院的紗布簡直不能更熟悉。她連忙牽過他的手,上去就撩袖子要看。
寧子文知道她的性格,不給她看是不會甘心的。索性抽回了手,自己大方地撩上了袖子。“今天酒吧有人喝醉酒打架了,上去拉了一把,不小心被劃傷了。酒杯碎渣劃得,不深,已經處理過了,你不用擔心。”有些話,與其等別人問,不如自己主動說,還能少一些猜測。只是他不會告訴他,那是一個喝醉了的男同性戀騷擾他,發生沖突才劃傷的。
她看着眼淚就要掉下來,忍不住抱住他,帶着哭腔道:“以後別去那種地方了,我不想你再為我受苦了。”
“傻丫頭,別擔心。時候不早了,睡覺吧,一起睡。”
如果能為你的生命挽回一線生機,那又算得上是什麽苦。我只怕有一天我的懷裏不再有你,等我功成名就的哪一天,世間已再尋不到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