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與君訣別
那是明舒在異國他鄉度過的第一個冬天,那麽冷,那麽冷。寒風裹狹着雪花她肆虐,窗外的景物迷蒙一片。明舒靜靜地立在窗前,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以前她只是聽老人說,過年關,過年關,這寒冷的冬天實實在在是一個關,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過,看到明春的暖陽。
前兩日的消息,猶如一記重拳,打在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上。
之前寧子文好不容不易聯系到的一個骨髓捐獻者,因為最終的配型的幾個指标裏不能完全達标而告吹了。後來寧子文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這會是真的各項指标都匹配了。可是最後卻查出來那人有傳染性疾病,不能進行骨髓移植。為了找尋這兩個人,明舒已經等了大半年的時間,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骨髓匹配的人,太難。而且即便是找到了匹配的骨髓,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是否還經得起那些預處理,扛得起那些可能出現的并發症。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她似乎已經看了生命之門在眼前合上的場景。
從開始診斷出有白血病到現在,已經有近一年時間了。從一開始的恐懼、逃避,到慢慢接受,現在她已經可以安然面對死亡了,雖然她還有那麽多的不甘心。但至少她見到了他,同他一起走過了生命最後的時光,她應該知足。
既然無力反抗命運,那便安然接受吧,至少在最後的時光裏,她希望沒有遺憾。
“咚咚”,響起了敲門聲。“小舒,我已經做好飯了,出來吃飯吧。”
“好。”她收起愁容,帶上了微笑。哪怕生命的最後盡頭,她也希望他記住的是自己的笑。她不要再流眼淚了,不要再讓他心疼。
因為大雪,附近超市的食材出現了短缺,雖然寧子文之前有先見之明地囤了一些,但也還是不敢懈怠。一頓晚飯,做的比較簡單,量也比較少,剛剛好夠吃。明明是很簡單的菜,因着是他的手藝,明舒吃得很滿足。她要把剩下的每一天都滿懷着感恩度過。
夜間,寧子文坐在沙發上看書。這些日子,他幾乎将他原本的工作擱置了,只是偶爾幫幫Mickael他們,或是提點幾句,或是一直幫着弄精細的部分。雖然不再全身心投入到當中去,但是看看書,看看雜志,保持頭腦的清醒,跟上技術的發展還是很必要的。他看書的時候,明舒就坐在沙發的另一頭,給他織毛衣。
她留意到,他平時穿的幾件毛衣大多是外出求學之際從家裏帶來的,時間久了,起了些球球。明舒想為他做點什麽。對于織毛衣,她也是跟媽媽學過幾針,會一些基本的針法,并不會那些繁複的花紋。她也不知道織出來的會是個什麽樣子的,但是他一定不會嫌棄的。
外面的風雪還很大,狂風呼呼作響,從窗戶的視野越來越狹小。但室內,橘黃色的燈光下,一片靜谧美好,那些風雪被遠遠地地隔在外頭。
最近的明舒,總是容易困,此刻她又打起了哈欠。正在看書的寧子文留意到她的小動作,“怎麽了,困了麽,困了就睡。”他挨過來,拿過她手裏的東西,“不着急,慢慢織。”
明舒是真的覺得眼有些酸,任由他抽了東西,懶懶地過去抱了他的腰,“我睡,你也睡,好不好?”這些日子以來他都太辛苦了。
“你先睡,我……”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啪塔一聲,屋子裏陷入了黑暗。
“怎麽了?”明舒瞬間沒了睡意,驚坐起來,好在寧子文就在她身邊,她不至于慌張。“是跳閘了嗎?”
“不知道,你先坐着,我看一看。”說着他借着微弱的雪光走到窗邊,手在玻璃上糊了糊,看着外頭,除了微藍的雪光,并無半點燈火。“估計是因為大雪壓垮了電路,這一帶停電了,連路燈都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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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手電筒,“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電,先洗漱睡着吧。”
“好。”明舒對于突然的停電一點都不擔心,身子有一點點小慶幸,他這樣就不能再熬夜了。
兩個人相依躺在床上。
屋子裏靜得出奇,明舒可以聽見彼此清淺的呼吸和樓下Mickael他們的動靜。明舒沒有閉眼,睜着眼看着這黑暗中的一切。微弱的雪光從窗外透進來,她側過頭去,黑暗中他側臉的剪影十分好看。外面是呼嘯的寒風,但她此刻卻和他睡在一個被窩裏,身上有來自他的熱度。有他在,什麽都變得不重要了。
以前她害怕會有那麽一天,她将永遠的閉上雙眼,沉睡在黑暗裏。而如今,她已經不怕了,只是有點遺憾。
“子文哥?”她試探性的開口。
“怎麽了,怕黑嗎?”
“不是,只是我想回家,我想回國。”
“好。等風雪過去,我們買票,我們回國。睡吧。”
“嗯。”
他輕輕地拍着他,等她安然入睡。黑暗中,卻沒有人看到他的眼角,留下了淚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句輕飄飄的話要說出來是多麽大的勇氣。她說她要回國,她是真的決定放棄了,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那一次停電,停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的早上,才來了電。不過好在三個男人都是電路、機械方便的高手,平時做的不少東西在停電中都派上了用場。
寧子文依照他說的那樣,待雪停了便去買了票,着手回國的各種事項。
平安夜前夕,飛機自美國舊金山起飛,直飛上海。飛機沖破雲層的時候,一陣颠簸,可是這次明舒且沒有絲毫的不适感,她的手裏緊緊握着他的手。
飛機,公交,火車,公交……幾番周轉,明舒終于回到了她熟悉的街道。一路上的街坊鄰居看到他們回來了,都熱情地打招呼。還沒有走到家門口,明父明母已經聞風跑來了。“小舒啊,你回來了,媽媽可想你了。”明母一看見女兒回來,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
明舒見母親哭,自己也忍不住眼淚汪汪的。“媽,你哭啥,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是啊,有話回家說,別在大街上杵着。”明父拍拍明舒的肩,“走,回家去。”轉身之際,
他看見了一旁的寧子文,對于自己的自私,他心裏對這個年輕人多少存了些愧疚。但他對于寧子文,也是真的認可。“子文啊,你也許久沒有回來了,出國念書越發地一表人才了。走,上叔家坐着去。”
寧子文也不推脫,一起送明舒回了家,又坐了一會才回自己的家。
他的家和明舒的家在相鄰的縣,還要坐上一程車。他已經有三年多沒有回家了,這次回家,自己心裏也是百感交集。
明舒送他上了車,待公交車啓動之後,還一直在車後追着跑,喊着,“子文哥,一路順風,多保重啊。”
“知道的,小舒回去吧。”車上的人看着一個一對小情侶依依惜別,都是笑笑,有的還不忘調侃寧子文兩句“小夥子”。可是寧子文坐在車上,看着明舒漸漸被甩在後面的身影,心裏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這一別就是永別。
那一日,寧家最受寵的二兒子回來了,家裏熱鬧非凡。
但快樂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
三日後,當寧子文再次回到明家打算看明舒的時候,卻聽見了一個噩耗——就在昨晚,明舒自殺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将寧子文的心劈成四分五裂。一切仿佛都如命中早已注定般,她那麽狠心抛下他走了,就在他來的這天走了。是緣,也是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她的房間,只見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穿着他給她買的衣服,頭上戴着他送的發卡。看得出來她精心打扮過,只是深青色的面容,暗紫的嘴唇已經宣告她已離開。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她走了,她就這麽走了。
他雖然他早就勸過自己做過最壞的打算,可是當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他才發現竟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小舒,你醒醒,我來看你了。”
“小舒,說好的,等我畢業回國我們就結婚。”
“你答應過我的,要陪我一輩子。”
……
雖然這一切都是徒勞,可是此刻的他便像個幼稚的孩子,期待着那不可能的奇跡,希望她還能再活過來。
只是回應他的,只有無盡的沉默。那雙曾為他做羹湯的手,已經僵硬。
晶瑩的淚珠在他的面頰滾落。自從記事之後,他鮮有落淚。只是真的到了傷心處,情感又豈是能輕易克制的。
——
明舒死後,寧子文也病了一場。在美國的時候,他其實早已疲憊不堪,只是因為她,憑着一股信念在支撐。如今,他的信念已經崩塌,他也終于病倒了。
家裏人着實為他擔心了一把,弟弟和妹妹都各種想法子安慰他,他只是苦澀一笑。
他到底沒有就此沉淪下去,很快便又振作了起來。
他坐在書桌前,緩緩打開了她留下的那份書信。
“子文哥: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原諒我的失言,不能嫁給你,陪你一起慢慢變老了。原諒我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何其有幸,可以在自己最美的時光裏遇見你。謝謝你陪我走過了生命中最好的年華,雖然短暫,卻比許多人終其一生都要來得幸福。子文哥,你是所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是我命中的王子。謝謝你在我父母都幾乎放棄時,願意肩負起我這生命的重擔。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一天便是少一天,所以我把每一天都當成永遠。可日升月落,時間終究一分一秒地從指間流過,我的身體越來越差,生命在不斷流逝。即使我拼命吃,也改變不了越來越瘦的事實。
這些日子裏,看着你為了我的病而東奔西走,為了我的治療費用日以繼夜地工作,承擔着你所不應該承擔的責任,言語無法表達我內心的感動,你也不會知道看到這樣的你我有多麽心疼。我多想再活一天,可我不願意看你因為我而疲憊萬分地活着,我不能那麽自私。我也不願意讓你看到我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後油盡燈枯,悲涼收場,我希望留給你的是我最美的樣子。子文哥,我走了,我并不難過,我反而覺得幸福,為此生有你而幸福。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前世,我必定是用了上千次的回眸才能換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駐足停留。只是我回眸得一定還不夠,無法陪你到歲月的盡頭。
以前,我不信來世,可是現在,我多希望能有來世。只可惜,怕是等不到你我共同的來世了。我不願來世的你我因為歲月而蹉跎,如果可以,就讓我做你今世的女兒吧。
我相信你的命裏終會有其他女人,陪你到白發蒼蒼,牙齒掉光。雖然遺憾你我相伴太短,但還是要由衷地祝你幸福。當你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在微笑時,那便是我在微笑。
愛你的明舒”
看完後,他在日記裏寫下:
明舒啊,你慢慢走。今生與你相戀是我艱苦歲月裏最快樂的事,你于我從來都不是負擔。你是我的紅玫瑰,亦是我心口永遠的朱砂痣。在沒有你的日子裏,我不知道該怎麽過,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明舒的頭七之後,寧子文便再次踏上了飛往美國的行程。這次,他依舊是一個人,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條項鏈,上面系着他未能用上的一對結婚戒指。
此後的路,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為了她,他會好好活下去。
——(完結分割線)
之後的他在事業上披荊斬棘,實現了一項又一項的創新,成為了業界的一個傳奇。他光芒萬丈地活着,有許多女人為之傾慕,主動追求,可他卻都是置之一笑。因為他的心,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支離破碎,忘記怎麽去愛。
當他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時,在一次舞會上,他遇見了她——他命中的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