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今夜,任何都不再重要
第32章 今夜,任何都不再重要
輕輕的敲門聲回蕩在夜裏。
床上的人瑟縮了一下,而後裹緊被子,空洞洞的眼神望着窗外月色。
“嘉嘉,是我。”
林上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低緩溫柔。
認出是他,林嘉的眼神才有了一點焦點,回頭看着緊閉的卧室門。
林上清在門外問:“你睡了嗎?我可不可以進來?”
林嘉垂眼,攥緊被子,好一會兒,才赤着腳踩到地板上,輕輕走過去,給他開了門。
林上清本來等得都有點心焦了,看見門打開,低頭一看,小孩兒正站在門後面,看着他。
“放心,就我一個人,你爸沒來。”林上清說。
林嘉沒什麽反應,只是又更拉開了一點門,把他放進去。
見他沒穿鞋,林上清趕緊把人抱起來,放回了床上。
一盞小夜燈,若有若無的光,但林嘉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望着窗外亮堂堂的月色。
“你爸過來了嗎?”林上清問。
林嘉搖搖頭。
“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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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搖搖頭。
“還冷嗎?要不要幫你把空調打開?”
還是搖頭。
林上清坐在他床邊,見他一直沒有說話的意思,就替他掖了掖被子,“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來看看,那你先休息。”
說完,正要起身,袖子被抓住。
林上清微怔,回頭一看,小孩兒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輕輕勾住他的袖子,抓着不放。
“怎麽了?”林上清低聲問。
林嘉抿了抿唇,臉上沒什麽表情,小聲說:“叔叔……我不想被丢進湖裏。”
林上清訝然:“誰要把你丢進湖裏?”
“爸爸。”
林上清錯愕:“怎麽會?”
“他說如果我不聽話,他會把我和媽媽都裝進行李箱裏,然後扔到湖裏去。”
頓時,震怒席卷了整個身體,林上清手臂肌肉暴起,握成拳頭抵在床上。
林上清用力深呼吸了兩下,才說:“不會的,他沒有資格這麽做,也絕對不可能有機會這麽做。”
“他會。”林嘉機械地說,“他上次說會把我從樓上扔下去,他就扔了。”
“他真的扔了?!”林上清難以置信。
林嘉沉默片刻,搖頭:“他只是把我吊在欄杆外面。”
“我替你報警。”林上清握住他的手,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憤怒。
林嘉搖頭:“不要跟警察叔叔說。”
“為什麽?”
“警察叔叔來之後,爸爸就一直笑着,他們走了,爸爸就會把我關進後備箱裏……”
林上清什麽都明白了。
家務事沒人管。況且林方海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任誰都不會想到是個背地裏虐待妻兒的混蛋。
林嘉慢慢松開他的手,眼神動了動:“叔叔,我睡不着。”
林上清俯身,揉揉他的腦袋,“你睡吧,我在這裏陪你。”
“謝謝叔叔。”林嘉說。
林上清看着小孩瘦弱的臉龐,睡顏中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漠然和麻木,好像早就認命地接受了這一切。
他記得上次見到侄子,是在奶奶的葬禮上,林嘉4歲,活潑開朗,熱情好問,抱着他的腿,好奇地問他是誰,趴在他懷裏看他的手機,扒拉他的手機,要他陪自己玩。
五年過去,物是人非。
林上清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等到林嘉睡着,林上清才離開了他的卧室。
走到二樓陽臺,林上清從冰桶裏抽了一瓶酒出來,打開,邊喝邊跟律師朋友打電話,咨詢關于撫養權的問題。
“這事兒還挺難辦的,一般家事庭很少判離婚和剝奪撫養權,而且你又是個外人,說難聽點,于情于理都不該你插手這件事。”
“我以為虐待兒童會是公訴案。”
“只能說很難操作,一般是自訴。”
林上清:“家暴、虐待幼童,這些不能作為剝奪監護人權利的依據嗎?”
律師朋友苦笑了一下:“上清,你應該明白,成年人之間的家暴,尚且很難判定,更何況是小孩子?虐待兒童先不說證據難以取得,就算是取得了,怎麽判也還是另一說,沒死之前,一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者以你大哥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孩子不一定會判給你嫂子,到時候都白搭。”
說完,律師朋友沉默了一下,而後說:“只是家暴而已。”
一句話,讓林上清看清醜陋的事實。
律師并非是嘲諷或者是冷眼相待,只是說出了事實罷了。
只是家暴而已。比起放暴力者出去禍害社會,還是将暴力圈在家庭之中,用兩個人的安全去換取更廣泛的穩定,是最劃算的。
向來如此。
挂斷電話,林上清靠着欄杆抽煙,眉頭越擰越緊,掐得煙卷都稀碎。
“那麽好的煙,可惜了。”薛景譽從樓梯口走過來。
“這麽晚了,你也沒有休息嗎?”林上清問。
薛景譽笑了:“我也做噩夢了,你要不要也哄我睡?”
這說話的語氣讓林上清想起某人來。
薛景譽很快就換了口風:“開個玩笑,別介意。”
林上清搖頭:“沒事。”
“他們把我安排在了西側的閣樓,這就是林家的待客之道?”薛景譽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林上清倒沒覺得被冒犯,反正他在林家也沒有歸屬感:“你住不慣的話,我幫你換一間。”
“算了,也無所謂。”薛景譽聳聳肩:“我剛剛去看了老爺子,沒辦法,我爸的任務,我一回國他就催着我來給你爺爺上供呢。老爺子也休息了,看上去身體不大行。”
“嗯,去年年底就開始了,一天不如一天。”林上清說着,語氣裏也滿是惋惜和同情。
“你父母呢?”薛景譽問。
“父親常年在國外,不知道現在到哪了,可能是中非,也可能是南美。”林上清抽了口煙,而後掐掉:“母親在精神病院。”
薛景譽觀察着他的臉色,見他似乎不願意多談家裏的事,就沒再問了。
“你剛剛在跟律師打電話?”薛景譽換了話題。
“嗯。”
“是你侄子的事兒吧?”
“是。”
“我覺得也好,小孩兒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以後多半不正常,你要不然試試把他的撫養權争取過來?”薛景譽信口開河。
林上清失笑:“別開我玩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好吧。我看你對那小孩兒挺好的,還以為你喜歡。”
“沒什麽喜不喜歡的,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人在外面受凍。”林上清視線渙散,望向夜色,“他們人呢?”
“都在茶室裏玩。”薛景譽臉上露出嫌惡:“一坨屎和一群蒼蠅罷了,屎散發出一點臭氣,蒼蠅就全都嗡上去了。”
林上清不由得抿唇笑了。
他時常看不慣家中其他人的做派,但礙于面子和家族關系,也不會擺到臺面上,除非觸及他和他所愛之人的利益。
林上清很早就知道,他沒有家,只有家族。
家是溫暖安全的港灣,而家族只有長幼尊卑、等級分明。
但薛景譽不同,薛景譽個人主義至上,且有雄厚家底支撐,和林家平起平坐,平等論交,只需要合作,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谄媚。
不爽就罵,不服就幹,恣意潇灑,愛恨分明。
比起城府很深的人,林上清倒是覺得,跟這種直來直往的人交往,更輕松一些。
“要敲鐘了。”薛景譽說。
“嗯?”
“那邊。”薛景譽指了一下山下港口的大石鐘,因為隔得太遠,只能看見鐘頂處的燈光一閃一閃的,“聽說渡蘭港口有活動,摩天輪也徹夜運轉,很多人去那邊迎新年。”
林上清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得見層巒疊嶂之下的燈火璀璨,一片連着一片,好像金燦燦的海洋。
彼岸的喧嚣熱鬧,尚未抵達至此。
手機響起,林上清低頭一看,是高梨的電話。
11:56。
他還真是記性很好,今夜佳節,家裏事情肯定很多,忙得腳不沾地,還有功夫惦記跟自己打電話跨年的事兒。
林上清轉身回到大廳裏接電話。
“有去渡蘭港口玩嗎?”高梨問道。
“你怎麽知道?”林上清驚訝。
高梨笑了一下:“随便搜一搜就知道你家附近有什麽景點,也不是難事。”
林上清:“好吧,我沒去。”
高梨:“那有點可惜了,我聽說渡蘭客輪今天晚上打算泊停近海,在海上跨年,還有活動。”
林上清遺憾道:“那我沒有福氣體驗了。”
“也好,”高梨轉了話風,又沾沾自喜:“都是些過火的活動,比如跨年的一瞬間要跟身邊的人Kiss什麽的,你沒去也好,省得我胡思亂想吃醋。”
林上清:“?”
高梨說:“那你家能看見渡蘭港口嗎?”
林上清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說:“離得遠,能看見一點點,看得見渡蘭鐘塔。”
“足夠了。”高梨說,“那你記得等一下哦,先不要進屋。”
林上清狐疑,沒辦法,又走回陽臺上:“你幹什麽了?”
高梨賣了個關子,非常謙虛道:“沒什麽,就是給你準備了一個小小的新年禮物。”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林上清還是聽出他聲音裏隐隐的驕傲,忍不住笑了。
說着話,時間到了新的一年。
渡蘭港口的大鐘聲音極為厚實,一層一層,如同波瀾一般傳來,渡蘭山頂也能稍得聽見。
伴随着鐘聲,港口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炸聲,煙花次第升空,綻放出絢爛色彩,如同海浪波紋,層次感極強。
漆黑夜空驟然亮起,煙花拼出Happy New Year的字樣。
林上清瞳孔中倒映出遠處燦爛煙花,微微抿唇,心裏鼓噪起來。
下一朵極其奢華的金色煙花升空,炸開的時候,綻出IU三個圖案,然後融化在夜空中,銀灰色的煙霧形成一個梨子的形狀,夜風一吹,就悄然消失了。
高調現身,低調謝幕,倒非常符合那人的性格。
那麽明豔張揚、不可一世,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地貼心善良,真誠可靠。
林上清微微垂眸,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煙花的細碎尾音滑過蒼穹,在星星點點的聲音中,林上清聽見耳邊傳來很輕的一聲:
“上清哥,新年快樂。”
耳邊嘈雜一片的煙火,府邸的一樓也開始熱鬧非凡。
林上清置身喧鬧之中,竟然只能聽見男人的聲音。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今夜他快樂嗎?
并不。
可有了這人陪在身邊,常常惦記,今夜,也沒那麽糟糕了。
“新年快樂。”林上清眼眸溫柔,浮起笑意:“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