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藏在口腔裏的刀片
第31章 藏在口腔裏的刀片
林方海如此春秋筆法,颠倒黑白,林上清心裏冷哼。
當初他豪橫無禮,要求一衆人對他做小伏低,這話倒不說了,只說林上清把他打進醫院那一部分。
坐在主位上的老爺子眯眼笑着,喝過酒後,臉上的蒼老也變得紅潤起來,不再嚴肅:“男孩兒嘛,打打鬧鬧也正常。”
林方海斜了林上清一眼,話裏話外都是輕蔑:“是啊,男孩性子本來就莽撞,但直啊!有什麽矛盾打一架就沒事了,又不是女人,勾心鬥角的記仇,沒意思。”
爺爺發話了,護着自己的寶貝大孫子,林上清本想反唇相譏,心裏又覺得實在是無趣,便算了,起身要走。
忽然,一旁發出一道笑聲,朗然道:“林大哥說的對啊,男孩間的矛盾,打一架就沒事了,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中那會兒,你還想讓我給你當小弟,結果被我暴打了一頓,牙齒都打掉兩顆,肋骨斷了4根,你現在倆後槽牙都是鑲上去的吧,哈哈哈哈,男孩子嘛,打一架就沒事了,對不對?”
林上清回頭看去,角落裏坐着個男人,手裏端着酒杯,懶洋洋地撐着腦袋,微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們。
林方海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怒目圓睜,暗暗瞪了男人一眼。
林上清覺得這個男人有點眼熟,他剛剛的話也說,跟林方海初中同學,想必他們童年也曾經見過,只不過林上清沒有印象了。
老爺子的臉色也不好看了,握着拐杖的手攥緊,抿了抿唇,顯然被下了臉面。
林方海故作鎮定,咬牙切齒,皮笑肉不笑,“這都多少年的事了,我都不記得什麽時候發生過,景譽,你記性倒是好。”
“那當然了。”薛景譽一下子跳起來,用力勾住林方海的脖子,笑道,“不打不相識嘛,我們現在不也是好兄弟嗎?”
林方海用力推開他,又不想丢臉,只能幹笑兩聲,不再找茬。
薛景譽舉着酒杯,走到林上清面前,“上清,我也要出去轉轉,醒酒,但我對這兒不熟,你給我帶個路?”
林上清知道他是在幫自己解圍,順着臺階下了,點點頭,跟他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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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一出來,薛景譽就罵了句髒話,而後一口飲盡杯中酒,“跟一群傻*同處一室,我覺得我的智商都要被玷污了。”
林上清走在他身邊,聽見他的話,微不可見地抿唇,笑了一下。
“你也很受不了他們對不對?”薛景譽說。
林上清也沒藏着,“嗯。”
薛景譽摸出煙,銜在唇間,打火機“嘩”一聲響起,“你也是林端誠孫子對吧?”
“是。”
“那我沒認錯,我記得你,我倆小時候見過面。”薛景譽走路很不規矩,一搖一晃的,大衣的衣擺敞開,四處飄逸,差點被煙頭的火星子燙到,他也不搭理。
林上清側頭看了他一眼,“是,有年重陽節,你父親來探望我爺爺,你也在。”
“我爸當時正舔老爺子呢,可不是四處送禮。”薛景譽漫不經心彈了一下煙灰,“真是受不了他那個谄媚樣兒,我可不伺候。”
“看得出來。”林上清微微笑了。
敢在阖家歡樂的場合,當所有賓客的面兒,讓林方海和老爺子下不來臺,也就薛景譽了。
薛景譽不知想起什麽,哼笑兩聲,“我記得有次林方海那個賤人進醫院了,是你打的?”
林上清不打算瞞,“對,他想用打火機燎我妹妹的頭發,還逼我吃肥皂。”
“爽!”薛景譽豪爽大笑,整個人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他那種人就該好好治治。”
林上清垂眼,面色和緩幾分。看來林家的賓客裏,也不盡然都是是非不分的谄媚庸俗之輩。
忽然,一旁的小亭子裏傳來“咔嚓”一聲。
“誰?”薛景譽警覺,眉頭一皺,目光銳利地刺過去。
亭子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林上清也看過去,昏暗的湖邊亭內,似乎有個小小的身影。
“我數三秒,出來。”薛景譽咬着煙,四處看了看,随手撿起一塊石頭,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過去,“一……二!”
“等一下。”林上清攔住他。
小亭子裏的人瑟瑟發抖,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走出來。
林上清望着面前滿臉淚痕的孩子,一下子愣住,“嘉嘉?”
薛景譽扔掉石頭:“你認識?”
林上清伸手扶住孩子的肩膀,摸到他身上衣衫單薄,便把自己的一副脫下來給他披上,“他是我侄子。”
“林方海的兒子啊?”薛景譽瞠目結舌,十分詫異,“這個點兒他都該睡覺了,怎麽在這兒?”
林上清蹲下來,伸手擦去他臉頰上的淚水和灰塵,輕聲問,“你怎麽在這兒?”
林嘉面容呆滞,不說話。
林上清心情有些複雜,又問,“我帶你回去好不好?”
林嘉用力搖頭,表情慌亂了一下。
林上清遲疑片刻,又問:“你偷偷跑出來的嗎?”
林嘉沒反應了,低着頭。
林上清把他的臉捧起來,溫聲說,“發生什麽事了,跟叔叔說。”
林嘉眼中流出兩行眼淚,表情瞬間痛苦。
林上清覺得不對勁,頓時撤下手掌,而後手腕微抖,擡起他的下巴,“嘉嘉,張嘴。”
林嘉滿臉麻木,眼淚姑姑汩汩留着,眼神卻非常空洞。
他慢慢張開嘴。
林上清舉着手機往他口腔裏照了一下,霎時脊背發涼,整個人都抖了一下,額角冷汗冒出。
“怎麽了?”薛景譽也俯身靠過來看,看清楚之後,瞬間倒吸一口涼氣,“我艹……”
八九歲小孩柔軟的口腔裏,含着一枚鋒利的刀片,一點輕微的動作就能割得血肉模糊。
難怪他不敢說話。
林上清臉色沉了,攥緊拳頭,深呼吸了一下,而後手指卡着小孩的牙齒,幫他把刀片拿出來。
“誰弄的?你爸爸嗎?”林上清問。
林嘉低着頭,不說話。
林上清心裏也猜到七七八八了。
“你跟叔叔說,沒事的,你爸不敢把你怎麽樣。”林上清安撫他,有些關心則亂,想要他說實話。
林嘉卻自始至終都沉默無言地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要媽媽。”
林上清沒辦法,只好牽着他,“好,我帶你去找媽媽。”
“我也去吧。”薛景譽掐了煙,自告奮勇,“可憐孩子。”
走到路燈下,林上清才看見他居然穿着單薄的睡衣,也沒有穿鞋。
明明都八九歲了,還瘦瘦的,弱小模樣,看上去跟五六歲的孩子差不多高。
嘆了一口氣,林上清把他抱起來,抱在手裏也是輕飄飄的。
“嫂子應該跟其他女客一起,在小花廳。”林上清說。
薛景譽跟在他後面半步,伸手戳了戳林嘉的臉蛋:“怎麽養的孩子,萬一跑出去掉湖裏淹死了都沒人知道。”
林上清清晰地感受到,聽見這話的時候,懷裏的孩子抖了一下。
府邸裏仍然十分熱鬧,歡度佳節。路過中廳的時候,還能聽見茶室裏男人們高談論闊的粗犷嗓音。
“現在融到C輪的都不容易,市場太冷了。”
“前蘇聯就是做錯了一件事,就一件,你們知道是什麽嗎我考考你們。”
“現在丁克可算是嘗到滋味了,不生孩子啧啧啧,自作孽啊。”
林上清抱着懷裏的小孩兒往裏面走,薛景譽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小聲說:“乖,不聽傻*說話。”
林嘉趴在林上清肩上,只露出一雙眼睛,怯怯地看着他,而後扭頭靠在另一邊去。
薛景譽看他也招人喜歡,忍不住多逗了兩下。
林上清沒心思逗小孩,一個廳一個廳的找,終于找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張巧琳。
林上清把林嘉放下來,站在門邊敲了敲,“嫂子。”
屋子裏女人們交談的聲音此起彼伏,尖銳的笑聲,淹沒了他的聲音。
林上清微嘆,又用力敲了敲門:“嫂子,嘉嘉找你。”
這一聲才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
張巧琳擡頭,看見站在門邊的兒子,漫不經心問道:“你怎麽還不睡覺?快回去睡覺。”
林嘉低着頭,往林上清腿後面藏了藏。
林上清說:“我剛剛在湖邊的小亭子裏看見他,他可能是醒了,想找媽媽。”
張巧琳正在修手上的指甲油,聲音冷淡:“他已經9歲了,該自己睡覺了。”
如此漠不關心的态度,林上清眼神僵直片刻,盯着地面一動不動。
張巧琳對待林嘉的态度,讓他想起來于曼君。
但張巧琳到底還是善良些,看着林嘉抱着林上清的腿不放,臉上也都是渴望和恐懼,嘆了一口氣,收起指甲油,甩了甩手指,起身,“拿你沒辦法,你都是個男子漢了,這麽粘着媽媽可不行。”
張巧琳走過來,林嘉就張開雙臂靠近她。
林上清視線流連在小孩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巧琳抱起兒子,朝林上清點頭:“謝謝你啊,我把他送回去睡覺。”
林上清本來想刀片的事說出來,但剛剛張巧琳的态度,又讓他猶豫了。
張巧琳抱着林嘉,正打算上三樓,一道陰戾男聲響起。
“怎麽回事,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林方海手裏端着酒,走上來,眼中帶着意味不明的探究。
張巧琳抱着兒子掂了一下,胡亂撩了撩臉上汗濕的頭發:“他做噩夢了,我把他哄睡。”
“我來吧。”林方海朝她伸出手,笑道:“男孩兒長大就不該跟母親太親密,該獨立了。”
他伸手的一瞬間,林嘉往後躲了一下。
張巧琳臉上的表情也透露出幾分僵硬,解釋道:“他很害怕,我把他哄睡了就下來。”
“害怕的時候更要爸爸陪着了。”林方海說着,語氣之間已然帶上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威脅。
林上清不禁皺眉,又顧及在場還有其他人,不好說重話,只說:“還是媽媽陪着比較好——”
“小清,你懂什麽?怎麽教育孩子我自有分辨。”林方海冷聲打斷他,目光陰鸷:“你對我兒子那麽感興趣?”
林上清:“你……”
“好了好了,二哥他也只是擔心嘉嘉而已。”林回舟見情況已經僵持不下,連忙出來打圓場,站在兩人中間,陪着笑:“大哥,讓嫂子陪着嘉嘉吧,你一個男人還喝了酒,把孩子吓到就不好了,二哥,剛剛大哥也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怕嫂子太溺愛嘉嘉了,把他寵壞,大哥不是故意說你的。”
看在林回舟的面子上,林上清沒有再計較。
林方海表情仍然不悅,但也沒有再表現出來:“讓他自己去睡覺,別一直溺愛。”
張巧琳皺眉:“可他剛剛做了噩夢……”
“誰都會做噩夢,他不需要特殊對待。”林方海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巧琳,聽話。”
張巧琳垂眼,俯身把還在瑟瑟發抖的小孩放到地上,揉了揉他的腦袋:“乖,自己去睡覺吧。”
林嘉脫下披在背上的外套,還給了林上清,然後自己一個人慢慢往樓上走。
看着他消失在轉角,林方海才陰恻恻地笑起來:“教育孩子就是要這樣,他們才能獨立。”
一旁的人沉默片刻,而後有人開始谄媚附和:“是啊是啊,小孩兒嘛,不能太慣着。”
“哎呀,林董育兒有道,真該讓我家那個總慣着小孩的人聽聽。”
林方海意味深長:“我談不上育兒有道,但比起沒孩子的人,那還算是了解一點的。”
指桑罵槐,林上清厭惡地移開視線。
突然,樓上發出一聲悶響,是人摔到地面的聲音。
張巧琳猛一回頭,眼中擔憂,卻又下意識看丈夫的臉色。
林方海漫不經心點了根煙,“每個人都會摔倒,不要給他太多反應,否則會養成撒嬌的惡習。”
張巧琳塗着漂亮鮮豔指甲油的手緩緩攥緊,沒有再說什麽了。
“真他媽受不了。”薛景譽插着口袋,嗤笑一聲,“一群哈巴狗!”
說完,率先甩手離開。
林上清掃視了一眼圍在林方海身邊的衆人,臉上表情各不相同,雖然都對林方海有膽怯和畏懼,但也有扭曲的憧憬和崇拜。
這些人不少是曾與爺爺林端誠共事過,現在林家看着就要易主,自然是來巴結最被賦予衆望的繼承人林方海。
林上清看不慣這種事,但他并無力改變。
看了一眼僵直不敢說話的嫂子,林上清心裏升起悲涼,轉身,離開了充滿隐性暴力的宴廳。
樓上最西邊,是侄子的房間,此刻亮着微弱的夜燈。
林上清站在露臺上抽煙,時不時擡頭看一眼。
不知過了多久,薛景譽從夜色中走回來,手裏夾着煙,嘴裏罵罵咧咧的:“操,老子的車被他們拿走了……”
“嗯?”林上清沒明白。
薛景譽指着莊園大門,狠狠地罵:“林方海那個賤貨,把我們的車都送去保養了,我們現在根本下不了山,走下去得兩個多小時。”
林上清早就料到了這個局面,說:“高中有一次過年,林方海為了把我們留在他家,弄破了我們的車胎,舟舟的父母差點出意外撞死。”
薛景譽抓了抓頭發:“那怎麽辦?我想現在就走,實在是受不了這裏的氛圍了。”
林上清搖搖頭:“看林方海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們回去。”
薛景譽暗罵兩聲,開始打電話搖人,但他的朋友都在外市,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
林上清心裏還在想着侄子,抽完一根煙,說:“我上去看看嘉嘉。”
薛景譽:“那你可得小心點,別被林方海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