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最終，裴環還是把這個半截少女帶走了。
她鬼鬼祟祟地找了塊大布将少女包得嚴嚴實實的，紋絲不露，抱在懷裏。
好奇怪啊，實在是太奇怪了。
裴環欲哭無淚地想到：她好像是什麽要抛屍的殺人兇手啊，這在路上要是撞上警察，怎麽解釋清楚啊，肯定會被抓進去吧。
說不定，會在監獄光榮出道，換一種方式實現夢想。
“不方便的話，再把她埋回去吧。”陸商面無表情地提議，“埋深一點，就不會露出來。”
“總覺得有點可憐。”裴環有點混亂，她隔着布料摟住懷中少女的腰身，沉甸甸的，是半個人類的重量。“如果半夜想到她孤零零地呆在那裏的話，說不定還會忍不住摸黑去把她撿回來呢，不如現在就直接把她撿回去。”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幹什麽了。”
連裴環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可思議，可她就是這麽幹了。
“感覺握過手後，就不能把她丢在那裏了。”
而且，某種意義上，裴環也算被她救了一命？雖然是她自己先主動伸出手的。
于是，不大的旅館房間內又增添了一位新成員。
裴環在屋裏唯一一把椅子上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布，再滿臉嚴肅地把半截少女放了上去。
“以後就和我們一起生活吧。”
少女已經被她擦拭過了，穿着嶄新的廣告衫，原本散亂的頭發現在被紮成了兩個小辮子，露出的肌膚雖有殘缺，但絲毫不影響整體的美感。
通體素白，如月下女神，靜谧而神秘。
“如果有機會的話，說不定能把她修好。”裴環捧着臉，蹲在少女的面前，眉眼彎彎地笑了，“她應該有許多奇妙的故事吧。”
“嗯。”陸商回應道，“去中央星系應該能做到。”
不過那需要很多很多錢，對于現在的他和裴環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那就好。”裴環松了口氣，笑道，“時間到了，我要去工作了。拜托你們好好相處了。”
陸商已經換好了新買的衣服，“我和你一起去。”
*
雖然是星際土著，但陸商現在和裴環一樣，都是沒錢沒身份沒學歷的黑戶。
他不用特意驗證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徹底注銷了。
金色豪門的繼承人，不世出的音樂天才，最年輕的斯莫利特金獎得主，這些光環都脫離他向着另一個人飛去。
不過也沒有關系，他已經不在意了，不屬于自己的人生那就還回去吧。
那個驚才絕豔的陸家幼子已經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陸商，是裴環的朋友，是他自己。
雖然思緒是這樣飄蕩着，但他的手下卻絲毫未停，玉石一般纖長白皙的手指急速地敲擊着黑白鍵盤，如湍急的海超，如驟降的暴雨，一波接一波，絲毫不停歇。
敲擊靈魂的鋼琴聲便從角落裏那架小小的三角鋼琴傾瀉而出，席卷到整個西餐廳內。
三顆聚集着的白色頂燈向下投射光束，映照着少年烏黑的發頂，認真低垂的眼睫，精致的下颌，以及在白襯衫內透着的挺拔腰身。
誰也無法否認，他是鋼琴前面的王者。
樂譜上的旋律在他的演奏下掙開白紙飛出，空氣中以他為中心環繞着一圈又一圈透明的五線譜，音樂的飓風在此降臨。
天賦與汗水在他身上達到了完美地平衡，以至于當他把手搭在琴鍵上的那一刻絕妙的音樂就自動流出。
餐廳正在用餐或談笑的客人受到感染，甚至放下了手中的餐刀，驚詫地追尋着演奏者的身影，最後鎖定在角落裏的少年身上。
一曲過後，他們贊嘆着鼓起掌來。
在此刻，伴随着潮水般的掌聲，西餐廳似乎變成了燈光明亮，金碧輝煌的音樂大廳，角落裏的彈奏者也變成了舞臺中心獻禮的鋼琴家。
負責面試陸商的餐廳經理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訝異道，“真是屈才了，這裏配不上你，跟我去內場進行演出吧。”
“好。”陸商應了一聲。他站起來，禮貌地半鞠了一躬。
他沒有顧及衆人的贊美。眼下，他唯一所想的是：一條裙子，一條粉色的裙子。
*
而在另一邊，提前結束了兼職的裴環，抱着半截少女來到了廢棄大樓的天臺上。
這裏離地面将近100米，比平時要更接近天空，也似乎更冷一些。
可惜沒有星辰，只有隔壁大樓無意投射過來的光亮。周圍還在營業的建築物燈火通明，唯獨裴環所在的地方無聲無息地隐入了黑暗。
她看了眼黑壓壓的天空，嘆了口氣。
裴環脫掉外套墊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将半截少女小心地放了上去。
“好冷啊。”她搓着光|裸的胳膊，退後了幾步，鼓氣道，“小白，就請你當我的觀衆了。”
寒冷的夜風吹拂着她的長發，牽動着她的心。
“我開始了哦。”她自言自語道。
裴環擺好姿勢，閉着眼睛，腳尖輕點打着節拍。
輕輕的哼唱聲在寂靜的空氣中流轉着，随着情緒的深入，剛開始還有些發緊的聲音慢慢地放開了。
“昨日的歌已經唱完了。”
“迎接我的會是未來，還是其他？”
“即使将手伸向天空，落入掌中的還是空無一物。”
“哪怕伏地哭泣祈求，所希望的一切也不會到來。”
沒有伴奏，少女清澈的尾音在空氣中震顫着，帶着無盡的餘韻。
下一秒，她驀地睜開眼睛，明亮的歌聲如行星炸裂般，從她的身體裏噴湧而出。
“那就将所墨守的成規，所厭惡的固執，所執着的平凡，統統丢棄。”
“無須壓抑奔湧澎湃的心意，在奔走之間高唱着我的自由之歌。”
“光輝的魂靈不需要額外的佐證，勇敢的心自會沖破一切束縛。”
“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我本身就是最耀眼的星星。”
“從過去到未來，宇宙的光芒盡在我身上。”
“我終将成為我想要的自己。”
如果現場有人路過，一定會懷疑這樣稚嫩的少女怎麽能爆發出如此有力量感的歌聲。
是亮到無法直視的光明，是燒穿全部的熊熊業火，是席卷一切的金色風暴。當第一個音節撕裂空氣，從她的喉間迸發出來時，此世間将不會再有無關之人。
所有人都會成為她歌聲的俘虜，無一幸免。
茫茫黑夜中，她就是唯一一顆燃燒着的星辰。
裴環的動作一絲不亂，氣息穩得驚人，伴着激烈的舞蹈動作，金色的發絲紛飛着拂過面龐，堅定的眼神亮如鑽石。
擡腿，旋轉，揮動手臂，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
沒有人會懷疑她的歌詞是否誇大，是否正确。
她就是這首歌本身。
因為這本身就是專屬于她的角色歌——《成為光》
唱完最後一句歌詞，裴環擺好ending的姿勢。
她微喘着氣，想象着鏡頭可能出現的位置，試探性地，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然後下一秒，原本在前方安靜地看着她表演的半截少女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小白！”裴環趕緊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少女還是和之前一樣，面無表情地沉睡着。
“怎麽回事，風吹的嗎？”她嘀咕道，像是想到什麽一樣，狡黠一笑，“不會是拜倒在環環我的表演之下了吧，原諒你原諒你~”
接下來，裴環又繼續練習了很久，直到天邊大亮，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
*
就這樣，裴環繼續了足足一個月只有工作和練習的生活，就是夜裏說夢話也是唱着歌說的。
她的心靈之友陸商也是如此，一天內幾家店連軸跑，彈鋼琴彈得指尖冒火星。
他不知道自己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鋼琴，還是被塑造着喜歡上了鋼琴。但這不妨礙他暫時用鋼琴來賺錢。
陸商原本覺得繼續和裴環住在一間房內，不是很妥當，但是為了盡快湊齊買裙子的錢，他暫時也沒有搬出去的餘力。
至于裴環，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因為她完全是拿陸商當閨蜜相處的。
況且兩人都累得要死，光是洗漱期間都能睡着兩三次，更是誰也顧不上誰。
于是，一個月後，旅館老板娘驚訝地發現這兩個孩子像是成天夜裏做賊了一樣，瘦了一圈，眼下也是烏黑一片，仿佛一張嘴，白色的魂靈就要從中飄蕩出來。
“年輕人，要控制一點啊。”她捂着嘴，笑着勸告道。
陸商：“……并沒有那樣的事。”
裴環：“……都說了魔法少女不提供黃色業務，會被禁播的！”
*
聯合選秀日前三天，陸商總算攢夠了錢。
他請了假，一個人來到了上次裴環帶他去的商場。
有合适的衣服，表演也會更加順利吧，他是這樣想着的，像她這樣積極樂觀的女孩是沒有失敗的道理的。
他無條件地信任着她，只是還需要一些錦上添花的東西。
可等陸商找到那個櫥窗時，卻驚訝地發現裏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赤|裸的人體模特站在那裏。
他不甘心地又仔細搜尋了一遍：那件讓裴環舍不得移開眼睛的粉色蓬蓬裙已經不見蹤影了。
“那個，客人，不好意思。最近賽事比較頻繁，店裏的裙子都賣出去了。”店員歉意地解釋道。
“我明白了。”陸商在半秒內做出了決定，他擡眼認真道，“請問有哪裏有賣布料和裝飾物？”
于是，三天之後，裴環得到了一條新鮮出爐的打歌服。
上身是純白色的泡泡袖方領襯衫配着镂空銀十字領結，下身是燙金色印花藍色的裙擺，腰間是金銀藍三色拼接而成的蝴蝶結，底端還綴着兩圈穗子。
衣服的背後別着一個小翅膀一樣的大蝴蝶結，蝴蝶結下則趁着灑滿光粉的深藍拖尾。
裴環都能想象到自己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了。
大成功！演出一定會大成功的！
“沒有合适的粉色布料了。”陸商若無其事地睜着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有些變扭地說，“我重新改了款式，可能你不喜歡……”
“超棒！我喜歡！”裴環直接蹦了起來，往前撲了上去。
陸商被撞得腳步不穩，只好無奈地向後退了兩步，下一刻，他的身側穿過兩條手臂，然後用力收緊。
他被裴環緊緊地抱住了。
兩顆跳動着的心髒隔着身軀相貼。
“怎麽做到的？你是天才嗎，摯友？”裴環稍微松開了他，墊着腳把臉送到他面前，指着自己亮閃閃的眼睛，強調道，“是我眼睛的顏色，對吧？”
“我超喜歡的！萬歲！”她歡呼了一聲，再次一個熊抱，用力摟住了少年。
她喜悅的聲音也使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
第二天，裴環起了個大早，她期盼的聯合選秀日終于到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