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這天天空中的烏雲似乎都淡了很多，似乎昭示着會是個好日子。裴環鋪滿鮮花的成名之路說不定就在此刻緩緩展開。
她告別了摯友和小白，在踏入選秀大樓之前，裴環深吸了一口氣，掏出小鏡子左看右看。
衣服，滿分！
發型，滿分！
笑容，滿分！
歌曲，舞蹈也練習了千百遍了，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所以，練習，也是滿分！
裴環在心裏确信道：今天，絕對沒有問題，她會創造出一個超棒的舞臺！
*
一個小時後，裴環坐在演播室裏，瑟瑟發抖。
她的周圍還坐着幾十個偶像組合，成百名偶像。在花枝招展，争奇鬥豔，各式各樣的星際偶像中她一點也不算顯眼。
與其說是不算顯眼，不如說是被徹底淹沒了。
不過，裴環再怎麽說也是和世界BOSS互毆過的人物，怎麽會被這種小場面吓到，更何況她身上還穿着摯友親手制作的愛友打歌服，怎麽可能會輕易認輸！
事實上，讓她瑟瑟發抖的是最下面坐着的的四個評委：慎樹，明缇，格雷，佛朵拉。
前面三個評委都是不同娛樂公司的高層，最後一位是最近大火的虛拟偶像。
然後，問題就來了。
前三個評委都在之前的面試中明确拒絕過裴環，只有最後一個她沒有見過。而初選賽的晉級要求則是獲得兩個及以上評委的認可。
‘要命了。’她心想，短時間內，怎麽才能讓他們對自己改觀。
靠自信嗎？
三十天河東，三十天河西，莫欺少年窮？
裴環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在思考之餘，她還不忘小聲抗議道，“可以把你的尾巴挪開一點嗎？打得我好痛。”
“啊！不好意思！”旁邊的蜥蜴少女露出了歉意的讪笑，拽着自己到處亂拍的尾巴硬生生地換了一個方向，“剛安上的，還不太好控制。”
此時，場內的副導演已經在示意選手出場了。
“1號呢？1號準備！”
裴環看了一眼自己的號碼牌，默默在心中記道：21號。
“評委老師們好。”一號組合已經上場了。“我們是——嘿！可愛柔弱，暴力血腥來回切換，猜猜哪個是真的我？”
臺上的少女們先是揪着頭頂的兔耳朵擺了幾個招牌的可愛動作，又随着臺詞，立馬開始撸起袖子，表情猙獰地大秀肌肉。
“山口兔兔組，請多指教！”
1號評委，慎樹聲音低啞地開口道，“那麽，山口兔兔組，開始你的表演。”
山口兔兔組是由5個一米五左右的兔系少女組成的，主打可愛的暴力美學。
裴環被可愛得眼冒金星：美少女+毛茸茸，真是雙倍暴擊！好想上去摸摸她們的耳朵！
雖然對于兔子來說，這是性騷擾的行為。她自從被瑞恩控訴過一次就沒再幹過了。
但是聽完她們帶來的歌曲《兔young兔simple》後，她就不這麽想了。
因為，她們真的很像是披着美少女皮套的摳腳大漢。
“嘿嘿！我們是可愛的兔兔少女，cute rabbit！”
少女們嬌羞地捂着臉，在轉身處悄咪咪地眨着紅寶石一樣的大眼睛，
“紅紅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明亮，blink blink~ 圓圓的尾巴棉花糖一樣蓬松，soft soft~”
随着臀部晃動的動作，雪白的尾巴一抖一抖的。
“粉粉的小拳拳，pink pink~”
裴環還沉浸在兔子少女們營造的幻夢中美得冒泡，誰知下一秒，這五個少女在舞臺依次排開，面色猙獰地突然開始對着打拳，而且是用盡全身力氣地打拳。
“然後一拳捶你胸口！”
“一拳捶你胸口！”
“一拳捶你胸口！”
“吼！吼！哈！嘿！”
身旁的選手配合地驚呼起來，她們不可思議般地贊嘆道，“天哪，好有反差感哦！”
“支持可愛兔兔，兔兔即正義！”
“好棒的設定！兔子急了會咬人！”
這是會咬人的問題嗎？裴環人都麻了，要是擋在她們前面是真人而不是空氣的話，恐怕早就在這個力度下吐血而亡了吧。
短短四分鐘的表演，三分鐘在打拳。裴環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她覺得自己的偶像觀也快被山口兔兔組錘碎了。
果然短時間內，她還是很難接受星際偶像的風格。
終于，舞臺結束了。山口兔兔組的成員們瞬間從大叔切換回兔兔美少女。
她們垂着耳朵，乖巧地等待着評委老師的點評。
現場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好奇第一個出場的兔兔組能得到怎樣的評分。
按照順序，1號評委慎樹發話了，他言簡意赅，惜字如金地說，“有反差，但不夠強。”
裴環按照他的調性，在心裏自動翻譯出來了，簡稱：不夠刺激。
這還不夠刺激，裴環吐槽道，那什麽算刺激，當場表演怎麽掀天靈蓋嗎？
四個評委很快都給出了結果。慎樹，明缇沒有亮燈，格雷，佛朵拉則是笑眯眯地給了通過。
山口兔兔組——合格！
少女們松了一口氣，齊齊鞠了一躬，又回到了座位上。不過，和剛才相比，她們面色輕松多了。
“新安的嗓子就是好，唱歌一點也不費力。”
裴環聽見斜後方的兔兔組們旁若無人的小聲讨論。
“是呀，植入芯片後再也不會忘記動作了。”
“科技改變生活嘛，嘿嘿。”
第二組上場的是機械天災組。四位組員分別是暴雪，洪水，幹旱和污染。
當她們表演起來，場上的災害特效幾乎要閃瞎裴環的眼睛。
明缇是這樣評價的，“概念不錯，但是場景搭建還需要再進步一點。”
評委亮了三盞燈，毫不意外，機械天災組也順利晉級了。
接着是第三組深海謎語少女，第四組七宗罪，第五組……
讓裴環松了一口氣的是，至今沒有初賽沒過的選手。尤其是虛拟偶像佛朵拉，她給每一個人都亮燈了。
也是，初舞臺主要是給展示的機會，比賽的性質沒有那麽強。
比賽就這樣有條不紊地繼續走下去，裴環也一直被各種稀奇古怪的設定轟炸着世界觀，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呆滞。
直到第19號，神獸少女組的出現，現場才爆發出一個小高潮。
3號評委格雷低頭浏覽着資料，問道，“是之前那個大熱的神話組合改組的嗎？”
神獸少女組回答道：“是的，公司讓我們繼承了前輩們的風格，延續古華夏國風和神話世界觀的設定。”
裴環所在的選手席也小聲地讨論起來，她像是瓜田裏的唯一一只猹，好奇地豎着耳朵聽八卦。
“是大公司的選手呢，好期待！”
“之前那個神話少女組可火了，好像是因為成員和公司鬧矛盾，才解約的。”
“為什麽啊？大公司可難進去了，而且進去了也難能出頭。”
“好像是說找不到個人價值，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吧。”
“啊，這樣啊，好可惜……”
少女們議論間，神獸少女組已經開始了她們的表演。
開頭先是一段悠揚的竹笛序曲，清澈透亮，宛轉悠揚，緊接着，古筝，琵琶，羌笛等樂器紛紛入場，霎時間一個古老禪意卻又刀光劍影的世界顯形了。
白發少女如刀劍客般，英姿飒爽地開口道，“黃雲天地變，一曲定人間。”
她的音色非常美，裴環剛聽到，骨頭便酥了一半。
“神獸出，白虎現，晨鳴，雷聲于四野。”
随着唱詞，穿着古風打歌服的少女竟然原地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的銀虎。
“怎麽做到的？”裴環驚呼出聲。
和之前組合的獸系特征的小打小鬧不同，現在是真的一個活生生的少女在她面前變成了白虎！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蜥蜴少女擺擺手道，“放心啦，目前的科技做不到大變活虎的，最多只能改造改造身體某個部分。”
“你仔細看。”她手指了一個角落，提醒道。
那正隐藏着一個小型的投影燈。
裴環這才發現，原來那并不是真的白虎，而是用3D投影機塑造出來的影像罷了。
“真人估計使了點小手段隐藏起來了吧，利用視線轉移的原理什麽的，說不定就藏在地板下面啦。”蜥蜴少女嘟囔道，“這種表演在線下肯定容易出纰漏，估計還得後期處理。”
“我跟你說，像是掉san少女組之類的組合都是不輕易線下演出的，成本太高了。”
“大公司就是好啊，有財力還有物力支持……”
裴環已經沒注意她在講什麽了，她愣愣地看着臺上變換着身姿，持續吟唱着的神獸少女們，突然開口道，“好像……”
“好像什麽？”蜥蜴少女好奇道。
好像一個只會播放既定曲目的人形八音盒，這是裴環沒有說出口的話。
場景也好，風格也好，聲音也好，舞蹈也好，一切都好，全部都是公司設定好的，輸入芯片內然後插到偶像身上。然後，汗水、熱愛、夢想這些難以被看到的東西通通砍掉。
偶像只是一個接收的載體罷了，運氣好的話，想必只要憑借着精巧的設定就能輕松走紅。
那麽代價呢，應該是身體，自由，意志這類無關緊要的東西吧。
裴環突然明白了她頻頻被拒絕的原因，不是她的魔法少女的身份太過單薄，設定過于老土這樣表層的理由。而是：她把永遠把自己放在前面。
她不願意做一個被設定好的完美人偶，也不願意遵從別人的那一套。
公司、概念、設定都要為她服務才對。
她才是表演本身。
不是因為偶像這個身份才發光，而是因為她本身就是耀眼的才能成為偶像。
懷抱着這樣的想法自然和造星公司格格不入。
娛樂公司應該很讨厭這種觀點吧，難怪當初慎樹讓她改走暗堕魔法少女的路線……
思考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但是當裴環被叫到名字時，她卻一點都不緊張了。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姿态站了起來，甚至還有餘裕整理了下有些褶皺的裙擺，之後，才在衆人投過來的訝異眼光中，徑直走向前方的舞臺。
裴環握緊話筒，站在了四個評委的面前，直視着他們或是皺眉，或是質疑，或者挑剔的微表情。
“我是裴環。”她開口道，聲音堅定而有力，“是魔法少女，也是除了換裝以外什麽也不會的普通人類，目前的夢想是成為偶像。”
臺下選手們細碎的議論如層層揚起的海浪般席卷過來。
“沒聽錯吧？普通人類？什麽情況？”
“是沒錢去做身體改造嗎？”
“不應該啊，她長得很可愛诶，會有公司要的吧。”
“普通人類真的很不吃香，做偶像要拿出決心來才對！”
1號評委慎樹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他直接熄滅話筒，向後一躺，懶得多說一句話。
倒是2號評委明缇倒是很給面子，她擡頭問道，“那你要表演一下換裝嗎？”
“不用，請直接放音樂吧。”
好吧，給機會不用，設定再差也比沒有強。明缇努覺得裴環沒救了，她努了努嘴，示意導播放音樂。
于是，音樂起——
和其他表演相比，堪稱是簡陋的鋼琴前奏從設備裏緩緩流出。
慎樹的眉頭越皺越緊：雖然演奏者水平極高，但這樣簡單的樂器，還真是毫不抓耳。
他苛刻地審視着舞臺中央閉着眼睛的少女，排燈之下，她金色的頭發燦爛得簡直如金子一般，整個人都像是沐浴在陽光之中。
在精心設計的打歌服的映襯下，還真有了些偶像的樣子。
但是，那副天真，幼稚，自以為是的樣子，果然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長進。
而他身側好心眼的明缇已經在想安慰的話語了。
沒有人把裴環當回事。
而她也絲毫不在意他們的意見，如果被他們認可，那才是對自己的否定。
此時此刻，她腦海裏唯一升騰着的想法就是：
熱情，滿分！
努力，滿分！
夢想，滿分！
以及，對偶像的理解，超滿分！
最佳狀态！
在前奏結束的那一刻，少女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眼睫打開，露出一雙宛如星子的眼眸。
她輕啓唇畔，從她稚嫩的胸腔中爆發出來的卻是震撼人心的動人歌聲。
“昨日的歌已經唱完了。”
“迎接我的會是未來，還是其他？”
是風拂過水面，帶過柔軟透明的褶皺，于是一顆星便從夜空中墜下，跌入湖心。
墜入海底的火山口，墜入狹長而幽窄的隧道，墜入沉默的岩漿。
火花四濺，于是天地萬物，噴湧而出！
“無須壓抑奔湧澎湃的心意，在奔走之間高唱着我的自由之歌。”
“光輝的魂靈不需要額外的佐證，勇敢的心自會沖破一切束縛。”
臺下的蜥蜴少女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她一直不聽話的尾巴此時卻炸開了全部的鱗片。
那是怎樣清澈純淨的歌聲啊。
她細小的呼吸，圓潤的吐字，和震顫的尾音，一切的一切，普通而簡單地，彙聚成一場盛大的風暴。
歌聲所及之處，全部都被籠罩了，覆蓋了，折服了，毫無抵抗地融化了。
感官在喜悅地歡喜鼓舞，即便心聲如此疊蕩，但是眼睛卻無法移開哪怕一秒。
所有人在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強有力的歌聲，是她閃閃發光，沒有人可以替代的身影！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誕生了同一種想法，同一種情緒。
如果你沒從未見過太陽的話，那就來看看她吧，她會讓你知道，什麽才是世界的中心。
怎麽會這樣……
是聲音？還是技巧？還是設定？
這種老套的追夢少女嗎？
慎樹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的眉心越皺越緊，越皺越急。
無端地，他很恐慌，大片大片蒼白可憐的恐慌将他的心都蛀空了。
像是有什麽賴以生存的信念崩潰地坍塌了一樣。
如墜地獄。
“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我本身就是最耀眼的星星。”
“從過去到未來，宇宙的光芒盡在我身上。”
“我終将成為我想要的自己。”
最後一句歌詞唱完了，少女立在原地，以一個完美的ending動作結束了表演。她高舉着麥克風，滾燙的汗珠從她的額間落下，砸入地面。
寂靜。
全場一片寂靜。
無人敢開口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