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林錦第二天出門就在門口信箱裏看到蔡經理送過來的東西,拆開滿意地點點頭,塞到書包裏。
今天他是上午四節課,下午兩節,為了怕錯過陸重,翹了最後一堂課。這還是林錦從小到大第一次翹課,覺得自己為了陸重真是犧牲重大。
開車的時候他還忍不住想,那小孩不知道會多開心,這工作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十二點,時間不算長,但工資卻不少,也不用費多少力氣。
停好車就直奔安樂而去,安樂還記得他,看到就沖他喊哥哥。
林錦笑着摸摸她的小腦袋,邊跟她玩兒邊等,也不知道怎麽,今天直到七點還不見陸重的影子,天越來越暗,林錦都有點急了,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陸重慢慢拖着步子過來,看到他像是要打招呼卻撐不起力氣的樣子,直接就坐在了面前的臺階上,低着頭喘粗氣。
平時的陸重,無論什麽時候都是精力滿滿,讓人覺得像不會疲憊一樣,林錦第一次看到他這麽累,忍不住問了一句廢話:“累嗎?”
陸重幾乎休息了四五分鐘才像終于有了說話的力氣,“還好……老趙出事了。”
說完陸重才反應過來林錦并不知道老趙是誰。
老趙是他來碼頭的第一天,唯一一個願意跟他說話還分活給他的人,帶着他熟悉這裏的規則,老趙無父無母,無兒無女,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陸重一個人知道他的名字,趙國梁。
老趙今天搬貨的時候一屁股坐到地上,腰使不上勁兒,怎麽都站不起來,陸重覺得情況不對想送他到醫院,老趙不願意,說随便找個診所看看,費那錢幹嘛。可人到了診所,醫生一看就讓他們去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兩個人面面相觑,心裏都咯噔一下。
聽完醫生的話,陸重就又去背老趙,老趙卻不肯動,一臉平靜地說檢查了又能怎麽樣,過一天算一天吧,不知道心情還能好點。這時他已經緩過勁兒,腰腿能動就是有點痛,擺擺手,一瘸一拐拖着腿就準備回家。
陸重卻不管,沖過去就把他背起來就往醫院跑,老趙在他背上一直掙紮,大喊大叫。
陸重鼻子一酸,說:“趙哥,活得不明不白就算了,要死起碼咱也做個明白鬼。”老趙突然就定住,喉嚨裏發出壓抑的聲響,片刻後手慢慢垂落,安靜地趴在陸重的背上。
陸重沉浸在剛剛的事情裏情緒低落,林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都是沉默。
過了好半天陸重才重新擡起頭,臉上又恢複成平時的表情,問:“怎麽突然來找我?”
林錦盯着陸重看了好幾眼,才把那張招工啓事遞給他。
梅園,招服務生,限男性,18-25歲,身高170以上,工作時間:下午5:00——12:00,底薪5000。
看完陸重卻沒有如林錦所料那麽激動,反而一臉狐疑地問:“這工作是不是有問題?幹這麽一會兒就能賺這麽多錢?”
一下子就把林錦給問懵了,這不按常理出牌啊,本來他不想暴露自己跟梅園的關系的,可現在也沒法,“這是我認識的人開的,放心,沒問題。”
陸重又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說:“人家不一定要我吧,這麽多錢肯定要求很高。”
你只要去啊一定要啊!
林錦憋得胸口痛,又不想把話說太明白,勸道:“去試試?萬一呢?”
陸重卻還是沒有答應,反而還給林錦,“我已經答應羅師這一年跟他搬家了。”
“簽合同了?”
“啊?沒有,沒簽。”
“那你怕什麽?”
陸重有點搞不明白林錦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我已經答應他了。”
林錦簡直想把陸重的腦袋敲出來放河裏洗洗,“你就跟他實話實說,人往高處走,他能理解的。”
陸重鼓着一張臉搖頭,“我已經答應他了。”
最後林錦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陸重滿臉歉意地看着他走遠的背影,可沒一會兒就被啪啪啪打臉。
晚上搬完兩家後已經是十一點半,回去的路上,羅師邊開車邊說:“那個,陸重。”
“嗯?”
“我準備跟他們去跑長途,不搬家了。”
“啊?”
羅師還是稍微覺得有點歉疚,解釋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兒子馬上讀初中了,得多給他賺點錢,長途累是累,錢也多點。”
話都這麽說了陸重也完全理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還忍不住想打自己一耳光,叫你剛剛拒絕得那麽痛快。
陸重等安樂和媽媽都睡了,又悄悄地下樓,在小巷子裏走過來走過去,掏出手機想給林錦打個電話,可握在手裏半天還是沒按出去,他覺得好丢臉好對不起林錦啊。
又走過來又走過去,終于下定決心,問問林錦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剛準備按出撥打鍵,一陣夜風就提醒他,現在已經很晚。
陸重吐了吐舌頭,上樓睡覺。
林錦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陸重的電話的,他手機放餐桌上,正在廚房熱奶,林川柏聽到鈴聲拿起一看,喊:“小火人找你,我靠,誰是小火人。”
林錦一把把電話搶過來,又等它響了幾聲後才慢悠悠地接起,“喂,哪位?”
林川柏快被他這副惺惺作态的樣子惡心吐了。
“喂,那個,我是陸重。”
“有什麽事嗎?”
“額,就是那個,額,想問一下,你昨天給我看的那個工作機會還有嗎?”
林錦微微翹起了唇角,卻還是裝作随意的語氣,“你今天下午就去昨天看到的那個地址面試,今天是最後一天,不要忘記了。”
陸重猛點頭,反應過來對面的人看不到又連忙回道:“嗯嗯,我今天一定去,謝謝你,太謝謝了。”
挂了電話,林川柏就八卦兮兮地問:“小火人是誰?”
林錦擡頭掃他一眼,“不告訴你。”
陸重這一整天都沒去碼頭,除了因為下午的面試外,還要去看老趙。
到了老趙住的平房,一推開門陸重快被熏暈,一股酒氣混着臭汗味,打開門散了一會兒他才往裏走。老趙躺在床上,滿臉通紅,床上散落一堆酒瓶。
昨天陸重擔心安樂,沒等老趙的檢查結果出來就先走了。他打開唯一的窗戶通風,把房間裏的垃圾、酒瓶扔出去,扶起歪東倒西的板凳、衣架。做完這些又拿起掃把開始打掃。
過了不知道多久,身後傳來老趙低低的疑問,“陸重,你說我們怎麽就活得這麽難?”
老趙從來就是個大條的性子,在碼頭上從來沒聽他說過一聲苦,再累都是嘻嘻哈哈地笑着,還會給人講葷段子笑話。
陸重拿着掃把的手一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把整個屋子都打掃了一遍才坐到床邊,老趙顫着手遞給他一瓶酒。
陸重抿了抿唇,接過來放到地上,“醫院到底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讓趕快做手術。”
“說了什麽病嗎?”
“股骨頭壞死,說現在已經塌陷了,必須做換關節手術,而且我這種程度還得換兩邊,說不是什麽太大的毛病,五萬塊的手術費,呵呵,五萬。”
老趙灌了口酒,“我以前覺得吧,我窮是窮,起碼這條命跟那些有錢人是一樣的,但現在才知道,錢特麽也是能買命的。我前幾年就開始有點痛,害怕花錢就沒管,想着能忍應該不是大事,醫生說如果那時候來治很快就能治好。現在如果我有錢,做個手術也能治好,呵呵,可我不就沒錢嗎,只有等走不了路,癱床上,等死吧。”
老趙說完就又喝了大半瓶酒,開始哼不知道從哪裏學到的小調,邊唱邊拍床笑。
陸重又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也忍不住想剛剛老趙說的話,活着怎麽就這麽難?
他再也不是剛來城裏那個不知人事的傻小子,他們是這個城市眼中的下等人,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別人一件衣服是自己一個月的工錢,別人開的車可能自己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
有一次搬家,房主找不到手機,毫無根據就認為是陸重偷的,陸重幾乎要把衣服脫光也沒找到,可他們就是一口咬定,就是陸重偷的,一定是他,陸重百口莫辯。好像就因為他窮,所以他就有了是個壞人的原罪。
最後陸重翻遍了房間,終于在沙發縫裏找到手機,而直到最後那對夫妻也沒有一句道歉。
那天晚上陸重難過了好久,陸婆婆小時候總是教他,要得到別人的喜歡,最簡單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對他們笑對他們好,可是當他真的這麽做,別人卻不一定會回報同樣的笑容同樣的好意。
陸重一路想着想着就到了梅園,是個鬧市裏的小園子,青磚白牆,檐下一排還未亮起的紅燈籠。他也不會欣賞這麽雅致的裝修,只覺得好看,怎麽這麽好看。
門還沒開他就站在門口等,把背挺得筆直筆直,忐忑又緊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選中。
蔡經理在裏邊等了好久都不見人來,有點不耐煩,去洗手間從廊上往外随便一瞥,才發現門口站着一個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去打開門遲疑地問:“陸重?”
陸重突然聽到叫自己名字,立馬打起精神,笑着回道:“您好,我是陸重”。
蔡經理把他帶到辦公室,又倒了杯茶給他,陸重握在手裏卻不敢喝,緊張地心都要蹦出來。
“來多久了?”
“沒多久,就一會兒。”
“怎麽不進來?”
“啊?”陸重有點窘迫地一笑,“我不知道可以推門進來。”
蔡經理閱人無數,就這幾句話給陸重抖了個幹淨,倒是比較喜歡陸重這種淳樸的感覺,就是不知道跟林家大公子什麽關系了,總之幾十年的經歷教會他最重要的道理是,人不可貌相。
他又客氣地問了幾個常規的問題後,就通知陸重明天來上班。
陸重睜大了眼,似是不敢相信,“明天上班?真的嗎?确定是我嗎?”
“嗯,就你。”
陸重猛地站起來,沖對面的蔡經理一連鞠了好幾個躬,嘴裏是一口接一個的謝謝,杯子裏的水灑了一地,又手忙腳亂地去擦。
蔡經理被他吓一跳,連忙站起來,向來舌燦蓮花的人也被弄得說不出一句話。
回家的路上陸重買了兩袋橙子,蹦蹦跳跳地往家走,本來陰着的天也被他看出幾分陽光明媚。
到了先去對面劉阿姨家接安樂,他出門前跟她談好了價錢,請她幫照看安樂一天,給五塊。
劉阿姨因為要照顧眼睛看不見的老人,所以都是接活在家裏幹,陸重跟她已經打過幾次交道,雖然人又貪錢又摳門,不過真的付錢給她做什麽事情還是很仔細的。
安樂看到他就沖他跑過來,喊“阿大”,陸重一把把他抱起,發現安樂早上肩膀上脫線的地方已經縫上。
他把路上買的橙子放在門口櫃子上邊,“劉姨,給你和婆婆買了點橙子,放在這兒了,記得吃。”
劉淑芬正在給玩偶貼眼睛的手一滞,向來刻薄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縫,陸重從她那面無表情地樣子裏分明看出來無措。
陸重走過去,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說:“姨,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什麽事?”
“我想請你幫我白天照顧下我媽和安樂,安樂平時跟着我去上工太累了,而且也不安全,我總害怕她被人騙走,我媽一天一個人待在家裏我也怕她病越來越重,所以就想請你照看一下,也不用怎麽,給做個飯,平時跟我媽說會兒話就行,我一個月給您700,您看行不行。”
劉淑芬繼續垮着她那一張晚娘臉,嘴裏卻說:“不用,500就行。”
陸重愣了一下,然後咧着嘴笑,幫着她一起把剩下的玩偶眼睛貼完,才抱着安樂回家做飯,中途劉淑芬看了陸重好幾眼,還是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