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自從把安樂扔在劉阿姨家,陸重每次出門都覺得輕松不少,想着拖油瓶這三個字真是形容貼切。
他現在每個存折裏都有2000塊錢,一共4000,他把替安樂存的2000取出來,給老趙送去,也沒想讓他還。
到了過後看到老趙還是昨天那樣子,估計都沒挪過窩,陸重忍不住皺眉,去旁邊小攤給他炒了個蓋飯放旁邊。
“趙哥,你就想一直這麽躺着?”
“你這樣讓人家那些雙腿都沒有的人怎麽辦??”
“不就五萬嗎?拼一拼三四年就能攢到,實在不行就六七年,總能賺到的吧。”
過了好久床上一動不動地老趙才發出悶悶的聲音,“我不知道我還能幹嘛?”
這估計才是老趙一蹶不振的根本原因,陸重以前聽他說過,他從二十幾歲就在碼頭上上工,一直幹到現在三十大幾,除了賣力氣以外別的都不會,所以現在失去的不只是他行動自如的雙腿,還有一直以來賴以為生的本事。
陸重看了眼窗外逼仄的天空,“說實話,我不知道……你昨天說為什麽我們活得這麽難,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去問什麽公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再忍一忍。”
還有句話在陸重心裏,但是沒有說出來。老天越不讓我們好好活,我們越要好好活,活給他看看。
陸重把帶來的錢放他枕頭邊,說:“這是2000塊錢,放這兒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老趙轉過臉看了看放在枕邊的錢,又轉回來盯着頂上布滿黴漬的天花板,慢慢的,整個人蜷成一團,睡着了一般。可是只有湊近了才能發現,他身體在微微的顫動,像是在隐忍又像在發洩。
陸重回家換了身幹淨衣服就去了梅園,蔡經理讓他四點半到,陸重又是提前十五分鐘,四點十五就站在門口,四點半準時推門進去。
為了方便看時間,陸重還花300重新買了個屏幕好的手機,舊手機也沒舍得丢,給了劉阿姨,有事的時候可以給他打電話。
裏邊已經有人開始忙碌起來,蔡經理把陸重帶到領班那裏,梅園的領班是個氣質溫潤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紹叫陳良。他先讓陸重去更衣室換衣服,衣服面料又冰又滑,陸重穿上覺得不自在,走出來時還有點扭捏。
饒是陳良已經見慣了各式各樣好看的青年,也不得不承認陸重确實有種不一樣的氣質。眉眼五官只能說是比普通人略好,關鍵是整個人的感覺,有力卻不帶一點侵略性,是那種有着陽光味而不自知的性感。
陸重站在陳良對面一直去扯自己胸前的衣服,陳良問:“怎麽了?”
“好薄啊,像沒穿一樣,感覺不到”,陸重說着有點羞澀。
陳良沖他安撫地一笑,“習慣了就好了,這是春秋的制服,一共三套,三套一模一樣,必須每天換洗。”
陸重邊聽邊認真地點頭,記在心裏。
“梅園一天只開十二桌,無論一桌多少人,一個人也算是一桌,加上你現在服務生總共14個,每天營業前會抽簽,一至十二號,抽到哪號當天就服務哪一桌,不允許私自調換。”
“當然,有兩個人不會抽到號碼,那麽這天,這兩個人就是後補,在廚房幫忙,大桌有需要的時候會叫他們。”
“這半個月你還不會參與抽簽,先培訓,要記住的東西很多,一定要用心。”
陸重咬着唇,一臉鄭重地點頭。
馬上五點,陸陸續續地其他服務生都來了,看到陸重都新鮮地打量,直把陸重看得滿臉通紅。
“哎喲,這臉紅得”,陸重擡頭,然後臉更紅了,說話的人真的是他長這麽大見到的長得最好看的人,長眉鳳眼,皮膚白得發亮。
“張池,這個星期你帶一下陸重。”
“沒問題,包我身上”,張池挑眉一笑,陸重看得都移不開眼睛。
張池看到他這樣哈哈大笑,陸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你真好看”,聽到誇獎的人笑得更歡了,攬着陸重去員工休息室。
真開始培訓陸重才知道這5000塊錢一點兒不好賺,每一步做什麽,怎麽做,姿勢,儀态,語氣都有嚴格的要求,特別是陸重有點不自覺的駝背,張池直接讓陸重腦袋上頂着大半碗水,靠着牆壁站立。
快六點了,張池趕着去抽簽,走之前還不忘叮囑了一句:“堅持,實在撐不住了才可以放下來。”
陸重不敢說話,用眼神向他表示知道了。
看似簡單的姿勢,但做過的人都知道有多難,十分鐘二十分鐘不是問題,但是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就不是那麽容易了。陸重腿和背都開始顫抖,額上也開始冒汗,他閉上眼睛嘴裏無聲地默念堅持,再堅持。
張池今天抽到的是3號小桌,好也不好,好的是輕松,兩個人很快就吃完了,不怎麽累,不好的當然是不像大桌那樣有小費。
不過,這都是個人運氣,也由不得誰不服。
張池恭恭敬敬地送走客人,前腳剛走後腳立刻去茶水間喝了一大杯水,他們為了怕中途想上洗手間,服務前會控制攝水量,每次都渴個半死,他喝完又坐在椅子上休息了會兒,這才想起來陸重。
到了休息室,張弛驚訝地發現陸重居然還是他走時的姿勢,現在已經快9點,陸重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濕變成半透明。
“休息過嗎?”
陸重艱難地保持站立的姿态,輕輕擺了擺手。
“傻小子”,張池把陸重頂上的碗取下來,陸重像是個氣球被人一下子拔了氣芯,順着牆就軟到地上。
張池半蹲在他面前,看到陸重靠着牆喘氣,像從水裏拎出來的一樣,衣服都濕透了,他壞心眼地用手指戳了戳陸重胸前印出的小紅點,陸重兩手捂住胸,一臉“花容失色”。
“摸一摸嘛,又不會少塊肉”,陸重警惕地看着他,把胸護得更緊了。
張弛覺得陸重真是好玩,扶着他坐到沙發上,“傻小子,今天可以回去了”。
“現在嗎?這麽早?”
“我是你的老師,我說可以就可以”,邊說邊遞給他一個冊子,“裏邊是梅園的菜品介紹,要全部背下來。”
陸重用雙手接過,微擰着眉,像在做多麽正式的交接。
現在,早上陸重仍然去碼頭卸貨,下午三點回家洗澡換衣服,再去梅園。半個月的培訓其實很短,學不了多少東西,但是陸重無時無刻不在複習,在碼頭休息的間隙會在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過張池教給他的步驟,回家邊練習站姿和走姿邊背菜品介紹,在他這種刻意的非人的努力下,進步飛速,十天剛過陳良就點頭讓他正式參與抽簽。
陸重第一次抽到的是1號小桌,他又在腦海裏回憶一遍張池給他講過的流程,才終于放心地吐了一口氣。他先去服務臺查詢這次訂位的客人的喜好,還好這次是位熟客,留下的信息比較多。
客人姓陳,約莫四十多歲,喜歡六安瓜片,青瓷餐具,喜面食,忌口蔥、姜和芹菜,不吃辣,不食內髒。這些都是服務過他的人,通過細致的觀察發現後添加進來的,陳良也告訴過陸重,記下客人的喜好也是工作的一項很重要內容。
往下看到不喜歡跟服務生說話時,陸重暗自松了口氣,想到什麽,又請服務臺把前幾次點的菜調出來看了看。
陸重又在腦袋裏回憶了一遍剛剛看到的內容,才去準備茶和餐具,然後就安安心心地站在一旁,視線看着前方兩步距離的地面,像個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六點剛過,接引員就把人帶到,來的除了陳先生以外,還有位年輕的女士,陸重把他們的外套挂好,沏上茶,然後就側蹲在陳先生的腳邊等他點菜。
點完菜後,陸重擡上放了花瓣的溫水給客人淨手,再用帕子擦幹,然後又像隐形人一樣站在一旁,等菜做好推上來。
今天這兩位客人邊吃邊聊,坐了很久,一直到十點半才走,陸重送完客人打掃完,回到員工休息室直接癱在沙發上,怎麽覺得比搬一天貨還累。
這種累完全跟幹體力活不一樣,是精神高度集中過後的疲憊,陸重站在旁邊又要讓自己不引起一點注意,又要時刻注意到客人的需求,水沒有了要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續上,有的菜溫度低了會影響口感,就要提前通知廚房重新做這道菜,再在恰當的時候換上,更別提還要分心去記住哪道菜夾得比較多,哪道菜碰得最少。
又有一個人結束進來了,看到陸重這樣就笑着問:“累嗎?”
陸重狂點頭,“累”,他記得說話這人叫趙程宮。
“12點過後會有工作餐,可以吃了再走”,趙程宮邊換衣服邊說。
“你不吃嗎?”
“家裏有點事,得先走,如果要提前走的話跟陳哥說一聲就行,這裏不管的。”
陸重站起來送他,趙程宮微笑着跟他擺手再見。休息室裏又只剩下陸重一個人,他終于對那天陳良的話有了一點懵懵懂懂的認識,他說來梅園吃飯一半買的是菜,另一半買的是服務,什麽是服務呢,說白了就是伺候人。
陳良那天說這話其實是告誡的意思,因為在這種強烈的地位高低對比之下,人心很容易失衡,而走上歪路,但很明顯,他的深意陸重這種榆木腦袋并沒有接收到。
陸重一直等到12點吃工作餐,一來他覺得剛來走得太早不好,另外就是,他真的好餓啊!
今天後廚做的是海鮮面,陸重吸溜吸溜地吃了兩大碗,感覺舌頭都要被鮮掉了。
陳良中途也來随便吃一點,看到陸重吃得這麽香也覺得樂,逗他:“好吃嗎?”
陸重嘴裏有面說不了話,猛點腦袋,咽下去後才說:“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像個小狗一樣,陳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陸重這才發現來的人只有他跟陳良,其他人都沒來吃,疑惑地問:“其他人呢?”
“不餓吧,可能”,陳良淡淡地回答。
哦,陸重又開始樂滋滋地吃第三碗,開心得不行,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讓安樂和媽媽也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