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張明哭着哭着就趴到桌上,陸重推他兩下也沒反應,應該是醉了。去結賬被老板告知已經提前結過,他邊拖着張明往家走邊想,這大哥不打無準備的仗啊,要醉還知道提前找好苦力。
到了4樓,從他褲子兜裏摸出鑰匙,進屋除了篆刻的工具外全是一摞一摞的尋人啓事,陸重把人扔到床上,拿了一厚沓傳單就抱着安樂回家了。
林錦到家的時候也是半醉,林川柏扶着他上樓,邊走邊念叨:“老子十點半就得回來,你就能玩到十二點,憑什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林錦走路有點歪,可是腦袋卻異常清醒,“憑我比你早被生出來兩年”。
“切。”
林錦到了床邊一下子就歪下去,感覺閉眼就要睡着,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居然還記得提醒林川柏:“給我設個四點的鬧鈴,我作業還沒寫。”
林川柏簡直要為他留下感動的淚水,“卧槽,明年感動中國不提名你我不服,喝了嫖了回來還他媽記得寫作業。”
回應他的只有平緩的呼吸聲,林川柏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卻還是乖乖拿起手機。
陸重第二天到了碼頭就把從張明家拿的那一厚沓傳單分發出去,這兒的人三教九流,指不定會有消息。
“陸重,這誰啊?”
陸重邊發邊回:“我朋友他爸,找到了他說給一萬塊錢。”
周圍的人都是一聲驚呼,“一萬?那我可得好好瞅瞅。”
羅師一大早就給他來電話,說下周才能回來,陸重有點發愁,晚上不搬家,這個月少了不少錢。
中途坐臺階上休息的時候他問老趙:“趙哥,你知不知道晚上有沒有什麽能做的活?”
老趙吐了口煙,說:“你不是在跟羅禿子搬家?”
“羅哥他跑長途去了,下星期才回來,我想着幹點啥補貼下。”
老趙是知道陸重的情況的,跟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一樣,家裏有兩張嘴要養。煙已經吸到頭老趙還舍不得丢,又吸了一口才扔到地上,砸吧砸吧嘴說:“要不你就撿點瓶子罐子去賣,多少賺點油錢。”
老趙還真不是瞎出主意,這一帶人來人往,垃圾桶旁邊都是喝完的瓶子,可陸重想了想卻搖了搖頭,“算了,我還有把力氣,我去撿了那些幹不動的人撿什麽。”
“嘿”,老趙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可不知道了……走走走,又來船了”。
下工了陸重去接安樂,林錦已經在那裏,看到他就笑着問:“下班了?”
“嗯”,陸重滿頭的汗水,用挂在頸上的毛巾随手一擦,說:“我去洗個手”。
林錦看到他走到不遠處的水龍頭下,用旁邊的肥皂仔細洗了手,又沖了把臉,頭發都沾上晶亮的水珠。此時已入秋,林錦已經穿上了長袖針織衫,可陸重還是一件薄薄的短袖T恤,他問:“不冷嗎?”
“一直動着,都出汗了,不冷。”
安樂看到沒人理她,生氣了,伸着手喊:“抱”。
陸重才不上她的當,“我可不抱你,自己走”。
安樂又轉過去朝着林錦喊:“哥哥,抱”。
林錦剛準備伸手就聽陸重說:“別抱,她精着呢,坐一天了讓她走會兒”,他只好愛莫能助地看着小安樂。
三個人就這麽走在河堤上,陸重牽着安樂,林錦走在離他們一步之外的距離,
“今天過得好嗎?”
陸重似有點驚訝這個問題,不過還是認真回道:“挺好的”。
林錦低着頭看了看腳下一格一格的磚,突然想起剛剛等陸重時,看到他跟一大幫人一起幹活,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全是正值壯年的男人,他在裏邊又小又瘦。
“在這兒,我是說在碼頭上工作的人有比你還小的嗎?”
陸重想了想,“卸貨的我應該是最小,不過有很多十幾歲的小孩會當跑腿兒,賣東西什麽的。”
“我發現,你是不是力氣比一般同齡人要大?”
陸重突然轉過頭,興奮地說:“我們昨天剛比過,我現在是碼頭上力氣最大的人”。
林錦看到陸重有點得意又努力克制的神情,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他好像從來沒把這麽艱辛的生活當作什麽,不覺得多辛苦,也不覺得自己多偉大,就是很單純地不當回事兒。
林錦張開口還想問什麽,安樂突然指着旁邊的樹,喊:“吹,吹”。
陸重放開她,一躍而起,跳着從旁邊的樹上摘了幾片樹葉,開始給安樂吹小調。這是一種林錦從來沒有聽到過旋律,很樸素的好聽,搜刮了腦海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詞語。
林錦也跳起來摘了一片葉子,學着陸重的樣子放到嘴邊,嘴巴都吹酸了,愣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陸重看到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咧着一口大白牙,嘴角彎眼睛也彎,這時雲散了,西斜的太陽正好灑在他的身上,這是一個仿佛以陽光作注腳的笑容。
“不是你這樣,嘴唇抿着,嘴角兩邊吹氣”。
林錦又按照他說的方法一試,還是不得要領,只好放棄,“這個好難!”
陸重彎着眼睛說:“不會的時候覺得難,會了就覺得簡單了。”
“我覺得我可能一輩子都學不會。”
“怎麽可能!”
林錦又試了試,吹得嘴巴又酸又軟,才發出一聲很難聽的聲音,他放下來,吐了口氣,“不吹了,累死我了……這誰教你的?”
話音剛落就是突然地沉默,久到林錦幾乎以為不會聽到回答的時候,陸重淡淡回了一句:“我爸”。
林錦連着一個星期天天去找陸重,陸重已經跟他比較熟了,偶爾也會問他一兩個問題。林錦發現陸重對自己的大學生活特別感興趣,每次不經意提到的時候他會聽得格外認真,林錦也會經常裝作不經意提到大學的一些事情,就是想看那時對面少年亮亮的眼睛。
林川柏好幾天回家林錦都不在,每天晃蕩到七八點才回來,還以為他又去禍害無知少男,見到他就吐槽:“你就不能跟人認真談個戀愛,換來換去不累嗎!”
林錦覺得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我每次都很認真啊。”
“那你最長的一次戀愛是多久?”
“半年?”林錦想了想,肯定地回道:“對,就是半年,我确定”。
林川柏啧啧兩聲,對他哥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負責任嗎?”
林錦一臉懵逼,“不負責任?我幹嘛了我?”
林川柏斜了他一眼就回了自己房間,關了門,不想跟這種人白費口舌。
這天林錦到的時候陸重居然已經坐在安樂旁邊等他,看到他就不好意思地說:“我以後晚上都得去搬家了……如果還有什麽要問的問題的話你寫給我,我可以把回答寫下來給你送過去。”
林錦沒想到是這麽個情況,愣了幾秒才想起來回答:“不用不用,需要的已經全部了解了。”
聽到他這麽說,陸重像是終于放下心來的樣子,“那就好,希望真的可以幫到你。”
林錦跟陸重說了再見後就往路邊走,坐在出租車上時還有點說不上來的情緒低落,他分不清是因為自己計劃被打亂了,還是單純的因為不能再每天見到陸重。
想不明白他也就不想了,打電話給林川柏。
“你吃飯了沒?”
“那一起吧,你想吃什麽?”
“怎麽又梅園,吃那麽多次了不膩啊你?”
“成吧,我在那兒等你。”
林錦到的時候林川柏已經在那兒坐着了,穿着個大紅色的衛衣,上面有只翠綠色的野鴨子,他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表情嫌棄。
“菜我已經點了。”
“你也不問問我想吃點什麽?”
“你事兒怎麽這麽多,反正我倆口味差不多”,林川柏終于回完短信,問:“咦,你今天不在外邊逛蕩啦?”
林錦喝了口茶,“管好你自己吧!”
林川柏撇撇嘴,這時服務生來上菜了。
林川柏又點了那道清水鵝肉,從來這兒第一次吃這道菜起,回回來都要點,林錦都不知道他怎麽就吃不膩,林錦心不在焉的吃菜,心裏突然冒出來個念頭。
林川柏盛了碗湯慢慢地邊吹邊喝,驀地想到什麽,問:“你支不支持爸離婚?”
林錦連眼皮都不跳一下,“我無所謂,不過爸不會離的。”
林川柏把碗噔一下放桌上,怒目:“他怎麽就不能為自己考慮考慮,受虐狂啊。”
“有機會你自己問他吧”,片刻後林錦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你要真想知道,這事你要從爸的性格上分析。”
“怎麽分析?”
“你那腦袋一天也想點事兒,跟個草履蟲一樣。”
林川柏聽到完全沒有一點不适,居然還大言不慚的說:“反正咱們家你一個人聰明就夠了,我是草履蟲我驕傲,從源頭上避免了兄弟阋牆的人間慘劇。”
林錦被他逗樂了,笑着搖了搖頭。
吃過飯兩人走出去,林川柏站在門口就不動,林錦還以為他是吃太撐了休息一下,也停下來站那裏。
林川柏轉過頭,一臉無語,“去開車啊,愣着幹嘛?”
“我今天沒開。”
“那我們怎麽回去?”
“打車呗。”
林川柏想了幾秒,“先走會兒吧,我消化消化。”
于是兩個人就慢慢地往家走,林川柏突然問:“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晚上爸帶我們倆去跑步?”
林雄小時候對他倆絕對是實行軍事教育,負重跑步那都是輕的,動不動一放假就把他扔他朋友的部隊上,說是要他們強身健體。
“記得啊,還得綁沙袋。”
“哈哈哈,我那裏邊不是沙,芳姨給我換成了木屑,看着鼓一點也不沉。”
“那她為什麽不給我換?”林錦滿臉郁卒。
“肯定是因為兩個一起換目标太大了,容易被發現,所以她只能緊着最喜歡的人啦”,林川柏邊說笑得停不下來。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往回走,在經過一個天橋的時候,有一個老奶奶擺着地攤賣一些用小珠子串起來的玩偶,說實話還挺可愛的,可能因為太晚,大家都步履匆匆沒有人停下來看一看。
一場秋雨一場寒,白天剛下了雨,所以晚上溫度很低,林川柏看到那個老奶奶站在那裏一邊叫賣一邊不停地跺腳取暖,他走過去問:“這些多少錢?”
“一個十塊。”
“這些全部呢?”
“一共十二個一百二,不不不一百就行”,還沒等林川柏回話她又連忙說:“給八十吧,八十全拿走。”
林川柏給了她張一百,拿個大塑料袋把地上的玩偶一股腦全塞裏邊,拎着就走了,那老奶奶在身後一疊聲地不停說謝謝。
走了快兩百米,林川柏終于還是忍不住把心裏的疑問問出來:“你說,他們活着的意義是什麽呢?”
這麽老了大晚上還在擺地攤,就為了賺抵不上別人一道菜的錢,他們圖什麽?
這個問題林錦答不上來。
林川柏似乎也不想知道答案,氣氛一下子就低落,兩個人沉默着打個車回家了。
到門口林川柏随手把手裏的袋子扔在垃圾箱裏,林錦吓一跳,“為什麽給扔了?”
林川柏懵着一張臉,“那你說拿來幹嘛?”
林錦也不知道能幹嘛,不過覺得這麽丢了太浪費,撿起來提着往家走,林川柏奇怪地看他一眼。
進了家門林川柏就跑去洗澡,林錦随手把袋子扔在茶幾上,去上了個洗手間,出來又看到那個袋子,略一思忖,把裏邊的玩偶拿出來擺在電視櫃上,看了幾乎有五分鐘,還是默默地收起來扔到了門口櫃子裏。
十塊錢的東西擺在上萬的家具上,不管那小玩意兒你覺得還是有幾分有趣和可愛,可終歸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