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楚立強一直以為,人再無恥、再缺德,終歸都是有底線的,然而事實告訴他,他這個想法大錯特錯。
現在楚立強終于明白,為什麽他寄出的那封信就跟石沉大海一樣,始終都聽不到回信,他的好弟弟,怕不是剛拿到那封信,就吓得立刻燒掉了,生怕自己再跟他們這些罪人牽扯上關系。
楚立強不難過,他就是覺得自己太天真。
他竟然還想把楚紹和楚酒酒送到這樣的親人手上去,要是真的送過去了,這倆孩子怕是會被他們啃的骨頭都不剩。
聶白走了,楚立強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看着桌子上的信紙,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這件事情告訴楚紹。
有一點他一直覺得奇怪,那就是楚紹跟他互通信件這麽久,他從沒問過爺爺奶奶、二叔三叔等人的情況,就算彼此之間的關系淡薄,但只要沒有撕破臉,在這種情況下,肯定都要問候一句的。然而楚紹就跟不認識這些人一樣,一句提到他們的話都沒有。
楚立強不禁開始回憶,難道是之前在首都的時候,楚立地他們欺負過楚紹?
不應該吧,那時候一大家人都在,楚紹是他們的獨生子,也是楚興華的長孫,楚興華一直很重視他,楚立地等人應該不敢把自己的态度擺到明面上來。
奇怪,那楚紹為什麽這麽讨厭楚立地他們?
任楚立強怎麽想,他都想不到,是楚酒酒過來以後,提前劇透了楚紹的結局,以前楚紹确實對三叔他們無感,對那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奶奶也無感,但自從知道自己以後會被他們無情的趕出去,甚至連他是楚家人都不認了以後,他就徹底讨厭上這些親戚了。
糾結片刻,最終,楚立強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楚紹。他們是一家人,楚紹今年也十三歲了,他算是半個成年人,理應知道家族中的情況,至于怎麽應對,就等他們重聚的時候再說吧。
寫完了,楚立強拿過信封,把信紙封了進去,上個月他寄了不少票據過去,這個月本來不用寄了,但想想,他還是順手往裏塞了幾張商品券。
孩子獨自生活不容易,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吧,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把信封粘好,想了想,楚立強又拿出一張空白的信紙。
這封信就不是給楚紹他們的了,而是給西北軍區的一個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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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自己父親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以後,他覺得,他應該去試着找找他,就算自己什麽忙都幫不上,至少也能讓他知道,他沒有被自己所有的親人抛棄。
——
楚立強的這封回信,解開了楚酒酒心中最想知道的秘密。
原來是繼奶奶呀!就說嘛,每個奶奶都是慈祥的,看韓奶奶,還有她自己的奶奶,都是世上最好的奶奶,沒道理到了楚紹這裏,他的奶奶卻跟電視劇裏的王母娘娘一樣,惡毒且無情,對自己的孫子也能下狠手。
得知沒有血緣以後,楚酒酒就釋然了。
她都算不上是楚立強的媽媽,自然更算不上是楚紹的奶奶,稱她一聲奶奶,不過是輩分的原因,真的按關系算,她也就是自家的一個親戚而已。就跟二姨的三舅媽差不多。
讀完信,楚酒酒把信紙夾到楚紹的筆記本裏面,最近初春時節,雨下的很少,風倒是挺大的,開着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屋子裏的東西就被吹飛了。
楚紹又去上工了,他跟韓生義,兩個人輪流的幫溫秀薇幹活,楚紹幹得多,韓生義幹得少,再加上楚酒酒,她現在也不是農活上的小廢物了,幫着澆點水,拔點雜草,這都是沒問題的。
而且溫秀薇不是別人幫她幹,她就心安理得的一點都不動彈了,她也跟着一起幹活,她自己幹的,再加上別人幫她幹的,現在她一天能拿到九個或者十個工分,比徐家灣大部分村民都強。
但村民們也不能說她什麽,誰讓人家有外村人幫忙呢,兩個男孩、一個小女孩,加一起不就相當于一個成年壯漢了麽。
有些長舌婦看見溫秀薇每天得的工分那麽多,還想編排她,但幫她幹活的都是小孩啊,這些小孩還都是孤兒、或半個孤兒,家裏連一個中年家長都沒有,她們怎麽編排,到最後,只能恨恨的說一句,溫知青多半是個妖怪,不然怎麽連小孩都使喚得動呢!
別人愛說什麽就說什麽,溫秀薇這輩子別的習慣不了,就被人打量這種事,都習慣到骨子裏去了,只要那些人不來影響她的生活,那她就跟沒聽見一樣,任它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上午在農田裏跟幾個孩子一起待着,下午則回到宿舍裏安安靜靜的坐着,第一個月的知青補貼下來了,錢沒多少,但是糧食、日用品等票據非常多。
知青千辛萬苦的來下鄉,國家自然要多貼補他們一些,別的不說,就說糧食,他們什麽都不幹,每年都有兩百斤糧食,難怪徐家灣的知青愛偷懶,反正餓不死,那多幹少幹,不都是一樣的嘛。
整個青石鎮的知青補貼都是一樣的,青竹村知青也有這麽多糧食,這也是馬文娟一天就三四個工分,竟然還能好好活下來的原因。
但跟徐家灣這幾個知青不一樣,馬文娟她沒有偷懶,她很認真的幹了,但她體力實在太差,就算認真的幹,一天也只能得這麽幾個工分。
除了糧食,就是油票肉票糖票布票等等東西,這些也有限額,羅淑陽他們幾個是老知青,每個月一人一兩油票,二兩肉票,一兩糖票,一尺三寸布票。
新知青第一個月翻倍,還有鞋票、工業券等稀有票據。
因為是吃大鍋飯,拿到票以後,羅淑陽把做飯需要的票據都收走了,每人收的一樣,肉票則留在大家手裏,知青點一年就殺豬的時候能吃上一回肉,如果平時想開葷,還是只能去鎮上的國營飯店。
至于從供銷社買了帶回來自己做,想都不要想,有人大方有人摳,說吃肉大家都願意,但一說收票收錢,有些人就捂緊了錢包,死活不願意掏。假如不跟其他人分攤,自己去買,那拿回來以後,結果還是大家一起吃。
羅淑陽就這麽幹過,任勝利和盧萬花倒是沒找她要,但她好面子,再加上那倆人總是控制不住的看向鍋裏,沒辦法,她只好主動請他們過來一起吃。
孫玉芹原本對吃大鍋飯這件事是沒有意見的,別人做什麽,她就吃什麽,除了挑刺廚藝的問題,她沒再說過其他的。但自從她的票據和糧食被收走,孫玉芹頓時意識過來,這些飯不是免費的,而是本來就屬于她。從這一天開始,孫玉芹化身鐵公雞,別人做飯她必須盯着,多放一點油,她要嚷嚷,不小心炒出去兩塊白菜,她也要嚷嚷,上個廁所的工夫,回來看見鍋蓋蓋上了,她還是要嚷嚷,懷疑做飯的人偷吃了大家的糧食。
總共就五個知青,孫玉芹居然還這麽多事,大家不堪其擾,對她也沒什麽好臉色了,再反觀溫秀薇,她一直都安安靜靜的,從不跟別人吵鬧,如果有事去找她幫忙,她能幫就幫了,實在不能幫,也會客客氣氣的拒絕,讓人生不起氣來。
整個徐家灣知青點,她是最省心的一個人,雖然她總是跟青竹村的小孩待在一起,這讓別人覺得有點奇怪,可她又沒影響到別人,那別人也沒有說她的資格。
漸漸地,大家都喜歡跟溫秀薇結伴,去鎮上買東西或者打牙祭,也會叫上她,不叫孫玉芹。
溫秀薇在宿舍裏很少說話,羅淑陽又是他們的班長,大小事情都由她管着,孫玉芹免不了的認為是羅淑陽帶頭排擠她,她針對羅淑陽,羅淑陽不好惹,就反擊回去,這倆人活生生的把知青宿舍變成了儲秀宮,各種明争暗鬥、風起雲湧,那叫一個熱鬧。
這些溫秀薇都不關心,別人愛怎麽鬥就怎麽鬥,別把她扯進去就行。
小心翼翼的把手裏的布料剪開,溫秀薇紉上針,她垂着眼睛,手指靈活翻動,一下一下的把裁好的布料縫了起來。
春天到了,凡是幹農活的人們,如今都已經脫掉了棉衣,楚酒酒還穿着,不過要不了多久,她也該換上單衣了。
農村的衣服樣式都差不多,鎮上賣的童裝也是大同小異,楚酒酒喜歡跟別人穿戴不一樣的東西,溫秀薇就準備給她做一件如今上海很流行的無袖方格連衣裙。
穿上這個裙子,裏面還要再套一件上衣,她從供銷社買回的是紅磚色方格布,臨走的時候,運氣正好,她碰上了供銷社難得來一回的賣碎布。
說是碎布,其實就是每一匹布料被裁完以後剩下的料子,這些料子上有的沾了機油,有的出廠時機器收工沒收好,花紋印歪了,還有的就是太短了,不好賣出去,這些布跟正常布一個價,但是不要布票。她跟盧萬花一起擠進人群中,在別人哄搶的架勢下,各自買到了不少戰利品。
盧萬花連花色都沒看,直接一把抓上兩張,本來是三張,可惜另一張的尾巴被人抓住,就這麽被搶走了,溫秀薇則是眼疾手快,搶到了她喜歡的三張,也有一個人看中了她想要的布料,拽着另一端要跟她搶,然而溫秀薇一個用力,就把布料搶了過來。
三張布,一張二尺長,純白色,一面印上了噴濺的綠色墨點,一張一尺八寸,墨藍色,被裁成了奇怪的三角狀,最後一張足足有四尺,是棕褐色條紋布,這顏色在如今人們的眼中,非常大衆,但跟條紋搭配到一起後,就不倫不類了。上了年紀的人不喜歡條紋布,覺得太花哨,年輕人又讨厭這種土一樣的顏色,因此,這塊布料一點問題沒有,卻還是放到了碎布的行列裏。
溫秀薇這輩子頭一回有撿大便宜的感覺,抱着布興沖沖的往回走,盧萬花看她這個興奮勁,不禁笑了一聲:“秀薇,你現在總算是有點煙火氣了,你剛來的時候,我都怕你哪天就回天上當仙女去了呢。”
溫秀薇被她打趣的有些不好意思,“說什麽呢,我要是仙女就好了,那我自己就能織布,不用再花錢跟供銷社買了。”
盧萬花哈哈的笑起來,“也不錯啦!那些大娘都沒你搶的多,秀薇,真人不露相,說的就是你,你怎麽搶的,我怎麽就一點都搶不過別人呢!”
溫秀薇但笑不語,這種事情哪有什麽技巧,拽住了,不撒手不就得了,她手裏布票就這麽幾張,好不容易趕上一次買碎布的機會,別人還想跟她搶,做夢去吧。
溫秀薇這人就是這麽令人費解,有時候她好欺負的要命,有時候她又強勢的過了頭,今天跟她搶布料的人是一個老太太,溫秀薇把布拽過來的時候,老太太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最後力竭脫手,慣性作用下,她差點摔了一個屁股墩,幸好周圍都是人,又把她給彈了回來。
老太太覺得自己今天也是邪了門,一百個知青裏,九十九個都是不好意思跟老年人搶東西的,偏偏她今天碰上了那個百分之一。
溫秀薇不關心老太太,也不關心盧萬花,她就關心自己手下的這些布。
白色和磚紅色要給楚酒酒做套裙,藍色給自己縫一個挎包出來,這樣以後上工她還能帶點東西,至于最後的褐色條紋布,她準備給楚紹和韓生義一人做一件上衣,多出來的布料還可以再給自己做一個枕套。
至于全部做好以後剩下的碎布條,縫到一起以後,還能做幾個香囊,春天到了,馬上就是驚蟄,鄉下蟲子太多,挂個香囊在身上,還能起驅蟲的作用。
寄人籬下多年,沒人比溫秀薇更懂什麽叫做勤儉持家,她微微勾着唇,看着手中的一針一線,想到楚酒酒他們收到自己送的衣服以後露出的驚喜表情,心情頓時變得更好了。
——
楚紹有時間去給溫秀薇幫忙的時候,楚酒酒就不會再過去,她自己不過去,還會拉着韓生義,讓他也別過去。
韓生義不知道她是為了給楚紹和溫秀薇創造獨處的機會,不過說實話,如果楚酒酒不過去,他自己也不可能單獨跑到徐家灣去。
跟楚紹相處時間長了,他們兩人雖然經常鬥嘴,但始終有話可說,然而獨自對着溫秀薇,他真心不知道自己該聊些什麽。
二月的時候,山下杏花和桃花陸續開放,一看到這種場景,她就興奮的跑到樹下,十分文藝的去接那些随風飄落的花瓣,但是二月基本沒風,楚酒酒要像個傻帽一樣舉着手,站在樹下足足十幾二十分鐘,才能接到一片輕柔的花瓣。
而到了三月,山上的桃花也開了,從村裏人口中得知,桃花坳的桃花已經全面開放以後,楚酒酒立刻拉着韓生義上了山。
桃花坳是大山深處的一個小山坳,兩側的山坡上長滿了桃樹,這些桃樹不僅開花,它們還會結果,但是也不知道是品種的問題,還是這裏土壤不夠肥沃,總之結出的桃子要麽酸的要命,要麽就是還沒成熟,已經被蟲子和鳥吃了,根本輪不到人類來采摘。
而且一棵樹上就結這麽幾個果實,可憐的要命。
桃樹招毛毛蟲,夏天以後,大家最不願意來的地方就是桃花坳,可現在是初春,蟲子還蟄伏在地下,桃花坳的桃樹結果不給力,開花卻是一等一的美,楚酒酒爬上來的時候,差點累死在半路上,等看到桃花坳裏大片大片的粉色美景,一朵朵桃花簇擁在枝丫上,溪水靜靜的在地上流淌,花瓣被風吹落,掉在溪水邊上,顫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敵不過水的推搡,終于随波逐流。
桃花、涼溪、春風,在如絲的霧氣裏猶抱琵琶半遮面,時間不早了,山霧正在逐漸的散去,站在入口,楚酒酒甚至能看到霧絲逐漸升騰的動作。
耳邊偶爾傳來一聲奇異的鳥叫,楚酒酒呆呆的站着,這一幕,應該是她目前的人生中,看到過的最美的畫面。
楚酒酒呆了好半天,最後就蹦出兩個字來:“真美。”
韓生義同樣覺得這裏很美,不過,他可以活學活用:“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楚酒酒:“……”
可惡,她也記得這句詩,可剛剛她太震撼了,根本沒想起來念這個。
她今天上山來,除了看桃花,還有一件事要做,抛下韓生義,她跑到桃花林裏,仰頭看着大同小異的桃樹們,力求找到開花最多的那根樹枝。
韓生義搞不懂她在幹什麽,跟着她仰頭看了一會兒,确實沒看見有什麽奇怪的東西,他問道:“你在看什麽?剛開花,樹上不可能有桃子。”
楚酒酒:“……”
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吃貨?
“我沒找桃子,我是找哪根樹枝開花最多,我們那裏有個說法,把開花最多的樹枝折下來,然後敲在誰的身上,誰就能走桃花運。”
韓生義:“……你想要桃花運?”
楚酒酒無語的看向他,“我又不是要敲自己。”
心裏放松了,雖然韓生義也不懂自己幹什麽要緊張,他再度擡起頭,在附近走了幾步,然後指着一個墜的沉甸甸的樹枝說,“你看那個行不行。”
開花越多,這棵樹今年的收成就越不好,像韓生義指的這棵,一看就是今年要流産了,幫它折一枝下來,也許還能減輕一點它身上的壓力。
楚酒酒跑過去,感覺差不多,她使勁的往上蹦,也夠不到上面,見狀,韓生義挽起袖子,蹭蹭兩下爬了上去,他手一按,就要從根部往下折,楚酒酒連忙告訴他:“從上面!從細的那裏折就好了。”
韓生義動作一頓,他又往上挪了一點,咔嚓一下,把桃枝折下來,韓生義沒有爬下來,他直接一松手,自己跳到了地面上,桃枝完好無損,一朵花都沒掉。
這根桃枝大約五十厘米長,楚酒酒接過來以後,寶貝般的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然後,她趁韓生義不注意,啪的一下,敲在了韓生義肩膀上。
“好啦,現在你要有桃花運啦!”
桃枝一動,上面的花朵就簌簌作響,韓生義看着楚酒酒這個洋洋得意、深信不疑的模樣,眨了眨眼睛,他笑起來,“我們那邊也有個說法。”
楚酒酒好奇的問:“什麽說法?”
韓生義:“我們那邊不講究桃花能招桃花運,倒是有種說法是,拿着桃枝能見鬼。”
楚酒酒:“……”
她的表情僵在臉上,楚酒酒的嘴角還在翹起,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她幹巴巴的說道:“不、不會吧,你是不是在騙我。”
韓生義:“沒有,你沒聽過桃木劍這種東西嗎?我記得老人說過,桃木劍可以驅邪,但是做成桃木劍以前,尤其是這種還帶桃花的桃枝,效果就不是驅邪這麽簡單了。”
楚酒酒驚惶的看着他,過了一個年,她心眼也多長了一點,不會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了,然而就算只信一半,也夠她嘀咕很久的了。
拿着桃枝,楚酒酒不知道是該抱緊還是該扔掉,下山的時候,她偷看了韓生義好長時間,還是覺得,他應該是騙自己的。
出了桃花坳,重新回到熟悉的林區,楚酒酒一邊看前面的路,一邊四處尋找,看有沒有新長出來的果子和蘑菇。
俗話說,賊不走空,他們好不容易上了一次山,自然不能空着手下去。
然而這個時節,算是山上最荒涼的時候,青黃不接,開花的不少,結果的一個沒有,雨下的少了,蘑菇都不怎麽長了,也就是香菇跟白菇,這倆生命力頑強,雨季遍地都是,如今旱季,依然能長出一兩個漏網之魚來。
楚酒酒不愛吃香菇,看見都不檢,韓生義便替她撿起來。
看見一個大個的,韓生義叫楚酒酒,“看,這個最大。”
楚酒酒看過去,發現是香菇,頓時沒了興趣,“再大也是香菇嘛,我家的香菇我都寄到部隊去了,你家的香菇吃都吃不完,剩下的韓奶奶全做成了香菇醬,生義哥,要是實在吃不上,咱們拿到鎮上去賣了怎麽樣?”
韓生義把香菇摘下來,扔到背後的背簍裏,“香菇人家不收,太多了,賣不出價錢。”
楚酒酒一臉無奈,看,她就說這裏真的遍地都是,城裏的大樹下面、水溝邊上還會長這種小香菇呢,都已經多到沒人買了。
“做成香菇醬呢?我看楚紹挺愛吃的,那城裏應該也有人愛吃吧。”
韓生義剛要回答,就聽遠處傳來人聲。
“你能不能走快點。”
“我、我今天穿的新鞋,走不快,哥你等等我。”
“煩死了,要不是你非要看什麽桃花,我才不來這種地方,娘也是,幹嘛讓我帶你來,你自己來不就行了嗎?”
說着,這兩人已經從拐角處走了出來,郭有田在前面大步走,後面郭有棉跟不上,她急匆匆的,跑起來以後就覺得腳疼,可稍微慢一點,郭有田就把她落下了,正狼狽又懊惱的時候,她前面的郭有田突然停了下來,郭有棉好奇的擡頭,看見楚酒酒跟韓生義,她愣了一下。
急忙快走兩步,來到韓生義面前,她有些緊張的看着他們。
“韓大哥,酒酒妹妹,你們怎麽在這?”
剛問完這句話,郭有棉就看見了楚酒酒手裏的桃枝,她笑起來,“你們也是來看桃花的呀,這桃枝好漂亮,一會兒我也要折一個,拿回去插在花瓶裏。”
當地人家裏都是光禿禿一片,郭家居然有個花瓶,楚酒酒對郭家的情況又有了一點了解。
只在青竹村算的話,郭有棉絕對是個白富美呀!
楚酒酒對她無好感也無惡感,于楚酒酒而言,郭有棉就是個不認識的普通人,對普通人,她一向是十分和善的。
同樣笑起來,露出兩個小酒窩,楚酒酒說道:“讓你哥幫你折吧,桃樹可高了,不會爬樹的根本上不去。”
楚酒酒說這話沒有任何意思,可郭有棉聽了,卻是一愣,“那酒酒妹妹,你的桃枝是誰給你折的?”
楚酒酒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在場人就這麽幾個,如果不是她折的,還能是誰?
她沒有立刻回答,那邊,韓生義托了托背後的背簍,替她說道:“我折的,山上的霧都散了,你們現在去正好,我跟酒酒先回去了。”
說完,他象征性的牽了一下楚酒酒的手,他這麽做,就是提醒楚酒酒,讓她跟自己一起下山,去年的時候,他們還經常牽手,但今年一到,韓奶奶把韓生義叫到一旁,跟他說了半天的話,具體意思就是,他們都大了,以後不要再沒輕重的打鬧,酒酒是女孩,他得注意他們之間的界限。
從那開始,如果沒有大事,韓生義不會去牽楚酒酒的手,發現他這麽幹以後,楚紹偷偷反思了一下自己,也把牽手這個小動作改了,雖說他和楚酒酒有血緣,但該注意的事情,還是注意一點比較好。
可是,韓奶奶失算了,她只提醒了自己的孫子,卻忘了提醒另一個當事人楚酒酒,她還沒有這種自覺,激動起來的時候,還是會對別人又摟又抱。此刻看到韓生義對自己伸手,楚酒酒很自然的就把自己的小手遞了過去,然後牽着他,反客為主,蹬蹬的往山下跑。
既然不準備把香菇賣錢,那他們就別在這待着了,不然用不了多久,韓生義的背簍就要被香菇占滿了!
……
楚酒酒跑這麽快,是為了躲開香菇,可後面的郭有棉跟郭有田,都覺得她這是想躲開自己。
郭有棉的心思太細膩,她總是把事情想的很複雜,而郭有田一根直腸通大腦,他想的就特別簡單,他覺得,楚酒酒跟村裏其他的小女孩一樣,都是覺得他長得兇才跑的。
皺着眉,郭有田問妹妹:“那個就是楚酒酒?”
郭有棉興致不高的嗯了一聲。
重新看向楚酒酒跟韓生義離開的方向,郭有田生氣道:“哼,跟韓生義走的這麽近,難怪!”
帶着桃枝跟蘑菇們下山,這一次因為天氣不夠潮濕,再加上楚酒酒的打岔,韓生義收獲不多,一個背簍,只填滿了薄薄的一層,把背簍遞給韓奶奶,韓生義就去菜地了。楚酒酒則帶着桃枝回了家。
楚紹正在書桌前學習,半年過去,他們三個的學習進度都有變化,一對一的教學有個好處,那就是随時變通,現在的楚紹已經開始學高中一年級的數理化了,楚酒酒還停留在初中一年級。
其實楚酒酒的數理化不差,不跟同齡人比,只跟普通的初中學生比,她也是班裏面的尖子生,奈何家裏有個這方面的天才,她只能處處被碾壓。
蹑手蹑腳的走進去,不出她所料,楚紹又在算那些晦澀難懂的公式,楚酒酒在心裏嘿嘿一聲,來到楚紹背後,她猛地伸出桃枝,往楚紹背上一敲。
風聲傳來,楚紹條件反射的回過頭,他速度太快,而楚酒酒來不及收回胳膊,于是,沾着花粉的衆多桃花,啪的一下,拍在了楚紹臉上。
楚紹:“……”
楚酒酒:“……”
把桃枝從自己臉上拿下來,楚紹一秒切換到暴怒狀态:“楚酒酒!你又鬧什麽!”
楚酒酒自知理虧,她拔腿就想跑,然而只跑了一步,她的領子就被楚紹揪住了。
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揪她的領子啊,是因為她太矮了嗎!
韓生義、楚紹:是的,就是這個原因。
……
被拽住衣領,楚酒酒只好乖乖轉過身,跟楚紹道歉:“爺爺我錯了,我本來只想敲你背的,沒想到你突然轉頭,就敲在你的臉上了。”
楚紹:“……你的意思,這還是我的錯?你從哪弄來的桃枝,好好的,敲我幹什麽,我又沒被鬼上身!”
楚酒酒怔了一下,緊接着,她的臉色變得驚恐起來,“你怎麽也這麽說!桃枝不是用來轉桃花運的嗎?為什麽你們都說是跟那什麽有關啊!”
這都哪跟哪,楚紹不解道:“那什麽?你連鬼字都不敢說,你不會是真的怕鬼吧?”
聽見他的話,楚酒酒立刻把自己的表情調整成雲淡風輕,“我才不怕呢,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只有科學,沒有鬼神。”
楚紹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後反問她,“那請問,你是怎麽來這裏的?”
楚酒酒:“……”
你好缺德。
楚紹也就是逗她一句,沒打算像韓生義那樣吓她,拿着那根桃枝,楚紹又想起來她之前說的話,“轉桃花運,你好端端的給我轉桃花運幹什麽?”
楚酒酒把桃枝搶回來,好好的放到桌面上,省得遭受楚紹的辣手摧花,她撅了噘嘴,“還不是為了你跟奶奶能早點喜結連理,那我就不用跟個離異的小孩一樣,一會兒跑這裏,一會兒跑那裏了。”
楚紹:“……我今年才十三歲。”
你不覺得你催婚催的太早了嗎?
楚酒酒眨眨眼,“那又怎麽啦,你可以早戀呀。”
這天沒法聊了。
好不容易,楚紹對溫秀薇這個名字不再敏感了,楚酒酒正常的提起來,他就可以正常的回答,可現在,他又對開始對早戀這種詞彙過敏了。
楚紹平時表現成熟,那是因為環境所迫,他被迫早熟,但在男女這方面,他還是跟一張白紙一樣,開竅這種東西,別人怎麽催都沒用,只能靠自己。很明顯,楚紹就是沒開竅,這才總是一副毛頭小子的模樣。
他願意幫溫秀薇幹活,也願意給她送錢送東西,可他沒想過跟她聊天,也沒想過多跟她相處一會兒,他的行為,都基于他心中的責任感,而不是那種只有成年人才會懂的好感。
楚酒酒不懂這一點,因為她也是個小屁孩。楚紹被她吓跑了,直到晚飯前才回來,在韓家吃過晚飯,三個人又一起去上課,等上完了課,韓奶奶突然過來,要楚紹跟韓生義一起去公社門口的小供銷社買點東西。
天晚了,白色的月亮都出來了,再有半小時供銷社就該關門了,兩個男孩連忙跑着去,天黑以後,韓奶奶不讓楚酒酒出門,她只好自己回了家。
回到家裏,一把門關上,屋子頓時變得昏暗無比,楚酒酒本來還沒想起來白天的事,可她熟門熟路的走進卧室,正準備把書桌上的油燈點起來的時候,一轉眼,她就看見了書桌上的桃枝。
楚酒酒:“……”
嘴上說着不害怕,心裏還是很誠實的楚酒酒,在屋子裏忐忑了幾分鐘,眼看着天越來越黑,她火速沖出屋子,站在院子裏,有月光和大黃二黃作伴,她就覺得安心多了。
可這還不夠,聽到遠處有鄰居說話的聲音,楚酒酒幹脆走出去,連院門都打開了,就為了能讓人聲傳進來,減少心中的恐懼感。
開了院門,楚酒酒剛要往回走,她聽見外面有人奔跑,以為是韓生義跟楚紹回來了,楚酒酒連忙拿上家裏的巨型手電筒,跑過去迎。
跑到一半,她就覺得不對了,先是方向,這邊根本不是從村外回來的方向,而是從山上下來的方向,然後是時間,韓生義跟楚紹才出去十分鐘,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回來。心裏有疑惑,于是,楚酒酒像恐怖片中的每個主角一樣,下意識的就打開了手電筒。
射程極遠的黃光打在對方身上,瞬間照亮了他一身的血污,因為眼睛被刺到,他還龇牙咧嘴起來,配合着臉上和手上的髒血,他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楚酒酒呆了一瞬,然後爆發出她最尖銳的叫聲:“韓奶奶!救我,有鬼啊啊啊啊啊!”
丁一鳴:“……”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