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徐長河拉長了一張臉,對着柴耀祖的方向,他啐了一口,然後回答:“他說四月就合龍,然後我們村的人,都打發回去繼續種地!我們給他幹了兩年,沒日沒夜的,他可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
陳三柱看着徐長河貪得無厭的嘴臉,心裏直發笑。
如果真的沒日沒夜,大壩可能拖了兩年才終于合龍嗎?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好像他對柴耀祖有不滿,全都是為了自己的村民,實際上,他不就是怕大壩工程停了,他沒法再克扣村民的工錢,然後也就沒法裝滿自己的腰包了嗎?
他看不起徐長河,但也不會跟他直說,畢竟他們還要合作,徐長河對他大哥還有用。
“行啦,你也別拉着個臉了,柴耀祖是總工程師,他只管怎麽建工程,能建多久,什麽時候才完工,那不還是工人說了算?”陳三柱向徐長河走近一步,壓低聲音,他說道:“副主任讓我告訴你,再把工程拖上一段時間,上面的補款馬上就下來了。”
徐長河一聽,他頓時扭頭,問陳三柱:“有多少補款?”
陳三柱笑:“這你就別打聽了,知道的太多,不是什麽好事。反正好處少不了你的。”
轉了轉眼睛,徐長河這才問出下一個問題:“你想讓我拖多久?”
陳三柱在身前比了個六的數字。
徐長河瞪起眼睛:“拖六個月?!這哪行,你沒看大壩都快建完了,我就是再拖,也不可能拖六個月啊,再說了,六個月以後,那就是将近九月份,汛期都結束了!”
陳三柱無語:“誰說六個月了,我是說讓你拖到六月份!”
“你好好算算,就三四個月的事!”
徐長河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說實話,三四個月,也挺難的,不過,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如果必須拖到六月份,他才能拿到新的好處,那他努努力,也不是不能做到。
辦法可以以後再想,徐長河更想打聽出來他到底能拿多少好處,然而陳三柱嘴特別嚴,死活打聽不出來,徐長河只好放棄。
不過,他臉上還是笑靥如花的,跟之前對着柴耀祖的時候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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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耀祖是黑心的包工頭,而代表着陳大柱的陳三柱,那才是他最喜歡的財神爺啊。
走在陳三柱身邊,徐長河投其所好道:“陳幹事聽說沒有,我們村來了兩個知青,其中一個,長得比七仙女都漂亮,陳幹事新娶的媳婦就是知青,我想,你應該挺好這一口的吧?”
說着,徐長河猥瑣的笑了起來,陳三柱看的一陣皺眉,他是風流,可他不下流,他從沒幹過強迫別人的事,情情愛愛,這種事情講究個你情我願,他可不是徐長河這種全身上下,只有下半身管用的蠢貨。
陳三柱:“聽說了,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現在都娶了媳婦了,家裏那個還是母老虎,我多看別人一眼,她就能掐死我。”
徐長河大笑起來:“那你就更應該看看別的女人了!我們村這個知青,不止長得好看,人還文靜,哎呦,村裏的老娘們可跟她比不了,就連我兒子,這兩天都跟着了迷似的,張嘴閉嘴溫知青。”
陳三柱呵呵一笑,“還是算了,知青們身上都有一股傲勁,不管是哪個知青,都是這樣,放不開、還喜歡拿喬,我是不喜歡這種,還是咱們鄉下的女人好,精明,潑辣,最重要的,帶勁啊!”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發現陳三柱是真的不喜歡溫知青這類人,徐長河也就不給他推銷了,可是過了一會兒,陳三柱又把這個話題挑起來,“你剛才說你兒子,哪個兒子?”
徐長河愣了一下,“陳幹事,我就一個兒子啊。”
他五個孩子,四個都是女兒,就這麽一支獨苗,全家都當寶貝寵着。
陳三柱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是叫徐傑,對吧?”
徐長河連忙笑起來,“對對,陳幹事你記性真好。”
……
明明剛才還把他只有一個兒子的事忘了,轉臉就能誇他記性好,徐長河這人也真是人才。
陳三柱:“我記得,徐傑不是被抓到監獄去了嗎?”
徐長河臉上的笑容僵住:“那都是誤會,誤會,我跟人家說清楚,然後他就被放回來了。”
什麽誤會,這事別人也許不知道,但陳三柱如今也是有門路的人了,他聽說,徐傑是在鎮上抱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還摸人家的腰,被人家父母看見,一頓打,這才送進了監獄裏。徐長河肯定花了不少錢,才把徐傑從監獄裏撈出來,不然的話,徐傑現在應該已經在去勞改農場的路上了。
陳三柱心裏知道,卻不說破,他只是提醒道:“徐隊長,知青跟村民不一樣,人家是響應國家號召,主動下來幫助建設農村的,人家有家,而且有家人,要是你兒子管不住自己,把事鬧大了……啧啧啧,咱們這的大壩剛建好,就出這種事,太不吉利了,我大哥知道以後,肯定不能輕饒了他。”
徐長河沒想到這一層,同時,他也覺得陳三柱這是小題大做,他兒子喜歡一個知青,怎麽還能跟大壩的事扯上關系,不過,既然陳三柱這麽說了,他也打了個哈哈,答應下來,“知道知道,陳幹事說的話,哪一回我沒當成金玉良言來聽啊,等着,我今天回家,就跟我家那小子說清楚了,讓他離村裏的知青都遠點!”
陳三柱看着徐長河的臉,既覺得他谄媚的樣子很惡心,又覺得看見別人這樣卑微的對待自己,十分受用。陳三柱不禁背起手,裝出一副領導的模樣,大模大樣的繼續往前走,把自己的話全部說完,陳三柱就離開了徐家灣,與此同時,楚酒酒跟韓生義穿過竹林,終于又看到了徐家灣的牌坊。
大清早,知青們也要吃飯,家務都是輪流做的,今天輪到盧萬花做,另一個男知青任勝利立刻上去幫忙,溫秀薇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倆,再次确認,他倆真的關系不一般。
最早的知青五幾年下鄉,除非城裏有工作,不然他們一輩子都要待在鄉下,很多人都會在當地找伴侶,像任勝利和盧萬花這樣由知青配對的,也不少見。
溫秀薇不禁想到了自己,她今年十五歲,再有四五年,她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可那時候,她八成還是在這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地方,嫁給當地的農民嗎?還是誰都不嫁,就做一輩子的老姑娘?
溫秀薇低下頭,她不是非結婚不可,但是,如果不結婚,她就永遠都不會再有家人了,孤孤單單的活着,再孤孤單單的死,真正做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想象着那個畫面,溫秀薇頓感凄涼。
正在這時候,楚酒酒跟韓生義走了進來。
楚酒酒開心道:“溫知青,我又來啦!!!”
韓生義禮貌的對她點頭:“溫知青,早上好。”
溫秀薇對他倆笑,然後領着他們出去說話。
一邊往外走,溫秀薇一邊問韓生義,“生義,你怎麽也來了?酒酒跟我說,你在村裏要管菜地,你這麽忙,怎麽還跟着酒酒一起亂跑呢?”
韓生義解釋:“沒事,我不忙,菜地的活我半天就能幹完,上午過來,等下午回去,我再幹。”
楚酒酒跟着說:“韓爺爺跟韓奶奶不再讓我一個人過來了,他們說我會被強盜盯上,有人陪着更安全。”
想起昨天碰見的那個變态,溫秀薇一頓,然後十分贊同的點了頭,“韓爺爺跟韓奶奶說得對,外面壞人太多了,酒酒要保護好自己。”
楚酒酒嘿嘿笑,“溫知青,你這麽關心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溫秀薇也跟着笑:“酒酒,以後不要叫我溫知青了,叫我秀薇姐,或者薇薇姐,都行啊。”
楚酒酒眨眨眼睛,“可我喜歡溫知青這個稱呼。”
溫秀薇愣了愣,也不勉強她,“那就還是溫知青吧。”
她如今已經被迫在外人面前叫自己的爺爺為哥哥了,要是再叫自己的奶奶為姐姐,楚酒酒覺得自己家就徹底亂套了。
說起稱呼,溫秀薇想起昨天的楚紹,她問楚酒酒:“酒酒,昨天楚紹過來,他救了我,還幫我幹了活,我都沒怎麽謝謝他,然後他就走了。他回去以後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溫秀薇問的稀松平常,她覺得楚紹回去肯定已經告訴楚酒酒了,哪知道,聽到她的話以後,楚酒酒跟韓生義齊齊站住,都是一臉的懷疑人生。
楚酒酒:“楚紹昨天來過???”
韓生義:“楚紹還會幫別人幹活???”
好幾次,他想跟楚酒酒多玩一會兒,所以拜托楚紹給他的菜地澆水,結果呢,楚紹一次都沒答應過!
韓生義會幫楚家幹活,楚紹會幫韓家幹活,但一變成韓生義自己,楚紹就八風不動了,他說他只尊老愛幼,韓生義有手有腳,就該自己幹。
他是有手有腳,可溫秀薇也不是缺胳膊少腿啊?
實錘了,楚紹就是在搞性別歧視!
可惜楚紹不在這裏,他要是在的話,就會十分嚣張的告訴韓生義,我歧視的不是性別,而是你。
……
看見他倆的表情都是如此震驚,溫秀薇不禁也震驚了,“怎麽,他回去以後沒跟你們說嗎?”
楚酒酒是個小喇叭,她每天都來找溫秀薇,如今楚家的狀況,她都說的八九不離十了,溫秀薇知道楚家兩個孩子如今跟韓家一起過,他們的父親在遙遠的部隊裏,遠水救不了近火,除了按月寄錢和東西,其他的什麽都幫不上忙,所以,韓家的爺爺奶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這三個孩子如今的家長。
在這種情況下,楚紹、楚酒酒以及韓生義,他們三個無比親近,就跟親兄妹差不多,正因為如此,溫秀薇才驚訝,怎麽楚紹一點都沒告訴這兩個人呢?
沒幾秒,楚酒酒想明白了,楚紹他就是幼稚,他在報複自己!故意不說,然後等到今天她過來了,再從溫秀薇嘴裏得知這件事,讓她看起來像個大笨蛋!
楚酒酒覺得自己該生氣,可她一點都生氣不起來,因為,楚紹他終于邁過心中的那道門檻,來見溫秀薇啦!
他來見溫秀薇,還幫溫秀薇幹活,還救了溫秀薇,天吶,美好的愛情都有一段浪漫的開端,沒錯,她單方面宣布這艘愛情的巨輪已經開始揚帆起航——
等等。
楚酒酒愣了愣,“什麽叫他昨天救了你,你昨天出什麽事了?”
楚酒酒的性子太咋呼,溫秀薇不想讓她太擔心,就掐頭去尾,還稍微潤色了一下,“昨天我走在路上,有個人突然出現,把我吓了一跳,我想走,他不讓我走,我吓壞了,是楚紹出來幫我解了圍。”
她一點沒形容徐傑的變态,然而她忘了,對面這倆人,一個賽一個的人精。
楚酒酒疑惑的問:“不讓你走?只是攔住你的路,你怎麽會吓壞了,他是不是還幹別的了?”
韓生義皺起眉頭:“楚紹這人我知道,他不願意跟人打交道,平時在青竹村,他都不願意說幾句話,到了徐家灣,他怎麽還會幫人解圍呢,你要是說,他幫你打跑了那個壞蛋,那我倒是信。”
溫秀薇:“……”
你倆真的是小孩嗎?
沒辦法,她只好把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昨晚上,她也跟其他知青說了,但知青聽完以後,要麽勸她別放在心上,要麽就說是她想多了,人家可能真的就是想說幾句話,結果她反應太大,造成了誤會。
然而楚酒酒跟韓生義聽完以後,楚酒酒直接氣炸了,“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他居然真的一上來就說,溫知青,你可真好看。這是司馬昭之心!”
韓生義也沉下了臉色,“這個人很危險,他敢在白天跟蹤你,就說明他不怕被抓,這種人跟亡命徒沒有區別,溫知青,你真的要小心,千萬不能再一個人出門了。”
韓生義跟楚紹說的一樣,溫秀薇心裏覺得欣慰,她應下來,“我知道,以後我跟其他知青同進同出,絕不自己出門。”
聽她做了保證,楚酒酒卻還是不放心,賊想偷東西,那你是怎麽防,都防不住,更何況,大膽的小偷是有可能變成強盜的。
再想起韓爺爺說的支書家大女兒的事情,楚酒酒更加擔憂。
跟往常一樣,一到時間,溫秀薇就讓楚紹跟韓生義離開了,但今天他倆誰都沒走,非要送溫秀薇去田裏。
溫秀薇沒辦法,只好讓他們跟自己一起去,發現溫秀薇身後多了兩個小尾巴,村民們還笑着對她打趣,說溫知青的人緣就是好,不止大人,連小孩都喜歡跟着她。
抿唇笑起來,跟那些人客客氣氣的道別,來到田裏,溫秀薇還沒下去,就發現,楚紹正坐在田埂上。
他不知道在這坐了多長時間,期間,他一直拿一根草,逗着地上的螞蟻玩,聽到腳步聲,他撩起眼皮,看見他們三個一起走過來,楚紹一只手按在地上,輕松的跳起來。
拍掉手裏的土,他對溫秀薇說道:“這邊的活我都幹完了,應該是七個工分,你記得跟小隊長說好,別讓他給你少記了。”
說完,他又看向楚酒酒跟韓生義:“走吧,回家。”
按大小個排好,溫秀薇、韓生義、楚酒酒成等差數列,一個接一個的張開嘴,震驚的看着他。
楚紹:“……你們這是什麽眼神?”
楚酒酒反應過來的最快,她猛地閉上嘴,十分贊賞的看着楚紹,好像看見了自家終于長成的大白豬。韓生義則是更加的鄙視他,人家沒有要求,他就主動過來了,真是沒眼看。
還有,他跟楚酒酒真不愧是兄妹,兩人的眼光都這麽一致,楚酒酒喜歡溫秀薇,沒緣由的對她好,沒想到連楚紹都這樣,一個個的,跟鬼迷心竅似的。
溫秀薇愣了半天,她快走兩步,來到楚紹面前,“楚紹弟弟,這兩天謝謝你,但是你不用這麽幫我,這些活我自己都能幹,我現在只是不熟練,多練練就好了,你這樣……把你累着的話,那我多不好意思。”
楚紹好不容易面對溫秀薇不再臉紅了,結果又被她的一句楚紹弟弟打回了原型,算起來,她确實該叫自己一聲弟弟,他今年才十三歲,而她已經十七了。
楚紹不知道溫秀薇的年齡是改過的,他以為他們之間有四歲的年齡差,對小孩子來說,兩歲是鴻溝,四歲那就是天塹,她是真的成熟,而自己,只是僞裝成熟。
楚紹耳朵泛起紅色,看的楚酒酒一臉疑惑,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知道,但是酒酒想讓我幫你,她說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楚酒酒:“……?”
她什麽時候說過這話,哦,昨天下午,她是這麽說過。
但是爺爺,你不是昨天上午幫幹活的嗎!用你最親愛的孫女來擋槍,你真的忍心?!
事實證明,楚紹十分忍心,而楚酒酒憋屈了半天,最後還是對溫秀薇露出了一個笑臉,“是呀,溫知青,我經常這麽跟楚紹說,但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過來了,看來他也不是那麽的冷血無情、喪盡天良嘛。”
楚紹:“……”
溫秀薇怔了怔,“可是,那也不……”
看她還想拒絕,楚酒酒連忙阻攔,“沒事的,楚紹很厲害的,你都不知道,我們在家其實用不着幹活,但是楚紹他,特別喜歡幹農活!他上午出去上工,下午回來學習,我家吃糧食都是去鎮上買,有沒有工分已經不重要了。他想幹,你就讓他幹嘛,反正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韓生義在一旁,也點了點頭,“溫知青,徐家灣的活并不多,我們都想幫你,以後有時間了,我也來,誰讓你跟我們、尤其是跟酒酒有緣呢。”
楚紹是把楚酒酒推出去擋槍,韓生義則是真心實意的因為楚酒酒才想來幫溫秀薇,他這一句話,感動了兩個女人,楚酒酒看着他,眼睛亮亮,溫秀薇看着他,嘴角帶笑,一看就是被他說動了。
楚紹:“……”
奶奶的,憑什麽?
……
溫秀薇今天不用再幹活了,楚酒酒便拉着她,要帶她去山上看剛開的杏花,還有漂亮的蘑菇,溫秀薇被她拉着在前面跑,韓生義和楚紹就在後面慢悠悠的跟着。
徐家灣這邊的大山是青竹村那座山的一個小分支,半山腰上有一個很小的平臺,坐在上面,可以看日出和日落。不過今天他們來的太晚了,日出沒看見,只看見了耀眼的太陽,陽光撲面而來,混雜在充滿了負離子的空氣中,楚酒酒讓溫秀薇跟她一樣,狠狠的大吸一口氣,把整個肺部都灌滿,然後再慢慢的吐出來。
溫秀薇是大家閨秀,一動一靜皆是端莊,她能快走就不會跑,能微笑就不會垂着嘴角,連說話,她都從沒有大聲過,看着楚酒酒的動作,她有點不适應,但在楚酒酒催了她兩回以後,她也學着她的模樣,用力吸進一口山間的空氣,等胸口徹底鼓起來以後,她再放松下肩膀,把肺部的濁氣全都吐出去。
那真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溫秀薇第一次發現,原來山林裏的空氣是那麽美好,那種讓她整個人都為之一振、為之清新的感覺,體會了一遍,她還想再體會一遍。
這是大城市永遠都不會有的東西——自然與悠遠。
反複呼吸兩次,溫秀薇轉過頭,看着楚酒酒,她開懷的笑起來,她的笑聲像銀鈴,比山雀還動聽,這一刻,溫秀薇終于開始愛上這片土地了,連綿的山川、翠綠的竹林、一望無際卻又散發着生命香氣的麥田,以及,幾個明明與自己毫無關系,卻總是真心實意對她好的小孩子。
她是對的。城裏人就是喜歡以訛傳訛,鄉下的生活,真的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糟糕,甚至,它正在一點一點變得美妙。
不再寄人籬下,不再低眉順眼,這一片廣闊的天地,屬于他們所有人。
溫秀薇在山上玩的開心極了,甚至還得到了一點人生的小感觸,可山下的幾個知青,就沒那麽好運氣了,尤其是孫玉芹,她遲到了半個鐘頭,才來到地裏,然後發現溫秀薇幹完了她的活,卻沒像之前一樣幹自己的活。孫玉芹不在乎工分,每個月她爸爸給她寄十塊錢,有這些錢,她覺得自己想吃什麽都夠,但她在乎自己的名聲,她可不想被小隊長指着鼻子說懶!
在地裏張望半天,都沒找到溫秀薇去哪了,再加上她之前偷懶太多,小隊長已經盯上了她,非要今天看着她把活幹完,孫玉芹欺軟怕硬,她不敢跟本地人吵鬧,就只能捏着鼻子,一下一下的揮起鋤頭。
午飯前,楚酒酒幾人回到了青竹村,她想請溫秀薇到她家來做客,但溫秀薇怕知青點下午還有任務,就沒答應她。
回到家裏,楚紹去燒火做飯,楚酒酒則跑進卧室,翻出一張信紙,低頭在上面一筆一劃的寫起來。
自從開始練字,楚酒酒的字跡大有長進,只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字跡,她落筆之前都要想着腦子裏的字帖,這樣一來,她寫字的速度就慢了很多。
楚紹把米飯蒸上,家裏沒新鮮蔬菜了,迷你小菜地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楚酒酒腌的那罐腌菜早就吃完了,她三分鐘熱度,即使學會了,也總是想不起來給家裏再腌一點,幸好還有韓奶奶,這才不至于讓兩個人吃大米飯就大米飯。
他蓋上蓋子,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盤子,準備去韓奶奶那裏夾一盤子鹹菜回來,去年韓奶奶腌的花樣多,有辣白菜、有腌豇豆、還有酸菜、梅菜、以及一種楚紹根本叫不出名的小鹹菜。
楚酒酒特別喜歡吃那種小鹹菜,在韓奶奶腌的時候,她還特意貢獻了二兩菜籽油出來,加了足量的油跟鹽,還別說,小鹹菜的味道更好了,即使一點肉都沒有,它也是大家在飯桌上最愛的一道菜,把鹹菜跟湯汁拌到飯裏,楚紹的飯量直接翻了一倍。
每回看見楚紹大口吃飯,韓奶奶都要說他以後肯定能長兩米高。
楚紹對自己究竟能長多高,沒有一個具體的期待,反正能比韓生義高就行。
……
端着盤子,楚紹剛要走出院門,就聽見家裏的母雞咕咕咕的叫了起來,楚酒酒可以精準的分辨出兩只母雞誰是誰,因為這兩只雞一直都是她在喂,但楚紹分不出來,他走到雞窩裏,看見裏面躺着一個粉白皮的雞蛋,他愣了一下,然後看向炫耀一般不停在他腳邊走動的母雞。
“幹得好,大黃,明天也再下一個。”
母雞:老娘叫二黃!
……
母雞終于下蛋了,這意味着,楚家也要走向坐擁兩個雞屁股銀行的幸福人生了。楚紹心情不錯,從韓家把鹹菜端回來,他走進卧室,叫楚酒酒:“別寫了,出來吃飯。”
吃飯叫不動楚酒酒,但母雞下蛋可以,一聽說家裏終于有雞蛋了,楚酒酒立刻放下鉛筆,閃電般的竄出來,彼時,楚紹已經把雞蛋煎成了荷包蛋。
第一個雞蛋意義很重要,所以,楚紹在鍋裏多放了點油,煎的底部焦黃酥脆,上面蛋白熟了,蛋黃卻還是紅澄澄的,楚紹無師自通太陽蛋的做法,用鏟子把荷包蛋鏟出來,放在楚酒酒的飯碗上,楚紹大師傅慈悲道:“吃吧,雞都是你喂的,第一個蛋就應該給你吃。”
楚酒酒很感動:“爺爺……”
緊跟着,楚紹說道:“明天和後天的給我吃。”
楚酒酒:“……”
你就是楚扒皮!
吃完了飯,楚酒酒還要繼續回去寫信,她把溫秀薇的事情跟雞蛋的事情都寫了進去。她沒說溫秀薇是誰,只說徐家灣來了一個很漂亮的知青,她很喜歡她,所以最近經常跟這個知青走動,她用大段描述溫知青有多好,孩子的言語總是稚嫩的,沒有那麽多華麗的辭藻。楚立強收到這封信以後,細細的讀着,發現楚酒酒是真的很喜歡這位溫知青,他不禁笑了笑。
小女孩似乎都有這種大姐姐情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楚酒酒在信裏都這麽興奮。
楚紹和楚酒酒一直都是聯合寄信,同一個信封,兩人用不同的信紙,每次楚酒酒能寫三四張,有時候多了,還有五六張,而楚紹,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後面就例行的只有一張。看他的信,連楚立強都覺得幹癟無聊,沒辦法,誰讓他兒子就是這麽一個性格,無事發生的時候,總是惜字如金。
楚立強先看楚紹寫的信,果然,還是以前的老樣子,然後再看楚酒酒的信,他才能知道過去這半個月,兩個孩子又過着怎樣的生活。
看楚酒酒喜歡溫秀薇,楚立強覺得她這是小女孩心思,不用管,但看到後面她說的,因為溫秀薇過的不好,所以她送了她一些東西,想幫她度過這個難關,以及楚紹有時間的時候,就會過去幫她幹活,然後,楚立強就皺起了眉。
一個剛認識沒兩天的知青,居然一下子把他家的兩個孩子全都哄得圍着她團團轉,這人不會是別有用心吧。
楚立強深深的擔憂起來,孩子不在身邊的壞處就是這樣,他看不見他們如今是什麽模樣,于是,一點隐患,都會被他放大成濃濃的危機感。
放下信,楚立強拿過一邊的本子,他算了算,一年休假只有幾天,而他如今到這個部隊的時間還不足一年,現在司令部又那麽忙,哪怕真的有休假,上面應該也不會讓他出去。
楚立強正在算休假的日子,還有坐火車從青竹村來回的可能性,突然,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敲,楚立強立刻把本子合上,“進來。”
門被打開,一個腦袋伸了進來,看見是聶白,楚立強的身體瞬間放松下來,他露出一個熟悉的笑,“你怎麽來了。”
聶白新奇的看了看,他走進來,反手把門關上,再看向楚立強,他臉上的笑都控制不住了。
“可以啊!政委,到哪你都這麽牛逼,這才多長時間,都跟我平起平坐了!”
楚立強:“你是作戰部隊,就算級別一樣,我也算不上跟你平起平坐。”
聶白:“哪算不上呢,不都是營級,看你這個晉升速度,我估計等到明年,你就能升到團級去了,不錯不錯,苦盡甘來了呀!政委,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茍富貴,勿相忘!”
楚立強無奈:“我是因為有之前的底子在,再加上司令部現在太缺人了,才會這麽快就把我頂上來,往後就沒那麽容易了。”
楚立強是在謙虛,實際上,他的野心比聶白說的還大,聶白這人虎頭虎腦,他覺得楚立強只要能回到之前的團級,就算是可以了,然而楚立強根本沒把團級放在眼裏,他要爬的更高才行。
四年了,他被打落到塵埃裏,那些人卻一直平步青雲,他當然要加倍的努力啊。
楚立強神色平淡,聶白撓了撓頭,又看了一圈這個獨立的辦公室,突然想起自己是幹什麽來的,聶白拉過椅子,坐了下來,“對了,政委,你之前不是讓我幫你打聽打聽,弟弟他們在首都怎麽樣了嗎?我問了一個老戰友,他正好還在首都裏。”
如果是好消息,聶白早就咧着大嘴跟他說了,現在這種吞吞吐吐的樣,他要說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楚立強替他寬心:“我母親早就去世了,現在我父親的妻子,是他再娶的,我那兩個弟弟,都跟我同父異母,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親近,你有話直說就行了,我不會受到他們的影響。”
雖然他這麽說了,但聶白還是不怎麽放心,畢竟上回一聽說張鳳娟過世,他反應那麽大,直接在病床上躺了幾天。都是家人,就算不是一個媽生的,聽說了這些消息以後,他應該也是會難過的吧。
聶白嘆了一聲,“那我就說了,我跟老戰友說這事以後,他都沒出去打聽,因為這事他早就知道,不止他,首都部隊,甚至整個首都都知道了。你被關起來沒多久,他們把你爸,老楚首長也帶走了,本來應該把你們全家都抓起來,但你爸前腳剛出門,後腳,你媽……咳,你繼母,就抄着擀面杖追出來,把你爸打了出去,她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你爸有問題,她早就想跟你爸劃清界限了。”
說到這,聶白喘了口氣,他偷看了一眼楚立強的臉色,卻發現他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摸不準他是什麽意思,他只好繼續說下去,“她反應特別激烈,而且她還說自己要舉報,別人應該是信了,所以一直沒抓她。後來你繼母,還有你弟弟一起聯合登報,說是跟你爸斷絕關系,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再之後,你爸就被下放了,剩下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