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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楚酒酒的叫聲穿透力太強,一瞬間,周圍的房子內部都熱鬧了起來,速度快的,已經披上衣服沖了出來。

“哪呢,哪呢?哪兒有鬼?”

“娃子別怕,叔公保護你!”

一群人沖過來,有的也帶了手電筒,好幾道光照在自己臉上,丁一鳴煩躁的要命:“別照了,是我,哪有鬼啊!”

他說別照了,但對方還是把他照了一遍,而且照完他就驚呆了,“這不是新來的丁知青嗎?你這是咋回事,咋渾身都是血呢!”

另一個人看見以後,也震驚了,“小丁知青,你不會殺人了吧?!”

丁一鳴:“……”

“你們說什麽呢!我身上這是羊血!我是回來報信的,咱們村的羊有一頭被動物咬死了,我想救來着,但那羊已經斷氣了,現在就放在山上,你們快跟我一起去擡,晚了就被別的動物拖走了。”

一頭羊才多重,也就一百來斤,一個人的重量,這個丁一鳴居然連羊都背不下來,也是夠沒用的。

大家一邊想,一邊安排人上山去把羊背回來,跑得快的,就趕緊去報告大隊長,羊死了可是大事,一頭羊也價值好多錢呢!

一瞬間,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到了羊身上,誰也沒發現,鬧了一場烏龍的楚酒酒吐吐舌頭,趁別人沒看見自己,趕緊跑遠了。

……

大隊長都準備洗腳睡覺了,又被人叫出來,聽說羊死了,他也是一陣皺眉。

生産隊裏養豬養牛,這些都是大牲口,由本村靠得住的人來飼養,而養羊,純粹是為了給生産隊賺外快,養得好是錦上添花,養不好也沒太大損失,所以大隊長一向把放羊的活交給村子裏的孩子們,讓他們領着羊上山吃草去。

一個生産隊,總共就六頭羊。丁一鳴剛來青竹村,幹了半個月的農活,就累得爬不起來了,他帶着東西來到大隊長家裏,好說歹說,就是求他給自己換一個活,他的東西大隊長沒要,跟兩個副隊長商量了一下,感覺這個小丁知青人還行,他們就把放羊的事情交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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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還沒到半個月呢,就死了一頭羊,怎麽搞的啊!

大隊長生氣的問丁一鳴,後者卻是一臉委屈的模樣,“我帶着它們上山吃草,大隊長你不知道,這些羊胃口可大了,我每天得放兩回才夠,天快黑了,它們都沒吃完,我也只好在山上待着。可是,我就去喝了口水,再回來,我就看見羊群散開了,有個動物趴在羊脖子上,羊是咱們公家的財産,怎麽能讓畜生吃了呢?我趕緊跑過去,那個動物看見我就跑了,地上的羊一直流血,我想給它止血,這才弄了一身,結果,還是沒救回來。”

大隊長聽的眉頭越來越皺:“你看清是什麽動物了嗎?”

要是狼,那可就糟了。

丁一鳴搖頭,“沒看清,天太黑,那動物跑的又太快。”

張慶發:“小丁知青,你太莽撞了,能咬死羊的動物,很可能是野狼,或者豹子,你跑過去,它會把你一起咬死。現在你還能活着,真是福大命大。”

丁一鳴連忙虛心接受:“您說的是,我當時也是沖昏頭了,就怕咱們生産隊受損失。”

陳解放心裏直嘀咕,狼群早就被打沒了,如今只有深山裏有,它們輕易不出來,所以應該不是狼,豹子前些年倒是出現過,但這些年再也沒見到了啊,難不成是黃鼠狼幹的?但黃鼠狼咬死一只羊,這難度系數大了點吧,咬死羊羔還差不多。

沒多久,人們把被咬死的羊帶回來了,看清性別以後,大隊長心中更痛。

這還是一頭母羊,馬上就四月份了,可以配種生小羊羔了啊!

大隊長心疼錢,不忍心再看,陳解放跟張慶發一起蹲下來,發現母羊的脖子上有一個大洞,傷口血肉模糊,能看出被撕下了一塊肉,卻看不清動物的牙印,而且傷口上全是泥巴,他倆不約而同的擡起頭,看向丁一鳴,後者撓了撓頭,解釋道:“我本來想自己把羊拖下來的,但是我拖不動……”

聞言,兩個副隊長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知青嘛,都這樣,太正常了。

羊已經死了,再說別的也沒用了,隊部的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天一早,就把羊肉給大家分了,賣錢無望,那讓大家嘗嘗自家養的羊肉也行啊。

婦女主任蹲在地上,看了半天羊脖子上的傷口,過了一會兒,她又擡起頭,看看臉上仍舊充滿自責的丁一鳴。

之前村裏的孩子放了五六年都沒出過事,現在丁一鳴剛接手,就出了這種事,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天晚了,大隊長讓所有人都回去,羊死了大家很痛心,但一聽說有肉吃,大家又露出了笑臉,知青們也得到了消息,等丁一鳴回去,馬文娟跟杜樹婷一起來到男宿舍,詢問丁一鳴事情發生的過程。

丁一鳴把跟大隊長說的,又跟這些知青說了一遍,聽到丁一鳴描述羊死的樣子,再看丁一鳴洗掉他手上的血,杜樹婷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頓時打了一個哆嗦,連結尾都沒聽,她就跑回女宿舍去了。

馬文娟看她又開始害怕,連忙也跟着離開,把身上的血都洗掉,丁一鳴轉過身,對丁伯雲和俞建青笑了笑,“睡覺吧,明天早上還要去領肉呢。”

俞建青自己睡一張床,而丁伯雲這邊,大隊長送來了一些材料,幾個村裏人在丁伯雲的床旁邊搭起一個木架子,這樣,原本的單人床拓寬成了勉強能睡下兩個人的床,丁一鳴剛看見的時候,對大隊長道謝了好幾回,但回到宿舍以後,他不止一次的抱怨過,這個床太小,他睡在最外面,經常睡着睡着就會掉下來。

丁伯雲跟他睡一起,丁伯雲睡相很好,他晚上幾乎不動,可丁一鳴不行,打呼磨牙,還大幅度的翻身,丁伯雲好幾回被他的胳膊拍醒,床上的大部分空間他都讓給丁一鳴了,結果他還這麽說。

躺在床上,丁伯雲臉上沒什麽表情,丁一鳴吹了燈,也走過來躺下。

丁伯雲等了一會兒,俞建青一沾上枕頭就秒睡,聽到他的呼嚕聲響起,丁伯雲立刻掀開被子坐起來,同時,他還掀開了丁一鳴的。

“起來,跟我出去。”

丁一鳴正醞釀睡意呢,突然被打斷,他不由得怨氣沖天,“幹嘛啊,你不睡我還想睡呢!”

丁伯雲咬牙切齒,卻還是壓低了聲音,“起來!跟我出去說清楚,今天的羊到底是怎麽死的!”

丁一鳴一聽,瞬間清醒過來,他在黑暗裏看了看丁伯雲的臉色,發現他很認真,他煩躁的撓了撓頭,這才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女宿舍的燈也滅了,丁伯雲站在知青點的大樹下,冷冷的看着丁一鳴,“羊是你弄死的,對不對。”

丁一鳴只猶豫了兩秒,然後就痛快承認了,“對啊,我想吃肉,大隊長非說年底才分肉,我可等不了那麽久。”

丁伯雲:“你想吃肉,你不會去鎮上買?”

丁一鳴:“去鎮上買不得花錢啊,而且這麽遠,再說了,村裏羊這麽多,死一個又不算什麽,我每天放六頭羊,你知道它們有多能吃麽,今天死的那頭每天吃的最慢,把它弄死,我以後還能早點收工。”

丁伯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這事要是被別人發現,你會怎麽樣嗎?一頭羊一二百塊錢,你弄死的是母羊,更貴!他們讓你賠怎麽辦?”

丁一鳴一臉的滿不在乎,“他們不可能發現,今天他們不就沒發現嗎?我心裏有數,哥,你別總拿我當小孩行麽,我沒你想的那麽蠢。”

丁伯雲氣笑了,這叫沒他想的這麽蠢?眼前就看得到這麽一畝三分地,為了一口吃的寧願冒得罪整個青竹村的風險,他看丁一鳴不是蠢,而是蠢透了!

“我警告你,這是第一回 ,也是最後一回,如果你還敢幹這種事,我就先把你舉報到大隊部去!”

丁一鳴聽到這話,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為什麽啊?”

丁伯雲:“你還有臉問為什麽,你這麽幹,都容易把我拉下水!”

丁一鳴:“我怎麽把你拉下水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以為我這是第一回 幹啊,我告訴你,在家的時候,我就這麽幹過,一個廠的人都沒發現!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幹,你憑什麽這麽說我?!”

丁伯雲皺眉,“還有誰這麽幹過?”

丁一鳴哼了一聲,卻不說別人的名字,“多了去了。”

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他,丁伯雲斥責道:“你都多大了,你還跟那些小流氓一起混,流氓的手段你還覺得很光彩是嗎?你簡直不可救藥!”

丁一鳴的爸爸在機關單位工作,丁一鳴的媽媽則是無線電廠的婦聯主任,他從小在廠區裏長大,跟他差不多條件的孩子還有幾個,那幾個人以一個小流氓為頭頭,每天偷雞摸狗,大錯沒有、小錯不斷,丁伯雲下鄉前,就不喜歡那群混日子的工人子弟,他以為丁一鳴長大了,就不會再跟那些人來往了,誰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丁伯雲不喜歡丁一鳴的朋友們,丁一鳴同樣不喜歡丁伯雲拿他的朋友們說事。看着丁伯雲充滿怒氣的臉,丁一鳴的脾氣也上來了,“我光彩啊,我怎麽不光彩了?有本事明天的羊肉你別吃啊!天天假惺惺的給誰看呢,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你這種人,關大哥以前說你虛僞,我沒看出來,現在我看出來了,你嫌棄我,我還嫌棄你呢!以後別煩我,我也是知青,憑什麽就要聽你的啊!”

那個“關大哥”,就是他們幾個小流氓的頭頭,丁伯雲看見丁一鳴這個混不吝的模樣,氣的肝都要爆炸了,可丁一鳴扭頭就回了宿舍,都沒看過他一眼。站在大樹下,丁伯雲表情陰晴不定,思考了好長時間,他定定的看向男宿舍門口。

不行,丁一鳴這人太蠢了,因為他倆是親的堂兄弟,村裏人和公社還總是把他們倆放在一起捆綁評價,他辛辛苦苦經營了三年的口碑,丁一鳴一來,三個月不到,就能給他全毀了。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他得想個辦法。

……

夜晚晴空萬裏,可到了早上,又下起了綿綿細雨,一頭羊身上沒多少肉,依然是按抽簽的規則,大隊長在前面發號,這回抽簽的人是楚紹,運氣還行,三十六號。

楚酒酒跟楚紹站在同一把雨傘下面,等叫到他們家的號碼後,兩人一同上前,然後,楚酒酒在雨傘下,對屠夫乖乖的說道:“您好,我家要羊脊骨。”

羊脊骨,這名字楚酒酒都沒聽過,楚紹也不知道羊脊骨有什麽好吃的,但這是韓奶奶吩咐的,跟屠夫還還價,讓他少給他們一點肉,多分點羊脊骨回來。

原本只要肉的話,楚家也就能分到二三兩,可一聽說他們要別人都不樂意要的羊脊骨,屠夫跟他倆确認了好幾遍,最後給他們切了半根下來。

舉着半根彎曲的羊脊骨回家,韓奶奶看着新鮮的骨頭,不禁露出了一個笑臉,她摸了摸紅白相間的骨頭縫,嘴裏喃喃道:“今天你們這群小崽子算是有口福了。”

楚酒酒沒聽清,她湊過去,問道:“韓奶奶,你剛才說什麽?”

韓奶奶被她喚回注意力,她臉一板,笑容瞬間被她收起來,看着對面的兩個孩子,韓奶奶像往常一樣,招呼他們:“楚紹,你回家去,把你們家的煤爐搬過來,然後再去老金頭的家裏,把他們家的銅鍋借過來。酒酒,你去小供銷社,買花椒、香葉、小茴香、肉蔻、丁香、桂皮,把你的手伸出來。”

韓奶奶剛說完,楚酒酒就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然後,韓奶奶往她手裏放了幾個硬幣,“每一樣買兩個,不是兩錢,而是兩個,這些東西都不貴,都買回來應該也就是幾分錢,如果錢太多,就說明你買錯了,記住了嗎?”

楚酒酒正在數着自己手心裏的硬幣,她頭也不擡,“想忘都難呢!”

韓奶奶:“……”

熊孩子,還炫耀起來了。

楚紹去搬煤爐了,楚酒酒則跑去買韓奶奶說的這些香料,這麽多香料,按韓奶奶說的一樣買倆,到最後就是一小包,才花了四分錢,韓奶奶給她八分,楚酒酒用剩下的四分錢,再加上自己湊的兩分錢,還從供銷社買了一個小菠蘿回去。

一個下午,這些人各自做各自的事,直到快吃晚飯了,才都聚到了韓家來,彼時,韓奶奶已經把羊脊骨剁好了,幾個孩子在一旁坐着,看韓奶奶用蔥姜炝鍋,蔥姜的味道剛出來,韓奶奶就把羊脊骨都倒了進去,前半分鐘,還看不出什麽變化來,自從脊骨裏面的油被煎炒出來,整個屋子頓時香的沒法待人了。

韓奶奶還在不停的翻炒,直到火候到了,她連忙把羊脊骨全都盛出來,然後轉移到早就咕咚咕咚冒泡的香料鍋裏。

香料鍋立在煤爐上,銅鍋泛着棕色的亮光,香葉跟肉蔻随着氣泡的出現而不斷浮沉,等羊脊骨掉進鍋裏以後,它們又在浮力的作用下,在鍋中上下翻飛着。

韓奶奶跟電視節目裏的大廚一樣,一刻都不停歇,她繼續往鍋裏加調料,終于,所有調料都加進去了,韓奶奶抹抹出汗的額頭,蓋上了銅鍋的鍋蓋。

轉過頭,韓奶奶看了一眼排排坐的三個孩子,發現他們三個的眼睛都跟羊脊骨一起,掉進了銅鍋裏,暫時是撈不上來了。

哼笑一聲,韓奶奶驕傲的轉過身,繼續去切一會兒要扔進鍋裏的菜碼。

她做飯幾十年,別的不好說,但羊蠍子火鍋,她說自己是天下第二,就沒人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一。想當初,她為什麽會跑到法國餐廳去當洗菜工,那就是因為,她也想開一家屬于自己的餐館,其他的都不賣,就賣首都人都愛的羊蠍子火鍋。

可惜啊,兜兜轉轉,她這個理想一直都沒實現過,沒能賣給外人,但能做給自家人吃,看見他們贊不絕口的模樣,似乎也挺好的。

楚酒酒是個徹底的南方崽,她從沒嘗過羊蠍子是什麽味道,今天晚上,她嘗到了,而且嗦骨頭嗦的不亦樂乎。

羊肉串算什麽,羊蠍子才是永遠的神!

半根羊脊骨,看着多,下到鍋裏以後,其實也沒多少,韓爺爺只吃了一塊,韓奶奶則是一塊都沒吃,剩下的全讓幾個孩子分了,韓奶奶就吃涮菜,上面沾滿了羊油,吃起來也很香。

這天晚上,楚酒酒吃的肚兒溜圓,撐的她回家都要扶牆了,臨走的時候,韓奶奶告訴她,明天早上別在家吃飯了,過來吃用剩下的湯做的疙瘩湯,楚酒酒本來想拒絕,因為她覺得自己明天早上已經不用吃飯了。

後來,她相當慶幸自己沒拒絕。

羊蠍子火鍋已經那麽好吃了,沒想到,做成疙瘩湯以後,更好吃!楚酒酒這種小飯量的,都吃了整整兩大碗,她還想盛第三碗,韓奶奶怕她把胃撐壞了,就不讓她再吃了。

揉着自己的胃部,楚酒酒感動的都要落下淚來,“韓奶奶,以後你一定要開一家自己的方便面公司,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韓師傅火鍋疙瘩湯!”

前有康師傅紅燒牛肉面,後有韓師傅火鍋疙瘩湯,這麽押韻,沒錯,一定能火的!

……

方便面是什麽,韓奶奶不知道,也不關心,她看着楚酒酒這個為美食折服的模樣,不禁笑了一聲,“如果是我開的,不是應該叫潘師傅火鍋疙瘩湯嗎?”

楚酒酒直起一點腰,她疑惑的問韓奶奶,“誰是潘師傅?”

韓奶奶:“……我。”

韓奶奶大名潘應萍,只是人們一般都叫她韓奶奶、韓大娘、韓大嫂,很少有人叫她本名,以至于楚酒酒跟韓奶奶相處了這麽長時間,都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氣氛變得尴尬起來,韓爺爺連忙站起,他把銅鍋端走,一邊走一邊說:“疙瘩湯好吃,下面條就更好吃啦,不過咱們家沒有細面,就拿疙瘩湯湊合湊合吧。我把湯倒出來,生義,一會兒你把銅鍋還給老金頭他們家去。”

韓生義應聲站起,楚紹還在吃他的最後一碗,楚酒酒坐在原位上,一聲不吭,發現韓奶奶看向她,她抿抿唇,露出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韓奶奶:“……”

臭丫頭。

——

火鍋沒法給溫秀薇送過去,不過她可以跟溫秀薇描述這種東西有多好吃,然後跟她約好,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一起吃。

太陽一天比一天烈,溫秀薇跟徐家灣的村民換了一個鬥笠,鬥笠不值錢,溫秀薇給了對方一斤糧食,對方還覺得是自己賺了。

戴着鬥笠,溫秀薇坐在山坡下的大石頭上,聽着楚酒酒跟自己說話,她面帶微笑,時不時就點下頭,附和兩句。

今天只有楚酒酒在這,韓生義把她送過來以後,然後就趕緊回去了,公社又新到了一批菜苗,還是很名貴、新培育出來的那種,大隊長讓韓生義好好幹,這幾天菜苗剛栽種,他幾乎天天都在菜地裏待着,就怕這些菜苗活不成。

楚紹說中午會來接楚酒酒,雖然楚酒酒自己覺得,她根本不用人接。

說着說着,楚酒酒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還有前些天楚立強剛寄來的商品券,她把這些掏出來,還沒遞給溫秀薇,溫秀薇看到以後,就把她的胳膊推了回去。

望着楚酒酒的眼睛,溫秀薇笑的很溫柔,“酒酒,我有補貼,你們幫我幹活,已經給我掙了好多工分了,你不用再給我錢,也不用給我票,我靠補貼和工分,自己一個人生活都是有富餘的。之前你給我的二十五塊錢,還有那些票,我也會慢慢的還給你們,畢竟你看,我年紀都這麽大了,本來就該自己養活自己嘛。”

楚酒酒拿着錢,表情有點愣,“可是,知青的補貼那麽少,羅知青她們都是靠家裏貼補才勉強能夠生活的呢,你家……”

溫秀薇只提過一次她的家庭,她只說自己跟家裏人都不親近,以後他們也不會再給她寄錢寄信。

輕笑一聲,揉了揉楚酒酒的臉蛋,溫秀薇說道:“我跟她們不一樣呀,她們靠家裏,我是靠自己,我會做飯,會縫補,知青們經常組織一起上山一起捕魚的活動,我跟她們一起去,撿來的蘑菇我做成蘑菇醬和蘑菇幹,撈到的魚我腌成魚片,再自己縫點小花樣,送到供銷社去賣,一次能賣不少錢呢,除了日常的花銷,剩下的,我還能存起來。”

楚酒酒聽的臉都皺起來了,“可是這樣好辛苦。”

溫秀薇:“是有些辛苦,但日子嘛,都是一點一點變好的,現在這麽辛苦,不代表我以後也會這麽辛苦,誰知道呢,也許以後我會變成一個特別厲害、特別有錢的人,到了那時候,就該我給酒酒你送錢啦。”

最初拿了楚酒酒的錢,是因為溫秀薇确實太窮了,但現在,她在徐家灣已經站穩了腳跟,以後每個月也都有固定的補貼了,她自然就不會再拿幾個孩子的錢,不僅不拿,她還要加倍的把之前拿的都還回去。

不依附別人生活,這是溫秀薇離開大伯家以後,最為看重的事情。

見她這麽堅持,楚酒酒眨了眨眼,也不非要把錢塞給她了,嘆了口氣,楚酒酒老氣橫秋的說道:“其實這些錢給了你,我也沒有什麽成就感啦。這都是別人的血汗錢,不是我賺來的。”

溫秀薇看她一臉沮喪的模樣,覺得挺好玩,“酒酒年紀小,等長大了,自然就會賺錢了。”

別人提起長大,都是十分興奮的,楚酒酒卻很惆悵,“是啊,長大了,就能賺錢養家了。”

溫秀薇:“你不喜歡養家嗎?”

楚酒酒兩手托着臉頰,一臉的愁苦:“不是不喜歡,是我的長輩太多了,每個人都要養,我要賺多少錢才夠啊!”

溫秀薇:“……”

沒想到,楚酒酒小小年紀,就已經這麽有責任感了。

不過,據她所知,楚酒酒家裏似乎只有一個正值壯年的父親吧,外婆一家子已經斷絕關系了,爺爺奶奶又輪不到她來操心,楚紹年紀也不大,能力還這麽強,一看就是能撐起他們楚家一片天的。

那她有什麽好愁的?怎麽算,也輪不到她來養家啊。

溫秀薇不明白,但楚酒酒臉上的愁苦卻是實打實的,沉默一會兒,溫秀薇牽起她的手,“走,跟我回知青點,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楚酒酒不明就裏,跟着溫秀薇回去,其他人都不在,連孫玉芹都出去上工了,楚酒酒探頭探腦,看着溫秀薇從自己的枕頭下翻出一套衣服來。

把疊好的衣服展開,拿着新裙子肩部的位置,溫秀薇展示給楚酒酒看,“怎麽樣,好看嗎?”

楚酒酒看看裙子,再看看溫秀薇,她有點不敢确定,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問道:“給我買的?”

溫秀薇撲哧笑了起來,“不是買的,我做的,這種衣服在上海可流行了,你喜歡嗎?”

乖乖……

楚紹的針線活就夠不錯的了,連棉被他都會縫,織圍巾和織毛衣更是不在話下,但溫秀薇做的衣服,完全沒有手工制作的感覺,不論是尺寸,還是針腳和收腰,完全就是機器的水平啊!

服裝廠制作的服裝總是寬大無比,女人的版型跟男人的版型一模一樣,完全體現不出女性姣好的身材,可溫秀薇做的這個就不一樣了,肩是肩,腰是腰,楚酒酒換上以後,還震驚的發現,這裙子竟然顯腿長!

穿上以後,楚酒酒就不想脫下來了,她蹬蹬跑過去,抱着溫秀薇一頓蹭:“我好喜歡!嗚嗚嗚你對我太好了,韓奶奶也給我做過衣服,但是沒有你做的好看,果然,還是自己家……做的最好……”

她嘴裏好像有個稱呼被模糊了,溫秀薇也沒在意,看她這麽激動,溫秀薇一時飄忽,就許下了一個讓她追悔莫及的承諾,“沒關系,以後你想要新衣服了,就來找我,我都幫你做。”

楚酒酒頓時擡頭,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真的嗎?”

溫秀薇笑:“當然是真的。”

松開楚酒酒,她又從枕頭底下拿出兩件做了一半的上衣,聽說這是送給楚紹跟韓生義的以後,楚酒酒發出哇的贊嘆,“溫知青,你好厲害,你以後是不是想做服裝設計師呀?”

溫秀薇抿唇笑,她搖了搖頭,“設計師要會設計才行,我不會呢,我做的樣子,都是我從別的地方看到過的,只會模仿,當不了設計師的。”

聞言,楚酒酒好奇的問:“那溫知青,你以後想做什麽?”

張開嘴,溫秀薇剛要回答,可餘光瞥見灰突突的牆面,還有生鏽的床鋪,即将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一聲無奈的笑,“以後的事情,我也不怎麽想了,還是先把眼前的知青當好了吧。”

楚酒酒還想再問什麽,溫秀薇卻提起了另一個事,“衣服還要幾天才能做好,這個周日,我們幾個知青要一起去鎮上買東西,你們來嗎?我想請你們幾個吃飯。”

說着,溫秀薇掏出幾張糧票,對楚酒酒晃了晃,她說道:“早就想請了,只是一直沒時間,你回去問問他們倆,怎麽樣?”

聽見溫秀薇要請客,楚酒酒一口答應下來:“不用問,他們肯定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

溫秀薇:“……”

行吧。

徐家灣離鎮上更遠,周日的早上五點,羅淑陽叫醒所有的知青,大家來到村口,跟其他的村民一起等着拖拉機過來。之所以把日子定在今天,就是因為羅淑陽從班裏學生那得知,今天公社的拖拉機借給徐家灣用一天,他們能蹭免費的車進城。

溫秀薇五點就起了,楚酒酒他們卻沒必要起這麽早,六點半,楚酒酒的生物鐘把她自然的叫醒,她刷牙洗臉的時候,楚紹正在做早飯,吃過了早飯,楚酒酒還要出去喂雞。所有人(雞)都填飽了肚子,然後,楚紹去叫韓生義,他們三個這就出發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進城的人特別多,楚酒酒他們離開村子的時候,還看見他們青竹村的幾個知青也一起出來了,這次沒有李豔拖後腿,他們走的還挺快。楚酒酒看見丁一鳴,立刻躲到楚紹身後去。

她不怕丁一鳴,她就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畢竟那天她喊的那麽大聲,後來聽別人說,村裏一直都有人笑話丁一鳴長得像鬼。

知青們很快就走遠了,楚酒酒幾個人卻是不緊不慢。

隔三差五的,他們就會到鎮上來一回,去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不稀罕了。再加上,溫秀薇跟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十一點,他們去的太早,也就是在解放大街上瞎溜達。

走的再慢,九點半的時候,他們也到解放大街了,城裏人一部分休周日,一部分則是調休,休周日的基本上都是政府人員,因此一到周日,街上背着手的人就變多了。

時間還早,楚紹想去書店看看,一行三人來到最冷清的書店,如今書店裏都有四五個客人了,楚紹有想買的書,所以他很認真的在搜羅,而楚酒酒對這的書不感興趣,韓生義則是住在牛棚,他不能帶任何書籍和紙張回去,平時練字跟寫作業,他都是在楚家進行的,買書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事情。

楚紹都走到最深處的書架去了,楚酒酒和韓生義卻還在門口晃悠,又有人推門進來,是一對打扮得體的夫妻,其中的妻子看見楚酒酒以後,叫了她一聲。

“酒酒,你也來買書?”

楚酒酒回過頭,發現是馮如意,她笑起來,“馮阿姨,這麽巧。”

确實巧,馮如意也對她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來,這是楚酒酒第一回 遇見她老公,她趕緊把柴耀祖拽了回來。

柴耀祖看見書就走不動道,他的目光已經跟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面黏在一起了,剛擡起腿,他就被馮如意拉回了原地,茫然的看過來,聽到馮如意說,這是楚酒酒的時候,柴耀祖才反應過來。

露出一個習慣的笑,柴耀祖伸出一只手,客套的說道:“楚同志,你好你好。”

楚酒酒:“……”

馮如意:“……”

拍了柴耀祖一巴掌,馮如意替他解釋道:“他天天在水利局和革委會打交道,人已經傻了,酒酒你別介意。”

楚酒酒當然不介意,她還覺得挺好玩的,因為這是第一回 有人把她當領導對待呢。

柴耀祖是來這看有沒有新到書籍的,跟楚酒酒認識了以後,他就被馮如意放開了,他目不斜視的走向書架,馮如意則留在原地,跟楚酒酒聊天。

得知她今天到鎮上來就是想吃飯,沒有要去郵局辦的業務以後,馮如意對她點了點頭,認識這麽久了,馮如意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對她和楚紹一點都不熱絡,但每一次,都能在關鍵的時候幫上他們。

楚紹拿了兩本如今高中生需要的書籍,結賬以後,楚酒酒就跟馮如意道別了,看見楚紹手裏拿的書,馮如意稍微頓了一下。

三個孩子一起離開,又過了一會兒,柴耀祖心情不錯的走了過來,他把手裏的戰利品展示給馮如意看,“新華書店新出的,你看,封皮還是燙金的呢。”

馮如意象征性的看了一眼,然後問柴耀祖,“咱們這物理都是高中才學的,是吧?”

柴耀祖:“是啊,你不是也上過高中嘛。”

馮如意:“我是上過,但我上的那都是十幾年前的高中了。楚紹才十三歲,就已經開始學高中的物理,唉,咱們家的孩子比他小不了多少,還在上小學。”

人比人,氣死人。柴耀祖翻看着手裏的新書,沒聽見馮如意在說什麽,他擡起頭,疑惑道:“你剛剛說什麽?”

馮如意:“……沒什麽,趕緊買,買了就回家,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可不想浪費在排隊上。”

從書店出來,在書店和煙酒店的中間,有個小販賣糖畫,楚紹也不知道他在這裏賣合不合規矩,反正攤子都擺在這了,來買的人也不少,于是,楚紹掏出三個五分硬幣,給大家一人買了一個。

如今的糖畫沒有那麽多花樣,基本就是十二生肖,還有一些知名的西游記人物,比較有這個時代特點的,就是五星紅旗,還有民族團結的花樣,但民族團結太費糖了,其他的圖案只要五分,這個要一毛五。

楚紹要了個雄雞的花樣,韓生義要了個猛犬的花樣,而楚酒酒,她要了個五星紅旗的花樣。

韓生義問她為什麽不要小老鼠的,楚酒酒舔着最大的那顆星星,表情幽怨。

她又不是真的1960年出生的人,她不屬鼠。

也不知道溫秀薇跟羅淑陽他們逛到哪裏去了,在解放大街上繞了一圈,他們也沒找到徐家灣的知青們,去供銷社看了一眼時間,發現才十點半,幹脆,他們直接去國營飯店門口等了。

五顆星星被楚酒酒吃下去一半,這糖畫的味道有點奇怪,感覺不是純糖,甜的同時,還有點苦。她咔嚓一口,把第三顆星星也吃了進去,她問楚紹:“咱們什麽時候才能買一塊手表呀。”

楚紹:“不知道。”

楚酒酒又問:“那咱們什麽時候才能買一個收音機呢?”

楚紹:“不知道。”

楚酒酒嘆氣:“那自行車肯定也是沒戲了。”

他們很正常的在聊天,可某個人聽見以後,立刻走過來,楚酒酒他們站在門口的邊緣,正常人都是從大門中央進去,這人偏不,她跑到他們站的這邊,就差從楚酒酒臉上走過去了。

揚起胳膊,做出撩頭發的動作,一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就這麽暴露在了衆人眼前,李豔最起碼撩了三四次頭發,然後才看見楚酒酒擡起頭來。

冷哼一聲,李豔高傲的走進了國營飯店裏,臨進去的時候,她還回過頭,特意确認了一下楚酒酒有沒有在看她,對上楚酒酒的目光,李豔終于報了以前的仇,她再度冷哼一聲,扭過頭,卻沒看見對面推着垃圾桶出來的後廚師傅,咣的一聲,李豔撞上垃圾桶,一只手掉進裝滿了廚餘的桶裏,就這麽倒黴,是戴着手表的那只手。

楚酒酒:“……”

太慘了,慘到她都不忍心出聲嘲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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