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像一只發條快速地擰緊
第44章 像一只發條快速地擰緊。
透過門縫, 流水響聲不斷。周賀南以為林缦忘了關洗手池的龍頭,進去才發現抵在洗手池上的女人抿着唇,紅着臉,兩條淚痕清晰可見。
連哭都是隐忍不作聲。
“怎麽了?”他不自覺地皺了眉。印象中, 林缦并不是一個愛美的女人, 怎麽區區一條疤痕就讓她崩潰。他抽了兩張紙巾,試圖替她擦去眼淚。
林缦從鏡中看見周賀南的動作, 下意識地偏過頭。
“沒事。”她攤開掌心, 用力地在臉上抹了一遍, 淚水盡收, 只有一副泛紅的眼角無法遮掩。
林缦不想在周賀南面前賣慘, 關了水龍頭轉身要走,卻被周賀南輕輕一拽, 抱進懷裏。
“放手。”如同掉進陷阱的野獸, 林缦聲音嘶啞。她承認自己此刻是悲傷的, 但還不至于需要周賀南施舍可憐。
“周賀南,你放手呀!”
“能不能不要逞強!”周賀南比她吼得還響, 衛生間裏盡是回音。他不僅不松手, 還将她箍得更緊了,胸膛幾乎是緊緊貼在她的後背上。
“是不是因為這條疤?”他的手指劃過傷疤的邊緣,指腹在邊緣處輕輕地點了幾下。林缦在鏡中看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纖細, 白皙, 最重要的是沒有傷痕。對比之下, 她這條疤痕愈發醜陋。
“在醫院的時候不都好好的嘛, 怎麽一回家就哭了呢?”周賀南看她的眼淚再次滾落, 拿剛才沒用上的紙巾直接覆在她的眼下, “醫生不是說了嗎,心情愉快對傷口才好。”
林缦還是傷心,不去看那面破鏡子。
他一個男人怎麽能懂女人的難過。
哪怕是七八十的老太,也不允許自己莫名其妙臉上有疤,算是什麽名堂嘛。
原本還能自欺欺人,幻想離開周賀南後可以尋覓到新的愛人。畢竟世界幾十億人,她終其一生總能找到一個不介意她是二婚的好好先生吧。結果她把自己的臉毀了,概率不知要拉低多少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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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越哭越傷心呢?是不是因為有人哄着?”
自戀!
林缦奪過餐巾紙的同時,直接往他胸口退了一掌。
看她還有力氣,而且力氣不小,周賀南總算有些放心了。他一把将人橫抱起來,不顧林缦的驚呼和反抗就往卧室走:“你現在什麽都不要多想,聽醫生的,按時塗藥,好好吃飯。而且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啊。”
“誰管你介不介意。”
“我介不介意,意義重大好不好。你想你破了相,肯定影響市面行情,說不定最後還是得我接盤。”
“做夢!”
“做夢好啊。”周賀南邊說便将被子拉過林缦的胸口,他看着林缦瞪大的雙眼,一只手蒙了上去,“趕緊閉上眼睛,否則怎麽做夢。”
“幼稚!”她拍開周賀南的手,将大半的被子卷在身上,側身轉向另一頭。
等到林缦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昏暗。紗窗飄動間,有幾縷暖光透過來,斑斑點點,掉落在紅棕色的木地板上。
人大概是越歇越懶的,她在周賀南的看管下,不得不養在家中,竟然養出了一身懶骨。此時看着外頭愈發濃厚的夕陽暮色,林缦毫無起床之意,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撐着半邊腦袋發起呆來。
周賀南輕推房門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心無旁骛、柔軟澄澈的她。
“缦缦。”身體自覺地叫了一聲。
她跟着聲音扭頭,半張臉映上溫暖暮光,一頭過肩的黑色長發散漫地披在身後,顯得臉比帶妝時候還要白皙。
“我在煮山藥粥,過會兒可以喝了。”周賀南別過眼,不再看她。
林缦木木地點頭,然後支起了上半身。可溫暖的被窩實在讓人沉醉,她扒拉着被子的一角,起到一半又想躺下。
最終還是理性戰勝了她,畢竟她還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
“還有事嗎?”林缦身子向前傾,看向門口的周賀南,“我要換睡衣,你先出去吧。”
“那個……家裏的止癢藥膏還有嗎?”就跟中了邪一樣,周賀南的兩只手忽然像有幾萬只螞蟻在爬,撓得他渾身發癢,就連聲音裏都帶了點驚恐。
“你剛才去幹嘛了?”林缦被他吓到,下了床就去看他的手。
“我能幹嘛啊!不就在廚房裏煮粥嗎?”
“山藥粥?”
周賀南點頭:“你上次不就煮的山藥粥嘛,我以為你愛喝。”
她是挺愛喝,可:“你怎麽切山藥的?”
“削了皮切塊啊。”周賀南略有不爽,他又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這點小事還是會做的。
林缦于是嘆氣:“你肯定直接用手抓着山藥切的吧。山藥汁會讓人皮膚過敏發癢的。”
“哼,不早說。”
“好了,別抓了。你去開個小火,把手放上去烤一下。”
“你不是在耍我?”萬一把他的手烤黑了、烤傷了,周賀南還是很在乎自己皮相的。
林缦大呼受不了,将他推出房門,順便說道:“周賀南,我沒你那麽幼稚!”
林缦換了一身灰色條紋家居服,顏色寡淡,就像她本人。
“要不要我再煮幾個雞蛋?”周賀南有心讨好,認為一碗綿密濃稠的山藥粥遠遠誠意不夠。
林缦沒興趣地搖頭:“別煮了,理智待會兒會送吃的過來。”
今天一大早,請了病假的唐理智就在微信上炮轟衆好友。林缦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快回複的那一個。
唐理智的抱怨主要來自工作。她從小活在象牙塔,養尊處優,看社會方方面面都不順眼,偏偏人微言輕,職場積習改變不了一絲一毫,于是恨不得抛下三好學生的價值觀做個家裏蹲。林缦雖然只比她大了四歲,但心理年齡至少比她成熟兩位數,苦口婆心勸了半天總算讓她斷了辭職的心。
切斷視頻前,唐理智忽然“咦”了一聲:“缦缦姐,你今天怎麽這個點還在家啊。”然後央求着林缦出鏡。
林缦怕暴露傷口,自然不會拿全臉看她,可借口沒找到,唐理智已經下了判詞:“你是不是不舒服?受傷了?我要來看你!”雖然小姨總說唐理智心思粗糙不像個女孩,但林缦一直覺得她比誰都敏感。
林缦擺擺手:“沒事,快好了,你自己也請着病假呢。”
“我那是心理疾病,死都不想去給資本主義壓榨的病!”唐理智眼睛瞪圓,像剛出世易受驚的小狗崽,又說,“你家沒人吧。我給你煮點好吃的送來!”
唐理智擁有本地人的盛情難卻,對自己在意的人能花上一百二十分的用心。林缦知道是拒絕不了她的,便點了點頭。
只是沒有想到,周賀南今晚也在家。
唐理智端了三個保溫盒一個飯格,裏頭盛着上湯菠菜、玉米濃湯和香煎三文魚,飯格裏則包了整整齊齊三十個馄饨。
她興致沖沖地撥通林缦家的門鈴,給她放行的卻是好久不見的周賀南。
“……姐夫也在家啊。”有些名詞很久不用,叫出聲的時候總感覺怪怪的。
周賀南撅了撅嘴角。呵,他這個姐夫在家難道是什麽稀奇事,小姑娘的眼神居然像是打量外星來客。
林缦替唐理智泡了一杯抹茶,然後将馄饨放入冰格:“怎麽做了這麽多啊。”
“不算多啊,你一個人吃個三四次也就吃光了。”
一個人吃。唐理智無意戳穿的事實讓林缦的太陽穴當即跳了一下。
林缦正要關上冰箱門,唐理智又拉了拉林缦的外套,小聲說:“我以為姐夫不在,菜做得不多,要不煮幾個馄饨吧。”總不好讓周賀南端一碗山藥粥看她們兩個吃營養大餐吧。
林缦朝沙發上瞄了一眼,尴尬地說道:“他不喜歡吃馄饨。”
周賀南的脾胃早就不是本地人的基因,什麽馄饨餃子塌餅八寶飯,統統不對他的胃口。記得以前他在她家吃飯總是吃不飽,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龍鳳樓送外賣。大不了待會兒也讓龍鳳樓送餐。
誰知沙發上的人将姐妹兩個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剛才的馄饨看起來不錯,煮幾個吃吧。”
林缦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唐理智更是心中感慨,姐夫這是要回歸正常家庭了?
唐理智本來對工作、社會還有相親有一肚子的牢騷要發,礙着周賀南在場,小姑娘識相地将那些話咽回肚子裏。
全程下來,竟然周賀南的話最多。他不愧是天生受人喜歡的體質,一頓飯而已,就把唐理智收拾得明明白白。小姑娘甚至都快忘了之前在酒吧見到的那位周賀南,還有背地裏罵過他的話。
林缦安靜地吃着唐理智做的飯,仿佛巴不得他們二位相談甚歡。于是送走唐理智後,周賀南賤兮兮地靠在林缦耳邊,問道:“你就不吃醋嗎?”
吃什麽醋?周賀南的?還是唐理智的?
她沒想到周賀南如此惡趣味,甩着頭發往回走:“少看點狗血的小說。”
“這算是信任我?”周賀南像尾巴一樣跟着她。
林缦搖頭:“我比較信任我妹。”唐理智不過是喜歡嘴上胡鬧,心裏比誰都正經,何況唐理智哪有她這樣糟糕的眼光。
想到這裏,林缦心裏莫名一陣發麻。周賀南今晚的表現簡直就像是他們熱戀時期的模樣,因為愛着對方,所以讨好,所以奉獻,所以接受自己并不願意接受的一切。
她輕輕暗罵一聲,想難道自己是摔跤摔壞了頭,整天想這些。
“有氣無力的,還是我來收拾吧。”周賀南大包大攬地從她手上接過髒碗。
林缦空着手,對着周賀南忙碌的身影說了一聲“我先休息了”便關上房門。
睡得太早的下場是醒得也太早。四點半,天都未亮,卧室裏漆黑一片,只有鬧鐘和充電中的手機有微弱亮光。
林缦拿了手機翻看起最新的郵件,密密麻麻的表格、文檔,還有最新版的産品手冊需要确認。不好再歇下去了,她必須像一只發條快速地擰緊。
林缦開了燈,下床去拿筆記本,這才發現床尾趴了一個人。
“周賀南。”她推了推他的後背。
周賀南才睡了沒幾個小時,脾氣躁得很,回道:“幹嘛啊!”
“幹嘛在這裏睡?回房間睡吧。”
家中溫度雖然不低,可周賀南不會照顧自己,睡了一整夜,身上卻什麽都沒蓋。林缦怕他生病,尤其是為了她生病。她不想再跟他生出亂七八糟的糾葛。
周賀南有點清醒了,脖子從左往右轉了一圈,發出咯吱聲。
“你晚上做噩夢了。”他站起身,與她平視。
林缦對此毫無印象,尴尬地說不出話,她甚至懷疑周賀南在編造謊言。
周賀南或許是真的困了,一只手捏着脖子往外走去:“既然你醒了,那我回房間了。”他點到為止,恰到好處。
林缦掐了一把虎口,警告自己,那是他情場老手的專業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