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的人生到底最缺什麽
第43章 她的人生到底最缺什麽。
因為料到林缦會不安分, 周賀南特地打包了午餐,自己開車來醫院陪她吃飯。結果卻被告知林缦已經走了。
他是又氣又怕,對着空空蕩蕩的病房差點罵出髒話。
明明早上講好的,這女人怎麽一點兒都不聽話。他們談戀愛的時候, 她不是最聽話了嗎。周賀南攥着手, 只能忍下,誰教他虧欠林缦。
林缦這回并不是故意要和周賀南作對。既然決定和平共處, 她也不想在小事上耍脾氣。她想過了, 周賀南始終是個單純天真的人, 她不想相愛不成、和他相恨。
何況她給周賀南發過信息了。
路走到一半, 被白大褂攔下, 林缦只好将眼睛從手機屏幕挪開,一路向上。
“抱歉。”她習慣性禮貌, 在看到來人後, 更是不由自主重複了一遍。她沒有想到梁醫生會主動同她打招呼, 緊張得連身體都向後偏了一些。
自從上次的事情過後,林缦發現自己對梁醫生産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敬畏感。大概是因為她日日鑽研賬戶餘額, 而人家救死扶傷不求回報, 這麽一想,她在道德品質上何止低了梁醫生一等。
“額頭受傷了。”梁至新原本想說的并不是這句話,只是職業習慣, 讓他一見到紗布首先詢問病情。
林缦讪讪地笑道:“沒事, 小傷。”
“縫了幾針?”
林缦比了個“5”的手勢。
“術後要好好休養護理, 你年紀輕, 盡量不要留疤。”
“嗯。”
等等, 她是來這裏談事情的, 并不是問診, 梁醫生還真是春風化雨地将人帶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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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醫生,我還有事,就不耽誤你時間了。”林缦不想再聽梁醫生的諄諄教誨,這兩天聽周賀南的唠叨就已經夠煩了,再來一個專業選手,真是煩上加煩。
梁至新總是不合時宜地拎不清,繼續問道:“什麽事需要來兒科?”他神情嚴肅,像座山一樣巍峨深沉,林缦甚至認為他或許知道自己為何而來。
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殺人越貨,只是道德感略微薄弱。況且這年頭道德高尚難道能換出一套房,甚至連一個表彰頭銜都未必有人願意施舍。
“梁醫生,我還不至于什麽事都要跟你說吧。”她勉強地揚了揚嘴角。
梁至新這才讓開,眼神意味深長。
坦白講,林缦很不喜歡他用這種眼神看她,就像被人審判過靈魂。
見了沈為民,林缦發現他還沒有決定心意,他就像風中蘆葦,左右搖擺不定。林缦又陪着聊了幾個回合,還是沒能解決沈主任的心中症結。
說到底,她還是太年輕。如果周老師還在,或許就能知道像沈為民這種老派的專家醫生究竟是怎麽想的。
沈主任沒聊出個所以然,不好意思地看着林缦的額頭:“早知道你受傷了,就不麻煩你跑一趟了。”
“沒事的,就是包紮得比較吓人,傷口很小。”她客套地胡謅起來,截至目前,她其實并不知道傷口的真實情況。
“老周可以放心了,娶了這麽好的兒媳婦。”
“沒有啦,也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畢竟做生意不能光靠人好的。”
“是這樣的。”沈為民應和道,然後指了指林缦的手機,“好像一直有人在打你電話。”
林缦一看,八個未接來電,統統來自一個人——周賀南。還沒回撥,第九個又沖了過來。
“喂,怎麽了?”礙于沈主任在場,林缦的态度算是溫和。
“你什麽情況啊!幹嘛不在病房裏好好躺着!我他媽還以為你又被人抓了。快告訴我你在哪裏!”他的話如同夏日冰雹打在車窗上,而藏在雲層深處的那一句應該是——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林缦沒往那處去想,只覺得周賀南又在刷莫名其妙的存在感,嘆氣的同時将聽筒音量調小。
“我還在瑞華醫院。”她答道,為了順一順周賀南的逆鱗,她又說,“要不我在這等你來接我吧。”
還真當自己是寶貝了!
周賀南氣得英俊的側臉都開始顫抖,可是高傲地“哼”了一聲後,他還是回了一句:“你等着,我過來接你。”挂斷電話前,他怕林缦不聽話,又威脅了一句:“你要是再敢亂跑,我就把你受傷的事情告訴媽。”
“知道了,到了打我電話。”對于他的無聊透頂、幼稚透頂,林缦表示無可奈何。
沈為民并不多嘴,只在分別的時候叮囑她注意傷口。
醫者是不是都有一顆仁心,林缦等在門診大廳,再度想起梁至新。
九十月份的天氣對于林缦來說最難熬,秋老虎肆虐,空氣裏都是燥熱的分子。她不過是跟着周賀南從門診大廳走到停車場,就覺得渾身不爽快。
一進到車裏,便軟綿綿地靠倒在後座。
“讓你好好休息你不聽!”周賀南一邊抱怨一邊将她前頭的遮光鏡翻下,發動車子前,又替她将座位向後倒了10度左右。
他細心備至,她只回以兩個字“謝謝”。
清淡、疏遠,周賀南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像是統統掉入了無底洞,連個回聲都沒有。比起生氣,他此刻心中更多的則是無能為力。
“什麽事情這麽重要,你連病房都不肯多待一會兒。”
“沒什麽。”
“不要再跟我說‘沒什麽’‘沒事’!林缦,你知不知道如果那天我沒來,後果是什麽!”
安眠藥會失效,她會在醒來後得到額頭的一塊疤,又或者廠區保安巡邏到位,及時将她送醫。無非這兩個結果。
只是如果沒有周賀南的及時出現,送她去最好的醫院做全套的檢查,她哪能這麽輕飄飄地以為。
林缦很識趣地認錯:“我這個傷又不重,而且報告出來了,指标都正常,我才出來的。”
“那你就不知道提前跟我講一聲啊。什麽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做決定。”後半句怨氣十足。
可周賀南怎麽能忘了,最初是他自己死都不要跟她好好過的,是他要自由,要真愛,他們才會各走陽關道。
林缦無非是信守承諾罷了。
念着周賀南的恩,林缦耐心解釋道:“臨時找個醫生談業務……唔,等成了我再跟你講。”沒拿到簽字文件,她不敢給周賀南打包票。
“業務能有你身體重要嗎?”周賀南趁着塞車,好好地将林缦教育了一頓,“難不成你想學我媽做女強人?可你也看到了,我媽現在比誰都養生。”
“我知道。我待會兒回家就去躺着。”
“這還差不多。”周賀南打上方向燈,心滿意足地繼續駛向前。
他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林缦剛才的話裏還有可探讨的餘地,又問:“你找的哪個醫生?”是不是姓梁?因為怕惹林缦生氣,周賀南将後半句話吞進了肚子裏。
身旁的林缦不回答。清爽的空調冷氣中讓她身心放松,呼吸漸漸平穩,她早就陷入夢鄉。
竟然做了中學時代的夢。
一個和她真正的中學時代截然相反的夢。
夢中,周賀南愛的人是她,趁着傳本子暗送秋波的人也是她,被年級主任點名批評結伴去走廊罰站的人還是她。
可怕,她怎麽能這樣不要臉地将自己的腦袋安到方靜姝的身體上去。
而比這更可怕的是,一睜眼,周賀南就在眼前。
她避無可避,當即把頭側到了一邊。
“還好你醒了,我還在想要怎麽把你搬上去呢。”看出她的閃躲,周賀南主動和她空出一段距離。
他倚着車門,腦袋沖電梯間點了點:“那,下車吧。”
“嗯。”林缦作勢去拿車後排的包。
“也不嫌費力。”周賀南拍了拍她的胳膊,“我給你拿包,你去摁電梯。”
他的好意太明顯了。
又或者說,他是一個想對人好就必須讓對方感受到的人。
只是這樣的示好對于林缦而言是種負擔。擱在三四年前,她是知道怎樣應付的。心愛的人關心她、疼愛她,那就大大方方地張開雙手,抱一抱、親一親,甜蜜回應。但如今,她只知道自己渾身上下的所有神經都在拒絕周賀南的靠近。
她不知道是什麽讓周賀南有了轉變,更不敢往好的方面去妄想。
三天後,傷口拆線。
林缦像大部分成年人一樣,忍痛能力一流,何況這又算不上傷。
只有周賀南把它當成大事,去醫院接林缦的時候滿臉焦慮,準備了一堆問題咨詢醫生。林缦看出醫生的不耐煩,嫌他小題大做,直接将他從醫生辦公室拽了出來。
“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有用嗎。”
沒有用,誰都知道答案。誰也無法說到做到。
林缦在寬敞明亮的衛生間第一次打量額頭這條疤。
光線直直地打在她的腦門上,與膚色泾渭分明的紅、黃、青紫赫然在目。
真難看,難看到她從今往後看到“疤”這個字估計都會條件反射地心口發麻。
它就像一條扭曲的小蛇住在了林缦的額頭上,蜿蜒攀爬,張揚挑釁。可即便惡心到了這個地步,林缦還是無法挪開眼睛。
她怔怔地幾乎是将目光釘在了這條傷疤上。
為什麽又是她。
明明她一直心懷美好,明明她一直拼搏奮鬥,為什麽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比從前好過呢。
念書時,受制于父母的熏陶,林缦知道自家的貧窮是一種原罪,一種在社會各處都無法挺直脊梁的疾病。她什麽都不太敢買,哪怕去買也只敢挑便宜貨。然而事實上,她和方靜姝一樣,和全天下千千萬萬的少女一樣,喜歡雜志裏閃閃發亮的首飾和衣服。她也想弄一頭又順又翹的頭發,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頸,然後一個轉頭,将操場大半男生的愛慕收服。
但她知道,自己無法擁有那種人生,所以她埋頭學習,畢業後又埋頭工作。只是時過境遷,物質飽滿起來,她的心卻好像依舊空空如也。
香奈兒光滑的帶着原始氣味的絲滑羊皮沒能撫平林缦額頭的疤痕。
十幾萬一平的樓板更無法抑制悲傷蔓延。
林缦發現自己做不到無動于衷。
她的人生到底最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