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道人間清醒的光,仿佛是突破她近四十年憋屈人生的劍
73.這道人間清醒的光,仿佛是突破她近四十年憋屈人生的劍
坐上桌,一家人好容易其樂融融地吃頓飯。
高平媽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指着桌上的飯菜又開始作妖了。
“哎呦,這雞湯裏的肉怎麽這麽柴!高安,這雞你是在門口那家菜市場一樓左邊第三個攤子買的麽?”
高安悶頭吃飯,擡眼看了她親媽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家的雞是養殖的。炖湯這只,我是在醫院旁邊的一家專門賣肉的店裏買的。我聽好多病人家屬說,這家的雞不是養殖雞,而是散養雞,所以肉吃起來不那麽肥,營養價值還高。媽,您可別小看這麽一只雞,100塊錢還不講價呢。”
“啥?一百塊錢?”
高平媽毫無思想準備,先是嘴巴驚成了O形,而後狠狠将手裏的筷子往地板上一撇!
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向前臉上有些挂不住,這好歹在自己家裏,高平媽這樣撂臉子耍态度地,給誰看呢!
她想駁斥婆婆幾句,高平竟然在桌子下面碰她膝蓋,意思是讓她別多事。
高安繼續淡定吃飯,也不搭理她媽。
左左右右看不懂大人的事,只是一人攥着一只雞腿猛啃。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高平媽方才掀起的風波,無人有想平息的态勢。
她很尴尬,于是陰陽怪氣地又找起了親生女兒的茬兒。
“高安,你到底要在咱家住多久啊?這雖說高平是你弟弟,向前也不說啥,可是吧,這人得知趣,沒有在親戚家久住的道理是不是?”
面對挑釁,高安依舊沉默應對。
向前以為她在隐忍,于是不顧高平的暗示,執意替她出頭道:“親戚家?這是她親弟弟的家!我這個弟媳婦也不是不容人的人。高安姐,你想在這兒住多久都沒關系!住到女兒上大學才好呢,咱倆也有個伴兒!”
“啧啧啧。向前,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高平媽連連搖頭,反駁向前,“這高安嘛,我的女兒我知道,她總歸還是要再嫁人的。四十歲改嫁,還算年輕,在我們農村,找個有社保有退休金的五六十歲的老頭兒,那都不是事兒!”
“媽!”
高平終于硬氣了一回,喝止了一聲。
這高安離婚還不滿仨月,他媽說這話确實操之過急了。
“我哪兒說錯了?”
高平媽就是沒腦子,還在那一意孤行地振振有詞,對全着人的态度視而不見。
“這多個人,就多雙筷子!一百多塊錢的雞!高安,你是不是以前自己在家吃不起,現在來弟弟弟媳家打秋風來了?從小我可不是這麽教育你的,老占人便宜,這哪兒行?要我說,人還是要自力更生!明天我就給你三姨打電話,讓她在老家給你物色個人,光棍,二婚,死老婆的都行,關鍵是得有社保。你孩子現在反正寄宿,你一個人回老家得了!這醫院給人端屎端尿的活兒,又髒又累人,也掙不了幾個錢。你說是不?我這當媽的都是為你好。”
高安聽完,雖然仍低着頭不說話,但向前明顯看見燈下她紅紅的眼眶,開始蓄淚。
向前特別生氣,高平媽欺負高安這段話,簡直比惡心她自己,還令她憤怒!
“老太婆!你胡說什麽呢!”震怒之下,向前連“媽”都不叫了,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聲道,“這雞是高安用自己的錢買的!她說買來孝敬你老,也是給左左右右加營養長身體的!高安伺候一天病人是160,她花100買只雞給我們吃,是多大的人情!你怎麽能這樣說她?!”
“呵,自己買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在這兒住着,房租水電,一個月省的可不老少!”
高平媽覺得她“管教”自己的女兒天經地義,理直氣壯地和兒媳婦向前針尖對麥芒。
向前氣得直抽冷氣,她想和這個不講理的老太婆好好說道說道!
可高平,放下筷子,低着頭,坐着一直拽向前的衣袖。
他這動作,無疑是火上澆油!
向前氣得一把掀翻了他的飯碗,一肚子的火氣,立馬改撒向高平!
“你拉我幹嘛?!你媽這一句一句說的是人話嗎?!高安姐,是我請來的!我千求萬求請她來幫我接幾天手,照顧照顧家裏!她才是我們家真正的客人!誰和客人過不去,別怪我向前不客氣!”
向前言辭犀利,表情激動,桌上的左左和右右一下子被吓哭了。
向前抱起他們,索性飯也不吃了,給他們抱到沙發上,打開動畫片給他們看一會兒。
等開好電視,向前再轉回來的時候,高平媽居然已經演技全開,伏在桌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嘤嘤哭泣。
而高平,則只是對着散落在飯桌上的一攤米粒,長籲短嘆。
向前坐下,賭氣裝作若無其事地從碗裏夾了一大塊雞肉到高安的碗裏,朗聲道:“吃!姐!他們不吃,咱自己吃!100多塊的雞,有些人是不配!”
高平媽嚎天嚎地,哭得更大聲了,一個勁兒地叫高平為她做主。
不得已,高平小聲嘀咕了一句:“非得要鬧成這樣嗎?”似對向前又似在暗示高安。
這時,一直蒙頭蓄淚的高安,終于停箸,仰面擡起了頭!
高安的眼神裏,除了憤怒,還有一絲犀利明銳的光。
這道人間清醒的光,仿佛是突破她近四十年憋屈人生的劍。
“媽,高平,向前,話既然說到這兒了,那我也表個态!”高安平靜如水道,“媽,你說的沒錯,親兄弟明算賬。有些賬彼此間還是算算清楚比較好。”
高平媽見高安服了軟,就了範,一下子又嘚瑟起來。
她鼻涕眼淚簡直就跟說話一樣,收放自如,臉上的得意抑制不住地從眼底,嘴裏溢了出來。
“呵,可不就是親兄弟就得明算賬嘛!你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你!!”向前幾乎想打人了!
高安卻不動怒,而是冷笑道:“好啊,既然要算,那咱們就從頭開始算!”
“從頭算?”高平媽不解地望着她。
高安撇了撇嘴,又看向高平。
“也別太從頭了,就從我上衛校開始算吧。”高安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那時每個月兩百多塊的補貼,都是交給家裏的,一共交了三年!2400乘以3,算上通脹,四舍五入就算我讀書的時候,你們欠我一萬吧!”
“什麽?!”
高平媽一直認為女孩子交錢給家裏天經地義,就像高安剛會走路就得幫家裏分攤家務一樣。
在“她們農村”,這是事兒嗎?
“我工作以後,高平從高中開始,生活費,我每個月給他500,一直供到他大學畢業,一共是八年。一年6000乘以8,四萬八,四舍五入,就當是五萬吧。”
向前神補刀了一句:“現在的錢越來越值錢了,當時的五萬,夠在你們老家縣城買套房付首付的了。”
“然後是我結婚!媽,你知道我和前夫這次吵架的導火索是什麽嗎?這麽多年來,我前夫多少次因為當年給我家的三萬彩禮錢,打我。您當時是怎麽說的?這三萬彩禮,回頭您會返一萬給我們小倆口當嫁妝。可是轉臉,你就把這錢全存起來給了高平!”
高安越說越委屈,她不哭不鬧,只是斷了線的淚珠,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從眼底湧了出來,晶瑩剔透地落在臺面上。
“得得得!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都是些過去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
高平媽死豬不怕開水燙。
高平的頭卻越埋越低,臉紅得像煮熟了一樣,幾乎整個人要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媽!這可不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向前瞥了他們母子倆一眼,用一種客觀且冷漠的口氣說道,“高安轉給高平的錢,可都是每個月打到銀行卡上的。這些錢,如果上法院,高安想要讨還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只有父母對子女有撫養的義務,而高安只是姐姐,她這麽多年補貼家用,完全是出于心甘情願。但如果,她對法官說,這麽多年是您脅迫她的,讀衛校的時候,高安還未成年,弄不好,媽您還會因為虐待未成年人罪,給關進去呢!”
向前算準了高平媽是法盲,順着高安的話,可這勁兒地往死裏吓唬她!
“你少在那說風涼話!”高平媽胸脯一鼓一鼓地,不服氣道,“她是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就得為老高家做牛做馬!”
“嗤——”向前嗤笑了一聲,看向高平。
她很希望此刻高平能夠站出來,大聲說句公道話,那樣的話,他這個人,這輩子還算有救。
畢竟,他也是原生家庭的當事人和受益者。
“你們姑嫂兩個聯起手來,故意給我添堵,忤逆長輩是吧!哎呦喂……真是沒天理哦!兒媳婦虐待老人啦!!你們這樣是要遭報應,被雷劈的哦!”
高平媽又坐地精上身,往地上一跳,盼着腿就錘天罵地起來。
“夠了!媽!”
終于,在向前殷切的眼神和高安悲涼的抽泣聲裏,高平雄起了一回!
他站起身,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滿心愧疚地望了對面的親姐姐一眼,而後厲聲指着地上不懂事的親媽斥責道:“你給我起來!我媳婦兒和我姐說得沒錯!法律就是這樣規定的!高安沒義務無常為我們家無私奉獻!之前姐姐給的,那是疼我,資助我讀書,以後我上班了,這些錢都是要還的!這些話不用你們誰告訴我,我本來就打算工作之後有錢了,一點一點地還!媽!您實在太過分了!高安是我親姐,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趕緊起來,好自為之。不要鬧到最後真的不好收場!反正我是不會站在你這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