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年一度的高考正式來臨。為确保考生安心考試,我市交通局已下達指令,将在未來兩天內封鎖考場周圍街道,全路段禁止鳴笛,給考試營造良好的考試環境。同時本市将采取最新的考場安檢技術,使用信號屏蔽車,确保高考的公平、公正……”電視裏正在播報新聞。
阮母在廚房摘菜,聽到之後。她從廚房裏探出頭來:“阮工,明天就是高考了啊,女兒打過電話回來沒有?”
阮父在客廳翻看報紙,說:“甜甜什麽個性你還不清楚,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不會打電話回來,怕咱們擔心她。”
“不知道高考的時候,她們學校吃得好不好。”阮母在圍裙上擦了擦水,“不如做點吃的送去學校吧,再買點水果。還有,我聽說很多家長都陪考的,咱們要不也去……”
阮父搖搖頭:“你安分些吧,孩子心裏有主意的。再說這要高考了,那學校裏能讓她們吃得差嗎?”
那這阮母怎麽知道,她就是不放心呀。
上次阮恬高考,正好是她初步查出胃窦癌的時候,整個家幾近崩塌,她躺在病床上生死未蔔,也無法顧及女兒的考試。
“還是打個電話吧。”阮母還是不放心,拿起手機,“總得問問女兒感覺怎麽樣。”
“你這哪行……”阮父放下了報紙,“你這不是增加她考試前的緊張感嗎,咱就平常心就行。”
阮家的糾結,就是千萬有考生的家庭的縮影。一方面抓心撓肝想知道孩子的情況,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會打擾了孩子,給孩子造成心理緊張。
高考前夕的緊張感,此刻已經緊繃到了極致。對于在校的學生們來說,此刻是緊張的、忐忑的,但也是激動的。
最後一天,各科老師都有最後一節課要上。
當老師跨進門上最後一節課的時候,班長喊了起立。同學們都集體站起身,用前所未有的整齊大聲喊道:“老——師——好!”
在喊出這句老師好後,很多人的眼眶都紅了。
因為這将是最後的課,這也将是他們對老師們喊的,最後一聲,老師好。
“快坐下,坐下。”老師們多半是含笑,看着眼前這幫小鬼頭,他們每個人都在這個學校裏呆了超過十年,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可是每當這種時候,都好像大家的心髒被一起打通了一樣,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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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十五班,阮恬也能聽到從別的班級傳來的,這樣震動心靈的聲音。
阮恬雖然地複讀高三,卻是第一次,感覺到這股力量。它是從別人的心髒傳來的,又将通過她的心髒,傳遞給別的人。
老師們這個時候,多半會說一些激勵人心的話,預祝大家高考成功,上一所自己喜歡的、理想的大學。至于講題,已經講得太多太多,這時候不需要了。除了數學老師在最後關頭沖進來,給大家講了一道他壓的題,覺得百分百會考,然後引發了哄堂大笑之外,再沒有了。
倒是語文老師蔣老師來的時候,給他們講了點別的東西。
他坐在講臺上良久,然後摘下眼鏡,露出一張娃娃臉,他明明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頭發卻早早灰白,跟平時活潑風雅的他很不一樣。
他擡起頭說:“別的老師,都是來激勵大家考一個好高中,那麽老師,就說一點別的。”
“老師這一生,其實是個失敗的人。”他先說了一句。
同學們看着他,他怎麽能叫失敗呢。他卻擺了擺手:“等我說吧。說來可笑,老師這輩子也是有理想的人,我曾不甘心應試教育的模式。把作者的一句話解析出七八層意思,有意思嗎?我曾經用別的辦法,教過我之前的學生們,可是在應試體制下,這些舉動都是害人的。”
“我仍然希望,你們能考上一個好大學,那就不得不随波逐流,不得不去适應應試教育。那我想,退而次之吧,教了這麽多年的語文,我總該能教出一兩個文學家、小說家吧?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年紀越來越大了,理想越來越遠了。我并沒有放棄我的理想,可他們一日一日地變得更加可笑。”
“有理想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活着是很可憐的,比沒有理想的人還可憐。但正是因為理想,你才能約束自己,去做很多對的、跟自己沒有利害關系的事情,去約束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所以,”他最後戴上眼鏡說,“老師還是希望你們都是有理想的人,勇敢去,去對抗生活加在你們身上的東西。”
十七八歲的孩子,還太年起,生活的畫卷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幾乎都是美好的一面,不能理會老師這番話的含義。他們只知道,看着他們的老師,竟然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他是沉重的,又是超脫的。跟他之前表現在他們面前的狀态完全不同。
理想,這是一個常見,而又不常見的詞。
人的所謂理想,其實很多時候,更加接近于一種信仰。讓你活在這世上的時候,心中有所指引。
阮恬看着蔣老師,許久許久。
她想,她有理想嗎?
是有的吧,而現在,她就将走向理想所在的地方了。這讓她心中堅定,這能讓她從容不變。
高一、高二均已放假回家。為了騰出教學樓布置考場,整個高三都暫時搬到了實驗樓去住。實驗樓周圍大樹茂盛,初夏的陽光透過無數枝葉間的空隙,細細碎碎地灑在走廊的地上。
阮恬正在走廊盡頭看書,終于接到了母親按捺不住打來的電話。她按通了喊:“媽媽,有什麽事?”
電話那頭冒出阮母的聲音:“甜甜啊,明天就高考了。我想着你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媽媽給你送過來。想不想吃什麽啊?清蒸黔魚?紅燒肉?”
母親這明顯是緊張了,她聽得出來。她還沒告訴母親清華自招降分錄取的事,想考完了再給她們一個驚喜的。
“沒事的媽媽。”阮恬說,“學校裏吃得很好,您別擔心。”
“我聽說,有的家長是要陪考的。你看……”
“這更不要。”阮恬笑了,母親這是關心則亂。“您別來這些了啊,不然不緊張都被您弄緊張了。”
一聽女兒這麽說,阮母連忙說:“好、好,我不說了嘛。”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是天下父母所共有的。
阮恬再跟母親說了幾句,就挂了電話。
然後背後傳來一個聲音:“跟你母親打電話啊?”
阮恬回頭,看到陳昱衡站在身後,靠着牆,穿着件黑色短袖T恤,手腕上帶着一個怪模怪樣的表,以及他那串黑色手珠。
阮恬皺眉:“你在背後偷聽人講話?”
“冤枉”陳昱衡笑了笑說,“出來問你個問題,看你講電話,我才在旁邊等的。”
阮恬拿過他遞來的試卷,讀完題目就得出解題過程,頭也不擡,向他伸手:“拿筆來。”
她這一刻顯得特別大佬。
陳昱衡不由覺得好笑,把筆遞過去,老實地聽她講完解題過程。
講完之後,阮恬把試卷遞給他,說:“差不多了。”
“嗯?”
“我是說,你二本差不多了。沒意外的話。”阮恬說,陳昱衡這段時間都挺努力的,聰明人只要努力起來,進步非常快,畢竟大佬可是說是從超級吊車尾到今天的。
“啊。”他還挺失望的樣子,站在阮恬身邊,也靠在欄杆上,“也就差不多啊,我還以為我這麽努力,能上個一本什麽的。”
阮恬都懶得白他,幾個月突擊能有這個成果很不錯了。還一本呢,癡心妄想。
兩人靜靜地靠着欄杆一會兒,阮恬看到他的手橫在欄杆上,那個怪模怪樣的表,在陽光下顯得更怪了,她說:“你這表……看起來很醜啊。”
陳昱衡噗嗤笑了,他擡起手腕看了看:“醜嗎?”
“綠綠的。”阮恬實話實說,“誰會做這樣的表盤。到底是什麽?”
“綠水鬼。”陳昱衡淡淡說。
綠水鬼?阮恬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奇怪。
當然,阮恬也就随口一問,并沒有想要了解更多的想法,她對這些并不感興趣。
她靠了一會兒,打算進去了,然而卻突然被陳昱衡拉住手,他的掌心很熱,貼着她涼涼的肌膚,有些不舒服。少年人的體溫總是過高,因為他們擁有更快的新陳代謝。
“你幹什麽!”阮恬輕輕一皺眉,想甩開他,這裏是走廊,人來人往随時會被看到的。
陳昱衡輕輕笑了笑:“先別走,就是想多看看你。”
臨近高考後,阮恬就不給他補習了,就不怎麽見到了。
阮恬看着他疏朗的眉眼,星星一般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頭上、肩上,少年的眉眼間全是好看,眼神凝視着她,倒映着陽光,像是銀河星空。
初夏的蟬沙啞地叫着,帶着一點栀子花香的風穿過樹林,掠過她的心髒。
直到背後響起一聲:“昱哥,你在這裏呢?”
他牽着她的手突然無比的燙,阮恬立刻就甩開了。她沒有說話,擦過申光進了實驗室。
申光還回過頭說:“甜甜,這就進去啦?”
申光走到陳昱衡身邊,看着大佬盯着他森冷的視線,兩手一攤:“幹嘛啦,這個時候你不能玩物喪志啊,我是為你好。而且你可別打擾人家甜甜看書了,她雖然過了自招,但也是需要考到一本線的嘛!”
陳昱衡都懶得說他,直接收起手機,飛地打了下他的後腦:“你下次給老子注意點!”然後徑直回去了。
又打他的頭!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申光一邊揉着自己的後腦勺,嘆了口氣。大佬自從戀愛之後,這性格脾氣是越來越壞了啊,阮恬怎麽受得了啊。
六月七日,高考的當天,卻是個陰天。
一早食堂便給同學們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吃過早飯後,阮恬剛跨入教學區,遠遠的就看到監考老師們都已經到了,分發監考證。而考試區域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等到了時間才會放他們進去,避免有人提前準備作弊手段。校園內也開入了裝載信號屏蔽儀的車輛,由安保守在一旁。廣播中正在循環播報着高考的注意事項。
從校門口看去,更是能看到許多許多的家長們,圍在門口,或是三兩交談,或是殷切地看着學校裏面,那是陪考的家長們。
阮恬低頭微微一笑。
複讀的一年,就快要結束了。這一年的掙紮、懷疑、苦痛,都已經重生過去了。
而她,即将要乘坐翅膀,去往理想開始的方向。
第一天的考試科目是語文和數學,中午食堂準備了豐盛的午餐,以及免費的綠豆湯和飯後水果,在這一天,連食堂大媽都特別慈愛,給每個人飯盤裏的菜都盛得滿滿的。考完回到實驗樓,阮恬還處于輕松的心情中。這一屆是新教材試行的第一年,所以語文、數學題目都相對簡單,這對于基礎薄弱的人是有利的。對她這種來說反而無所謂,題難題簡單她們都差不多是那個分數。
但同莫麗回到教學樓之後,才發現好像有事不對。
李涵幾個男生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地讨論着什麽。但是,沒有看到陳昱衡。
緊接着,李涵擡頭看到了她,随後他向她走來。臉色很是沉重地問她:“甜甜,你剛去哪兒了,我們一直找你找不到?”
她還能去哪兒,吃飯去了啊。阮恬覺得李涵有些莫名其妙,找她幹什麽。但李涵也沒管她回不回答,緊接着說:“昱哥今天沒來參加高考,你知道嗎?”
阮恬一怔,陳昱衡沒來參加高考?
她的第一反應是他們在跟她開玩笑。瘋了吧,怎麽可能,陳昱衡就是再渾,也不可能幹這種事啊。更何況他過去艱苦學習了四個月,怎麽可能……
阮恬一時都反應不過來:“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說清楚一些。”
“我們今天早上就沒看到他,”李涵繼續說,“我們來得遲,沒看到他也沒有多想,還以為他這些天如此勤奮,肯定是一早就去考場了,沒想到吃晚飯也不見他,我們就去考場找,監考老師才告訴我們那個位置就一直沒人。我們給他打電話,但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根本打不通。”
申光手裏還握着手機,語氣很焦躁:“這他媽究竟出什麽事了!該不是像上次那樣……”
無論怎麽說,申光還是非常關心陳昱衡的,其實叫他為陳昱衡兩肋插刀也不是不可以。
聽到這個消息,本來在看書的整個班級也不安靜了,議論起來。
陳大佬竟然沒參加高考,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你閉嘴。”李涵說,他問阮恬,“這段時間昱哥跟你呆的日子比我們長,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
她是那種觀察入微的人嗎?而且陳昱衡想什麽,她怎麽會猜得到。
阮恬搖搖頭,立刻道:“我看我們還是別在這兒耽擱了,現在就去找老鄭,老鄭應該能聯系到陳昱衡的家長。”
她心情也有些焦急,主要是事發突然,不知道究竟怎麽了。是陳昱衡自己不想考,還是他自己出了什麽事?感覺像他這種家世,這種惹事的性格,随時都有可能出事,難道是被仇家尋仇了?
“好,我剛才也去找過,不過老鄭不在。”李涵說,“我跟你再去找一次吧。”
阮恬點頭,放下考試袋立刻就和李涵一起出門,卻沒想到,在教室門口迎面就遇到了老鄭。
“馬上要上自習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老鄭問。
“鄭老師。”阮恬見他來,那是再不好過了,馬上說,“陳昱衡今天一整天都沒來,也沒參加高考,您知道嗎?”
老鄭看了他們倆一眼,然後開口,出乎意料地說:“我知道。”
“您知道?”不光李涵,連阮恬都驚訝了。
“嗯,他的家裏人打過電話來,說陳昱衡不參加高考了。”老鄭說,“我也好奇他怎麽就不來了,立刻追問,但對方就說這是他們家的私事,挂了電話。我也沒搞清楚。”
老鄭把他們倆趕回教室:“你們別操心他了,他家裏人說他本人沒事,就是有別的原因。”緊接着不滿道,“你們啊——班上有個人沒參考高考,老師會不知道嗎?老師一早就算好人數的,不然你們在這個節骨眼出事,校領導和你們父母不活吃了我。快回去坐好,明天一天,考完就解放了。”
人都漸漸回了座位,可還是有不少人竊竊私語,讨論這件事。
老鄭嘆了口氣,他不說就是不想引起大家的關注,這個節骨眼上,大家好生學習就是了。可這麽個大活人,今天來都沒有來,這怎麽可能瞞得住。
也不知道陳昱衡那裏究竟出什麽事了,他前幾個月這麽用功念書,老鄭還以為這貨真的會去拼清華。沒想到,說不來考試就不來了,既然本人沒事,那究竟能是因為什麽不來考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