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持明開會
第34章 持明開會
步離人放牧的群星極難數清, 這也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休養生息的空間。
從塔拉薩星上空的戰場撤走之後,獸艦航行過三個星系,終于停駐在了屬于他們的地盤。
獸艦與那些血肉化的星球相連接, 汲取着恢複的養分, 如果此時幻胧出現在步離人的族群之中, 她大概會感嘆這幫子信豐饒的怎麽都一個個的長了一副愛喝吸吸樂的模樣。
倏忽也吸、步離人也吸,真的是奇哉怪也。
在正常塔拉薩攻防戰中都沒有站到臺前來的呼雷——他因為親自經受過了乘坐的獸艦爆炸, 驟然被真空包裹全身的窒息感等等……于是對于這場戰争也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命令統合在他麾下的那些部落統計此戰的收獲和損失。
收獲, 是真的沒有什麽收獲, 畢竟他們沒能在塔拉薩星上獲得勝利, 從一開始到最後,就沒有哪怕只一秒鐘的時間, 勝利是歸屬于他們的。
原本, 這些植物是可以被視作戰利品的, 因為就算再怎麽危險的植物, 步離人頂着自己的血條夠長, 并且數量夠多,也不是沒能搶回來一點。
但是, 問題來了,這些植物是需要豐饒之力來灌溉滋養的——并且還是持續性地需要, 于是, 在沒有了倏忽這個大型血包之後, 這些植物很快就枯死了。
這些步離人又想不到可以割開自己的身體,暫時讓植物進去栖身片刻……不, 哪怕是步離人, 在正常情況下也不會想到如此兇殘的畫面。
這種專利還是留給丹鼎司醫者仁心的雲華女士比較好。
醫者仁心和蝦仁豬心,有二分之一的字是完全一樣的呢!
難怪她在這兩種狀态之間轉換得可以如此絲滑。
于是, 嘴上說的所謂“戰利品清點”,此時就像是一塊遮羞布那樣,勉勉強強地保護着這些步離人的自尊心。
但是也保護不了多少了——因為随即統計戰損的時候,該丢臉還是要丢臉。
這一次的戰績就像是一個劈頭蓋臉的巴掌一樣扇在了他們臉上,只一下,就能在他們恢複力極好的皮膚上留下一個深刻的、鮮紅的、長時間都難以消去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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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艦總共沒了三艘,而運氣不很好的是:其中兩艘獸艦屬于同一個小部族,對于這個部族來說,他們僅有的大型戰争武器,也就是四艘獸艦而已。
步離人的社會形态是比較松散的部落聯盟集體:不同的部落氏族湊在一起,各個部族的首領中最終抉擇出一個最為強大的成為戰首,統領整個步離人全部的軍隊。
雖然呼雷理論上來說是整個步離人的老大,但是有一些時候他說話也不見得有用,畢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手底下的那些部落往往以血緣為紐帶,是一個更為親近的利益集合體,他們天然更靠近在一起,天然地會報團相處,為了自己的利益和其他步離人争鬥。
是的,步離人的內鬥其實非常厲害。
他們變成現在這樣的戰争種族,其實很重要的一條原因就在于社會壓力,如果不能把社會壓力對外釋放,那就只能對內釋放,說得好像壓力這種東西是會憑空消失的一樣。
內部壓力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不一定能夠養活那麽多人的饑餓、窮困,到後來則是一些社會的階級問題,本質上都是蛋糕沒有擴大,分蛋糕的人卻變得越來越多。
将內部壓力轉嫁到外部,就是去搶別人做好的蛋糕,這樣,至少每個人能夠分到的蛋糕都不會變少。
而這一次,他們的內部壓力就沒能轉化成為外部壓力并且發洩出去,仙舟人就像是一張強兒有力的狗皮膏藥一樣貼在了他們的出氣孔上,直接把他們的內部壓強幹到了一個幾乎要炸的水平。
蛋糕沒能做大,那麽這次……難道什麽都不分嗎?
可他們已經付出了很多,甚至這邊還有一個部族沒了一半的資産,連帶着部落中最為骁勇善戰的那些壯士,也有三分之一以上随着那兩艘獸艦,一起被咬咬碑送去見了虛無星神。
他們難道不應該被補償嗎?難道就應該忍下這一口氣?
那個小部落的首領跪在呼雷的面前,請求呼雷幫助他們,他可是戰首啊,所有的步離人都仰賴着他的眼光、他的決策。
這個小部落的首領大概是覺得自己能夠獲得一些補償,比如說一顆星球做為牧場,又或者是,至少能夠獲得一條獸艦。
但是當他擡頭、并且從呼雷的嘴角看到向上仰起的一點含笑嘴角,以及從長吻之間,露出來的森寒尖牙。
小部落首領有些愣神,因為,這笑容并不像是個用來寬慰他的笑容,而是……
他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笑容,是在呼雷戰首提着他的彎刀親自上了戰場的時候。
他的心口被插進了一把刀,心髒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但是豐饒的賜福仍然支撐着這具身體的運轉,他看到上方的狼首開口,一只巨大的手朝着邊上一揮:“既然已經衰弱如此,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狼群中不需要劣等的血脈。”
——這是一場內讧,一場在戰首的支持下的血性的內讧,狼和狼分食了另一頭狼的身體,用他的鮮血做為食物,勉強填了點兒肚子。
但是狼群仍然沒有吃飽,他們仍然期望着更多的食物,而短期內,這些食物不會是仙舟人。
他們的自信心受損嚴重,仙舟那邊的超低死傷率令步離人中的很多數破防——畢竟他們從出生以來接受的就是弱肉強食的規則和道理,這些規則都需要在他們做為最強者存在的時候才能給予他們絕對的、俯視一切以及挑戰一切的自信,然而當他們成為了看起來弱的那個階級之後,一切生命自發的利己性就會大量地動搖他們對于這種世界觀的認可。
呼雷知道這種情況,也知道它嚴重到了怎樣的程度,于是他也采取了相對應的措施——即是,帶着這些步離人去那些文明沒有那麽發達的星球上溜一大圈。
翻譯成比較簡單好懂的話呢,這就是屬于打高端局打到了道心崩潰,所以現在為了重建道心,得去青銅局裏面炸炸魚,等什麽時候把“整個世界上,星神第一我第二”的自信心給重新建立起來了,什麽時候就可以開始慢慢和雲騎軍小股部隊接觸了。
對于當前的步離人來說,只要他們無法追到藥師的神跡,他們的戰鬥力就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往上漲一個檔次,畢竟生物科技這種東西也很依賴于藥師的賜福:不信就看當年羅浮的丹鼎司是什麽一天能出十篇頂刊,而且篇篇放到博識學會裏去都是屬于能拿獎的水平,而現在一年能有個十幾篇就不錯了。
這裏面的差距,相信需要發論文才能畢業的人都能夠懂。
在戰鬥力已經逐漸觸碰到這個階層天花板的情形下,軍隊的戰鬥力強弱,主要靠的是有沒有信心、有沒有士氣、有沒有幹掉別人就算自己死了也無所謂的精神。
軍隊的信心都是一點一點喂起來的,呼雷深深地明白這一點,哪怕他是個絕對的社達分子,是個幾乎比所有步離人都更信奉弱肉強食的規則的頭狼——但是頭狼也知道,自己需要變強,所以他也會學習這些技巧。
在結束了部落內部的安排之後,呼雷問身邊,他最為信重的、能力也最為出色的那幾個步離人——這些步離人中幾乎沒有因為戰鬥力超群而被提拔的,有的只是一些因為頭腦足夠聰明而被呼雷直接調用到自己身邊來成為智囊和幕僚的存在。
“你們注意到造翼者在戰場上的表現了麽?”
智囊中的一個朝前走了一步,這個相對瘦弱的步離人稍稍低着頭,但是眼睛卻和呼雷對視:“注意到了,戰首,曾經和您一起喝酒的那位造翼者軍團長鳴霄已被仙舟抓捕。”
呼雷:“但是他們撤離得還算有序,照理來說,這些喪家之鳥……”
他沉吟片刻之後,給這些智囊們下了命令:“去調查清楚造翼者軍團內的情況,如果有什麽異動,第一時間告知于我。”
智囊點頭,呼雷又略微沉吟了片刻,再交代了一個任務——去找找倏忽的蹤跡。
雖然當初他們先離開了戰場,後來也觀察到倏忽沒有和他們朝着同一個方向跑,算是本來也不是夫妻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吧……
但是好歹同盟還在,同盟中的雙方都還需要這彼此,就這樣直接把互相開了……對于之後反攻仙舟的計劃不太友好。
關于這一條要求,呼雷的智囊們也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反正都不是什麽難事——甚至,怎麽說呢,就算他們不找到倏忽,倏忽也一定會在一段時間之後——就是在他的身體恢複過來之後——來找步離人的。
這個反仙舟聯盟誰也離不開誰,就這麽湊合着過吧。
*
此時,在呼雷正在好奇着的造翼者孔雀天使軍團內部,一場激烈的争吵已經持續了兩天之久。
啫邪回到了軍團之中,他原本在海面上漂流,被一隊步離人找到了,就把他給救了回來。
不過,與其說是“救”,倒不如說是想要把他扣押下來,做為到時候和造翼者的談判工具。
豐饒民內部嘛,互相都是些什麽關系,大家懂得都懂——啫邪也沒有見怪,但是他在抖落幹淨自己羽毛上的那些水珠,休息了一會兒恢複體力之後就一個扭身逃跑了,逃跑的同時還把那些在他看來非常“異想天開”的步離人給弄死了。
他好歹也是造翼者中最為強大的那個階級中的精英,也是整個孔雀天使軍團的繼承人,未來的軍團長,就算體力消耗掉了很多,也還是能夠保持一定的戰鬥力的。
對付這幾個步離人不成問題。
但是,這時候已經來到了戰鬥的尾期,等他飛上天空,遇上那些認識他的造翼者的時候,另一邊,令夷就正在夥同白珩滿世界放咬咬碑了。
——此時,他親爹,也就是孔雀天使軍團的現任軍團長大人鳴霄,已經被鏡流一劍險些切了個對半開……
步離人正在撤退,就連倏忽也在用滿枝頭的腦子瘋狂地思考着自己應該怎樣撤離——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造翼者很顯然也沒有那個實力去把鳴霄搶回來……
就別看了吧,前面站着的是個鳴霄1v1打不過的女人,別看這女人手上的劍已經斷了,好歹看看她先前用的是什麽劍呢,都不是什麽值錢的劍,那是從羅浮工造司裏面量産出來的武器!
她用這樣的武器都能把鳴霄直接劈了,還遠遠沒有成長到他爹那個水平,先前又在塔拉薩星的海水中掙紮了許久,此時不能說是精疲力盡吧,也可以說是強弩之末的啫邪可以拿什麽去和她打?
拿勇氣嗎?
造翼者的社會中可沒有一位把《勇氣》唱得火遍大街小巷的歌手。
于是,啫邪大孝了一把,他勉強收拾了下剩餘的殘局——因為造翼者的軍團本來就不多的人數也在這場戰争中分散到了各個區域,短時間內無法收攏聚集在一處,而他也沒有他父親那麽豐富的戰争經驗,以及與軍團中每個人相處出來的默契——他只帶走了孔雀天使軍團的一部分人,随後離開了戰場。
本身,他這樣的做為已經算是審時度勢,做出了他能夠在當前這個局勢下所做的最好,但是架不住在這個過程中,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命運實在不受星神的看顧,還是因為仙舟有意無意地給他使了點兒絆子,總之,一個本應該葬身在戰場上,無法會到軍團裏來的造翼者衛天種,帶着一身的傷疤回來了。
他斥責啫邪的所作所為,說他舍棄同伴,在執行任務的那段時間裏根本就沒有出現,而他們當時的藏身之所在啫邪消失之後就被水居者政府發現,一些仙舟人在他們毫無準備的時候沖上門來,随身攜帶着那些在戰場上讓人防不勝防的植物。
“我們損失慘重,我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但是,”這個衛天種慘笑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看向自己背後殘缺的,焦黑的傷口,“看看我的翅膀,我無法感覺到它的存在。我試圖向你呼救,啫邪,但是你帶着人離開了——如果鳴霄軍團長還在的時候,他絕對不會這麽幹脆地抛下自己的戰士!”
這名衛天種帶着怨憤與哀怒大聲呵斥着啫邪,直到對方的臉上逐漸失去血色、變得蒼白起來:“我覺得你不配繼任,你還沒有資格當這個軍團長,但……但我不想分裂孔雀天使軍團,這裏是我的家,除了為造翼者盡忠之外,我什麽都不想做,也什麽都不會做。”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問啫邪:“我要知道你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麽,這關系到我是否願意原諒你……啫邪,這關系到我是否仍然願意追随你的腳步。”
啫邪被這樣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但是,他确實有一個計劃……額,或者不能說是計劃,而可以說是……警告?
“我是追随着帕遮涅亞的蹤跡離開的——因為我收到了他的呼救,你們應當都知道帕遮涅亞的忠誠,他對于天青石聖巢的敬仰無從懷疑,他對于穹桑的愛意能讓所有人低頭,他是我的朋友,他向我發出了求救的信號,所以我去了——我想你們如果遇到了和我一樣的情況,你們也都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啫邪老老實實地說了很多,他的父親來得及教他學會如何戰鬥,如何判斷最基礎的戰局,但是還沒來得及教他學會如何當一個管理者,畢竟鳴霄曾經覺得自己春秋鼎盛,距離兒子接班還有很漫長的幾千年要走,而在這之前,不讓兒子成為有機會和自己競争權力的人,這一點也非常重要。
他告訴在場的衛天種們,帕遮涅亞在最後發出的消息是“倏忽”。
很有意思的是——因為纏繞水草本身的戰鬥力足夠強,致死率足夠高,只要被纏繞上的造翼者就都永眠在了伊須磨洲無光的深海之中,于是關于纏繞水草的消息,至少到現在為止,整個孔雀天使軍團都還不知道有這玩意的存在。
丹楓實在是把整個水下區域的戰鬥都管理得非常好呢。
啫邪說:“倏忽的企圖,我暫時不明白,但是那些植物……其實我更願意相信那是倏忽弄出來的東西——想想看,仙舟聯盟都多久沒有弄過這些玩意了,他們的丹鼎司形同虛設。但是倏忽很有可能,他本來就會以血肉做為強化自己的東西,一場戰争,他如果對仙舟那邊放點水,我們這邊的犧牲能夠讓他變強多少。”
他面前的衛天種反駁他:“但是倏忽也受了重傷!而且他擋下了騰骁。”
啫邪:“我知道,但是帕遮涅亞——”
“我承認帕遮涅亞确實是一位忠誠的戰士,但是這不是你用他那還沒來得及說完的遺言來蒙騙我們大家的理由……我不能相信你,我覺得你的判斷就是在胡亂揣測而已!”
這個衛天種站起身來,直勾勾地和啫邪對視,然後他搖頭:“抱歉,但我對你真的很失望,我曾經以為你是一個優秀的兄弟、一個英勇的戰士、一個很好的未來軍團長,但是……我希望這一次是我錯了——可我現在受不了,我要離開這裏,請不要阻攔我。”
被他說動的還有另外一些造翼者。
畢竟,啫邪的說法雖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但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能說服的人相當有限。
剩下沒走的那些造翼者之所以留下,其實也并不是因為他們就相信啫邪說的話了,他們單純是不太想要賭一把出去單幹:留在孔雀天使軍團中,可以被造翼者的下級結構服務,這輩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幹活,只用躺平。
啫邪未必不會猜到他們是這樣想的,于是此時的他茫然異常,好像這些人一走,整個軍團的心就這樣散了。
他幾次開口想要叫住那些人離開的背影,但是開口之後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舌頭應該向上翹起還是放平,發出怎樣的音節,于是他到最終都沒能喊出那些人的名字,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一直到很久、很久過後。
久到室內的沉默死寂快要凝結成為固态,久到他身邊的那些衛天種們也都搖搖頭離開,回去休息,修補自己在這場戰争中損失的體力還有羽毛,他才終于低着頭,惶然無措地輕聲自言自語:
“帕遮涅亞……你到底想說些什麽呢……為什麽,你此時不能在我的身邊呢?”
他已經能夠通過艦艇的透明艙門看到外頭的小飛行器遠離這裏時拉出的殘影了,那些衛天種全部走了,他們以那個斷了一條翅膀,并且似乎無法再生的衛天種做為首領。
啫邪知道,這些人,幾乎包含了這個軍團中所有還留存着高尚理想的造翼者。
他覺得自己也是有高尚理想的,但是……但是……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們曾經是并肩作戰的兄弟……”
啫邪輕輕念着那個造翼者衛天種的名字。
哦對了,順帶一提,這個造翼者衛天種的名字,叫做提婆。
*
持明龍尊的神來一筆,神策府中的超級效率,景元那極其天才的又一步棋——這些組合在一起,為如今的造翼者帶來了這樣的“小麻煩”。
丹楓發誓他只是靈機一動;而神策府那邊則是覺得,提婆之所以會那麽快就失去了全部價值,主要是因為這家夥的嘴實在是太松了、他實在是太怕死了,所以才會這麽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在信息上的重要性給耗盡掉。
原本這樣的造翼者是要拉去絕育的,但是景元,他在了解到這麽個情況之後飛快地給了另一種方案。
用這人來分裂造翼者孔雀天使軍團,豈不美哉?
這種貪生怕死之輩是最好掌控的,尤其是對方現在在他們自己手裏,能夠随便用仙舟那非常高級的生物科技做點手腳。
嗯,造翼者那因為穹桑樹被毀掉而倒退了太多太多,完全形成了斷層的科技也使得在提婆體內留下控制他生命的微型炸·彈,卻不被軍團發現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整體上來說,這個局內部的所有因素,幾乎都是向着有利于仙舟的方向發展的。
優勢在我!
這下是真正的優勢在我了。
景元提出這條策略之後,騰骁什麽話都沒說,直接就去推動它的執行了,一方面是這個策略确實有其時效性在,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很顯然,他也想不出什麽比這還好用、比這還陰毒的計策來。
景元這小子确實是個天才,從小到大都是,他早晚要退位讓賢——騰骁将軍如是想,他覺得自己當将軍,能弄死的豐饒民也就是這把刀以及神君的長刀所及的範圍;而景元,他小子能兵不血刃地讓豐饒民自己去打豐饒民,很明顯已經站在更高一層的level上了。
不過這條計劃推行下去之後,并沒有長時間地讓神策府在上頭投注多少的注意力:他們在監測到造翼者的孔雀天使軍團分家了之後就開始例行工作——只要這些造翼者不幹壞事,那麽靠着他們和羅浮之間那間隔了起碼六七十個星系的超遙遠距離,仙舟也實在是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和人手可以分出來,追殺他們到世界末日。
仙舟,還是很講道理的。
況且現在确實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丹楓将對于兩種情況的猜測悉數寫在了直接遞交給騰骁将軍的彙報上,神策府中的那位策士長看到,将軍差一點從座椅上跳起來。
天曉得這份彙報上寫了些什麽內容,就連将軍都在看到之後變得一驚一乍了。
騰骁覺得,任何一個看到這玩意的人都很難不一驚一乍,畢竟十王司那邊的事情他先前是真的不知道——現在結合上他那邊那些收集到的那些……
那些案件,也就只能這麽說了,懸而未決的案件,其中很多,龍師們都有着極大的嫌疑,但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只能一直懸而未決下去,也不好直接拿着這個去和龍師們當面對峙。
龍師裏面肯定有不對勁的人,這一點騰骁清楚、他的前任将軍也清楚,再往前一任,也同樣清楚。
但是持明族自治的政治綱領,以及龍師們在持明族中的地位等等……這些從過往繼承下來的問題像是疊羅漢一樣逐漸堆積到了今天。
現如今,想要處理它,已經是千頭萬緒不知道要從何處做起,抽絲剝繭的難度簡直和步離人找到藥師一樣高。
他閉上眼睛,擡起雙手,手指點在太陽穴上,輕輕地按揉着。
真是愁人……
算了,看看景元打算怎麽做。
景元還真沒想到有什麽很方便的……辦法。
說白了,身為仙舟聯盟的一份子,他和騰骁将軍是差不多——他沒辦法繞過那些保護持明族的約束,直接把那些龍師們怎麽樣。
光是調查人家,就要拿出調查令,而在無罪的情況下開具這樣一張調查令……将來就等着被其他龍師們舉報吧。
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讓丹楓出馬,靠着他在持明族中的地位來壓住那些龍師,但其實就算是龍尊的身份,都沒有辦法對龍師們太過不客氣。
不過,丹楓看起來并未被這個問題困擾太多,他問令夷借了一些植物,說,他打算拿着這些植物去和龍師們商量一下——雖然說他在先前幾年……好吧,是幾世的輪回中,都表現出了和龍師們隐隐對立的關系,但或許那些龍師們願意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重新接納一下帶着一些他自己認為或許有用的、能夠解決持明族內部問題的辦法回歸。
持明族的身份在這個時候還是好用的。
而如果無法讓那些龍師們相信,丹楓也說了,他對龍師們的性格有所了解,哪怕先前一直不肯把他們往壞的那個方向去想,但是……他能夠想象出當他和那些龍師們站在對立面的時候,他們會怎樣用自己信任的身份來坑害自己。
所以,他大概可以通過一場與龍師們的會議詐出點什麽來。
而且,他也不是沒有準備雙重保障——仙舟之前和博識學會合作得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也囤積了不少,無法被龍師們發現的錄音和拍攝,這個問題不大。
他可以讓景元、騰骁将軍,以及他信任的那些心眼比較多的人再為他審核一遍,大概把有問題的龍師們都給篩出來之後,剩下的監視倒不會是什麽大問題。
龍師們的水平呢……
用丹楓自己的話來說,也就那樣吧。
考慮到龍尊實力卓爾不凡,他口中的“也就那樣”或許是挺強的,但随即景元點點頭,肯定了這個說法。
景元對于雲騎軍平均水平頗有了解,他都點頭了,令夷就願意相信:丹楓在評價這些龍師的時候,應該是給他們留了點面子的。
此時需要兵分兩路——畢竟另一邊還有和壽瘟信仰有關的部分需要調查,因此去鱗淵境的就只有丹楓一個人。
令夷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所以,他把植物拿去鱗淵境,真的沒有一點假公濟私的想法嗎?”
她看丹楓哥帶着植物離開時的神情,好像有點成功一箭雙雕了,但是不能過分明顯地表現在臉上的喜悅。
應星:“你也看出來了啊。”
丹楓對于這些植物的喜愛簡直寫在臉上:他非常喜歡這些能夠将豐饒之力轉化為其他形式的植物,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能夠帶來更少的人員傷亡,另一方面,這也意味着,其實通過轉化豐饒來研究持明族的輪回是否還有改進空間、能否讓他們繁衍生息的能力恢複……
這些期望有了落實的可能性。
應星:“如果此時他遭遇了什麽大事,比如說……他很在意的人去世了的話,把植物借給他不會是什麽很好的選擇。”
和丹楓相處的時間不用多,只需要相對推心置腹的幾天就能夠從他的言行中做出非常準确的判斷:這家夥,是個重男啊。
哪怕對相關的文化不是十分了解,但重男這個概念還是蠻容易理解的,就是說此人願意為了自己選定的夥伴奉獻生命,或者是同樣重要的一切。
毫不猶豫、毫不遲疑、把感情看得比天還要重,有些時候甚至能夠說出“說好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少一分一秒都不能算”這種經典臺詞。
但是現在還好,因為丹楓的潛意識裏也沒把那群龍師當成什麽重要的人,或許還會把他們當作是一些躺在舊時代中,橫亘在如今人要走的道路上頭的絆腳石——那就好多了,他不會因為這些人而産生太多想法,哪怕他現在看起來很失望,像是快要碎掉了一樣,但他會為了持明族把自己拼起來的。
令夷的人生閱歷,還不足夠讓她對所謂的“重男”有足夠深刻、也足夠精準準确的了解,她只是點了點頭:只要植物對鱗淵境沒有太大的影響就成。
*
卻說丹楓此處——丹楓确實早就有了一點隐約的準備,說白了,他對于神策府的信任程度要比對于龍師議會要高,而且高不少,哪怕因為歷史遺留原因不願意相* 信都到了這個份上持明族還要繼續內部分化、也不願意相信龍師們竟然堕落到了這個份上,但……
前期的暗示已經很多了。
他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安排:因為他先前在面對龍師時的态度往往比較強勢,于是很幸運地,此時相當一部分的安排都是龍師們所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覺察到的。
他甚至還和十王司通了一次氣。
十王司那邊的巡邏人手并未增加,因為十王司出入幾乎都要經過鱗淵境,而鱗淵境這兒,被龍師注意到的概率其實不小,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現在的一切舉動都得縮着點。
而這些,龍師們全都無所覺察,仍然安逸地躺在原地,渾然沒有看到在自己身邊已經編織起了一張環繞性質的網。
他們只在接到丹楓的邀請時露出驚詫的表情,随後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互相詢問,了解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然而他們什麽也沒讨論出來,只是互相确定着:他們知道,龍尊已經發現了在鱗淵境的采髓事件。
雖然說這些事情……追查到他們身上來的概率很低——他們知道龍尊雖然将他們的權力奪走了許多,但本質上還是一位相當念舊情的龍尊。
但是,當初這件事是誰在做的?
這也做得太粗糙了一點。
這些人都看向了龍師之中年齡算是相當不小,大概用不了百年時光就要準備着去輪回轉生的那個——龍師濤然——看向這個外表形象已經看起來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子。
濤然沒什麽好氣:“都看着老夫做什麽?誰知道龍尊會那麽快回來!”
丹楓出征,這對于他們這群龍師來說毫無疑問是最佳的時機,因為這段時間裏面,他們可以相對肆無忌憚地做事——不用擔心一個擡頭就看到了鱗淵境裏面神出鬼沒的龍尊,不用擔心自己的雲吟法術使用得不夠出色而被誰覺察到……
他們好歹也是龍師,代代傳承。
所以,他們原本準備了一個非常長、非常周全、非常細致的安排,但是這個安排尚且沒能來得及執行到第二步,丹楓就回來了,連帶着整個出征的雲騎軍都回來了。
龍師們:啊?
不是,怎麽這麽快啊,就算是出去晃上一圈,能用到的時間也就這麽點,難道說這一次的豐饒民格外不抗揍,仙舟的軍隊剛剛過去,就直接望風而逃了?
龍師濤然整條龍都麻了:他的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做了,後續不展開的話,那些花掉的巡镝可不都是白花了,于是龍師濤然選擇了極限操作。
快速把後面的全部步驟給做了——于是,原本需要從不同的持明卵中各自抽取少數持明髓——少到幾乎完全無法看出問題,頂多就是因為一些小小的意外,導致這個持明族在轉世之後始終保持着無法長高的小孩子狀态罷了,但是心智這不是完全沒有損耗嘛。
而現在,因為來不及給其他的持明卵做一些基礎性的消殺、防護之類的前期步驟了。
這些步驟來不及,給這些持明抽取持明髓就算是把他們的卵給徹底污染了。
龍師一直都有這樣的自我認知:他們所做所為的一切,都是為了持明族的未來。
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雖然會利用到持明族,雖然會和龍尊站在不同的角度——但他們都是為了持明族好啊!
于是,污染持明卵這樣的行為,他們是不做的,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抽取到足夠多的持明髓,他們就只能逮着一只可憐的持明幼崽薅了。
濤然長老在動手的時候還假惺惺地流了幾滴眼淚,并且還低聲說了些什麽……等你破殼之後,我會給你足夠多的好處,盡量彌補你此時為持明族做出犧牲貢獻,一些諸如此類的話。
那個時候他們就知道,事情一定會敗露——但是持明族內部是團結的,一直以來都是,甚至于和狐人相比,還帶着一點點的排外,于是他們覺得負責調查這件事的人應當不會将注意力轉移到一群從來腦子裏考慮的都只有“讓持明族再次偉大”的老龍師們身上。
但是現在……龍尊傳喚。
這些龍師們只能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前往龍尊寫明的聚會地點,坐在龍尊身邊的座位上,并覺得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不過,這其實也是他們面對丹楓時的常态了:如果用普通持明族的眼光去看他,那族人很難不敬愛他,但如果從想要搞事的人的眼光去看他,那可就很難不害怕他、憎恨他了。
“我召諸位長老至此,是有一些要事要商量。”
濤然長老眼觀鼻鼻觀心:看來就是為了持明卵的事情。
然而丹楓說,他一邊開口,那雙青綠色的眼睛一邊掃視過四周,像是波月古海清冷冷的水洗過龍師們的骨頭:
“先前,我去過一次幽囚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