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但還是必須要面對
第33章 但還是必須要面對
騰骁将軍給出了外包的建議, 丹楓同意了,但他稍微有點不放心——指那顆過分飽滿的良心無法經受住“讓三個未成年來完成全部調查,而期間甚至沒有一位成年監護人的監管”這麽嚴酷的拷問——于是, 他選擇成為第四人。
也就是繼智慧的貓、能掏出很多東西的哆啦A狐、技術顧問且并不願意将自己的人籍就此舍棄的人類之後的——
監護的龍。
和星網上前段時間流行過的那什麽“遠見的鷹、敏捷的豹、善戰的狼、狡詐的狐”的團隊不能說是兩模兩樣, 只能說是毫不沾邊。
但是沒關系, 哪怕是這樣的搭配,依舊可以喊出:
專業團隊, 随時為您服務!
哦, 這個團隊失去了可以當嘴用的白珩姐, 所以這句話省略。
“所以……”
景元有些吃驚地問。
“我以為鱗淵境是監控全覆蓋的。”
難得出現他意料之外的情況, 但這其實很正常,因為監控全覆蓋實在是一個非常、非常早之前就已經實現了的簡單小目标。
它的出現, 為地衡司省去了相當多的麻煩, 于是地衡司內的工作人員在偵探判案方面的能力也逐年下滑, 也不知道等那些技術水平頂着天的老師傅們都退休之後, 博識學會能不能研發出一些查案神器之類的東西來頂替他們的重要作用。
誰能想到鱗淵境竟然沒有監控全覆蓋呢——就算有一兩個死角, 這也不是問題,幾乎沒有人擁有只靠着這一兩個死角就将自己出現的蹤跡完全隐藏起來的技能——會這一招的需要擁有閃現技能, 而整個銀河會閃現的人也沒有很多。
但是,它沒有。
丹楓的耳朵微微紅了一點, 他輕聲辯解說:“應該是幾代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在轉世期間, 龍師暫代掌權,會議沒有通過加裝錄像這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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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明族一直是自治的, 和從戰場上被策反過來, 從一開始就沒個首領的狐人不一樣,持明族是舉族來投, 因此,他們在鱗淵境以及一些其他和持明族有關的事情上,享有高度的自決權利。
龍師們的會議得出了這樣的結果,那在仙舟的法律上,這個結果就是有效力的,仙舟這邊頂多是繼續建議、推薦、試圖說服他們為了鱗淵境的安全和管理加裝這套設備,但是實在說不聽的話也沒有辦法。
誰讓大多數情況下都很配合,幾乎百分百明事理的龍尊轉世去了,而從持明族捐獻出了本族的聖地用來鎮壓壽瘟遺跡、代代守望建木之後,仙舟就欠着持明族一份很大的人情,不到要緊時刻,對他們說話都不怎麽能大聲呢?
景元:“啊,龍師,沒事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有點意思,仔細點兒去聽,就能從中聽出許多對于龍師制度存在的不滿,丹楓其實也覺得龍師們的議會一直以來效率不高,半天商讨不出個結果不說,就算商讨出來了也都不是什麽很優秀的政策,很難服務到大多數持明族人。
于是他默認了景元的語氣:“我緊急通過了這一條,現在正在加裝,雖然是龍師們的決定,但我本該更早意識到這個問題的。”
不應該因為鱗淵境那麽多年來都沒有出過事情,就忽略了這一點的重要。
這個星歷年年初的時候,仙舟那位華元帥才在今年的通訊中寫到“領導班子需要擁有前瞻性的眼光,從被動幹轉變為主動幹,善于覺察人民之所需,而不是等到問題都反饋到面前來了才終于知道要整改”。
未雨綢缪好過亡羊補牢,而亡羊補牢總好過萬事不做。
誠然,龍師們或許是在萬事不做的第三境界,但他丹楓也不能就停留在亡羊補牢的第二境界,身為龍尊的責任感此時正在鞭策着這位年輕的飲月君好好自我反省。
丹楓:“……我會和龍師們好好談談的。”
雖然是往事,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是嗎?以史為鑒,知錯而改,但願那些龍師們能夠聽進去……不過他們似乎已經保持着對龍尊尊重但敷衍的态度很久了。
丹楓抿了抿嘴唇,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處理自己和龍師之間的關系,他對龍師不滿意,但也沒有到了要撕破臉皮的程度,讓這些人去做理論研究肯定還是很有價值的,但……
他将這個問題往邊上放了放:“我有些好奇,你們遇到這種情況,會想着怎麽做。”
丹楓自己是個一定程度上循規蹈矩的人,所以他能夠想到的就只是去調查丹鼎司內到底有多少人曾經拿過這種脊髓抽取針。
——當然了……如果長期混跡在不正經的人群裏,他也是會被潛移默化地帶出點兒奇怪操作的。
可惜,現在他接觸外人的時間還是太短了點。
說回脊髓針。
畢竟,這東西哪怕是在丹鼎司裏面也是不那麽常用的玩意,在雲華小姐手上也是一樣——這年頭,就算要提取步離人的骨髓吧,誰會用這種針啊,不都是直接一刀劃開了事,反正步離人的自愈能力好,不用擔心出問題。
但是,這樣做的話,倘若丹鼎司內并沒有相關的登記表格,又或者是管控不嚴,那麽線索會直接中斷在這一步。
事實上,丹楓在找雲華女士的第一時間就提出了這個要求,而做為持明族人,雲華女士在幫忙解決這類內部事件上完全是責無旁貸。
她去調取了相關記錄,發現仙舟內部各方面的管理果然是因為羅浮承平日久(此處特指豐饒民沒有機會打到羅浮本艦上來),馬放南山文恬武嬉——于是處處都透着可以鑽的漏洞。
雲華女士自然也是生氣的,她平常的管理雖然不能說是很好,但至少也不算太壞,結果就保險處這麽一副漏篩樣,但除了事後追責以及加強管理之外,實在是做不了什麽。
這也是為什麽丹楓沒選擇去找地衡司幫忙的原因——那種比較尋常的刑偵方法,大概是無法偵破這起案件的。
令夷問:“地衡司沒有出借谛聽嗎?持明髓的味道,它們或許能聞得出來?”
谛聽是個好東西啊,長得特別可愛,功能也很不錯,甚至還是羅浮上的重要IP,不管是小孩子還是女生,抑或者是老人,都很容易被這可愛的小東西勾住心魂,從此心甘情願地在家裏養上一只。
可惜,谛聽并不那麽容易被收養的,它們基本上都在為公家服務,有時候也很難不讓人懷疑,谛聽流入市場的概率那麽低,但是時不時又會放出來一只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這算不算是一種羅浮招公務員的廣告手段。
丹楓:“找過了,谛聽給出的反饋是,那些人将持明髓封裝得很好,氣味的消除也做得很好,能夠聞到的只有鱗淵境本身的氣味,無法追捕。”
如果谛聽都做不到,那麽其他嗅覺比較好的生物大概也無法做到了,用氣味來排查這一條,同樣pass。
應星沉默着,他的眼睛也不在看丹楓,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教室內一時間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之中。直到片刻後,景元開口,他慢慢地說,三兩個字便會有個不太明顯的停頓:“有一個……或許并不是很合适的方法。持明髓,有什麽用處呢?”
對于景元來說,這是一如既往的從對方的目的出發的思考方式,但是很顯然,從持明髓的用途出發去思考……這本身對于丹楓,還有肯定會負責相關研究的雲華女士來說,會有不小的沖擊。
還有一個隐藏起來的重要問題:怎麽研究持明髓,也去抽上一針嗎?
他讀書雖多,但對藥性的了解卻粗淺,只能說是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需要去丹鼎司、什麽時候不需要,順便急救的時候不至于在旁邊眼睜睜地看着黃金救援時間過去。
于是景元問丹楓:“丹楓哥,你看,是否可行?”
丹楓沉默着,就在景元以為他或許是打算忽略掉這種辦法的時候,丹楓輕聲說:“可以。”
*
雲華女士在聽到這個計劃之後發出了像是熱水壺水燒開似的尖銳爆鳴——她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種操作,而且……而且……
雲華女士:“我都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這過分邪惡了。”
說實話,她頂着個全丹鼎司最高步離人擊殺數的頭銜在這邊說這種話,其實也挺沒有說服力的。
“但是……其實不用抽取了再研究的,持明髓本質就是骨髓,和仙舟人的骨髓、狐人族的骨髓都沒有什麽區別——除了一點,持明是龍裔,乃是不朽星神的後代,哪怕如今,龍以消失在宇宙之中不知去向,不朽的力量仍然流淌在我們的血脈之中,持明髓裏……自然也有不朽的力量,哪怕微弱,但也存在。”
雲華女士對于持明族、以及對于藥理的研究都遠勝旁人,在人口那麽多的仙舟上,想要卷到丹鼎司司鼎,這水平,萬裏挑一怎配用來形容她。
她說:“自古以來,除了一些愚昧的民俗迷信,以及如今反物質軍團的毀滅藍圖之外,沒有任何藥方中會添加上骨髓這一味——因為它毫無必要,而在其他場合,比如說宗教慶典等,我覺得……嗯,和宗教慶典相關的人就不會有資格登陸仙舟,這兒又沒藏着一位絕滅大君。”
“那麽,倘若要利用這種骨髓,我能夠想到的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想要利用骨髓細胞的多功能性,‘創造’一個新的持明族。”
說到這裏的時候,雲華女士還開了個玩笑,她對着丹楓眨眨眼睛,動作裏頭帶着十足的調侃意味:“或許是哪個持明族的瘋狂科學家打算研究怎麽破解我們不孕不育的問題呢——但是這怎麽可能呢,性情這東西是刻在血脈裏的,不會因為輪回轉世就徹底更改,真要是有這樣的狂人,多少代之前就應該冒頭了吧。”
她大概是完全不相信這種可能的,所以如此一笑而過。
“博識學會的人倒是有可能,不過,我不記得最近有什麽博識學會的人出入仙舟,先前和仙舟合作,一起研究豐饒民長生種生理機制以及生物科技的那一批,應該在三年前就全部離開了。”
“第二,便是直接用持明髓中的不朽力量,研究一些……與長生有關的項目,這是最有可能的。”
為着先前令夷的那些植物的緣故,騰骁将軍要求的對于這些植物中蘊含的命途之力的研究,雲華女士也是整個研究團中的一員。
她在這段時間裏,額外對進行了許多對于命途的深入了解,尤其是對于一切和豐饒有關的命途力量。
不朽是諸多命途中非常冷門、也非常特別的一條,因為現在的它,是已經被撕裂的命途。
很有意思的是:命途中比較常見的其實是吞并,就像是在寰宇蝗災的末期,同諧星神希佩同化了秩序星神太一,而據傳一部分的繁育命途其實是被當初掄起錘子來的存護星神拿走的。
但不朽就是這樣一條手撕肉幹……不是。
不朽中綿延不息的一部分,曾經被豐饒取走,而那時候做為不朽星神的龍已經在宇宙中銷聲匿跡天曉得多少歲月。
後來,随着寰宇蝗災的爆發,與豐饒帶點兒相關,和不朽也有點擦邊的繁育命途突然出現,蟲皇的力量席卷了幾乎整個文明宇宙,并且極速地擴張壯大,甚至威脅壓迫到了很多其他星神,為此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寰宇公敵。
在繁育出現的瞬間,龍裔的生育能力就“咔嚓”一下,當然當時其實沒有這樣的聲音啦,就是很平靜的,也很突然的,從他們的身體中消失了出去。
但是,他們仍然擁有輪回的能力,所以并未消亡。
而對于這些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可以算是舊時代遺老遺少們的存在來說,他們體內的不朽的力量,大概就算是這個世界上最後僅剩的、當然也是最容易獲取的不朽力量了。
不朽的優勢是什麽?
從當年繁育還沒出現的時候、從當年龍裔還最為興盛,分布得滿世界都是的時候來看,它的優勢在于提供了一種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完美的長生途徑。
相比起仙舟人的魔陰身,相比起步離人等豐饒民需要滿世界掠奪的兇殘性,當初的龍裔确實可以算是無害。
雖然說過段時間就會失去記憶重新來一遍人生,但是這也可以有效地避免人生堕入虛無的深淵——所以,有一些對龍十分尊崇的人,甚至在星網上公開宣稱,唯有不朽的龍才是對抗虛無IX的标準答案,只可惜,龍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不值得祂的拯救,于是飄然離去。現在生活在這個宇宙中的人若是想要繼續活下去,就應該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不朽星神。
非常小衆,非常抽象,所以基本上也不會有什麽人理他們。
“如果有人會選用持明髓做為穩定劑——我是說,對于那些身陷魔陰的壽瘟信徒來說,用來讓他們在堕入魔陰身的同時保持理智,我并不會覺得奇怪。”
很顯然,雲華女士覺得持明髓被抽走的情況背後一定是後者在作祟。
“我記得,先前你們不是抓到過一個打算吃活人來維持理智的壽瘟信徒嗎?我覺得可能是有人正在打這個主意呢。傳教也不會只傳一個吧——都是一樣的手段,只傳一個的話,未免也太虧了一點。”
她給完了自己的建議,又對丹楓說,她會在最近這段時間裏,在安全限度之內弄一點持明髓——是她自己的,畢竟她是醫師,對這一套最是熟悉也最能夠把控好無害的度,進行一下深入的研究。
而現在,她要去忙了。
上次送來的那個孩子還在保育箱裏頭呆着,她是個很頑強的孩子,生命體征維持得很好,如果提供給她足夠的營養,按照不朽命途的作用,她的傷勢興許能夠在長大之前補全。
就是她的童年期,可能會被拉長很多——不過話又說回來,考慮到那些持明族老小孩,以及這一部分長不大的小龍的數量,就算是拉長的童年期……其實也還行。
雲華女士離開之後,丹楓也沒有留在丹鼎司,他沒去看那個保育箱裏的持明嬰兒,他仍然有點不太敢看這個令他覺得自己愧對于她的族人。
至少在解決問題之前,是如此沒錯。
在離開的一路上,他仍然很是沉默,而其他兩個人也是一樣安安靜靜的,氣氛變得一片死寂,這樣的氛圍使得令夷有點不是很舒服——她下意識抖了抖尾巴上的長毛,開口問:
“吶……”
她将“你們為什麽都不說話”咽了下去。
“我們還要去研究一下持明卵嗎?”
那個持明族的卵,丹楓沒有允許任何人去觸碰它,他将其收了起來,存儲在自己保護着的、最為安全的地方。
令夷覺得不管上面有沒有真的留下什麽線索吧……總歸研究還是要研究一下的,萬一真的研究出什麽東西來了呢。
“檢查肯定還是要檢查一遍的,不過……我想,既然丹楓哥一直是如此神情,那他大概是想到了什麽。”
景元笑了笑,他捕捉旁人神情,并從中解讀出信息的能力還是很優秀的。
“就看他願意什麽時候說出口了。”
令夷:“诶?”
她完全沒有看出來,還以為對方是因為這件事本身而沉悶不樂。
應星:“逃避無用,丹楓。”
一直到這個時候,或許是因為語氣的緣故吧,令夷頭一次意識到應星喊人的時候并不會連帶上那些附帶着親昵意味的稱呼,比如說“哥”。
但是他會喊“龍尊大人”,因為他聲音本來就低低沉沉的,于是偶爾聽着,甚至能夠從中聽出點兒仿佛是在陰陽怪氣的調性。
只能說還好應星不太和不熟悉的人往來,否則早晚要出事。
而且,他好像真的很在意稱呼問題。
怎麽都不肯喊一句“哥”,這樣的堅持真的很能說明一些事情。
“你不說的話,那就我來替你說。”
應星沒給丹楓留多少時間,他很快就自顧自地往下講了起來——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白珩家中,正在上班的白珩那些存儲得滿零食櫃的零食被扒拉了出來,洗劫了起碼三分之一。
令夷這麽做的原因在于:她覺得這樣會對丹楓的心情起到一定的緩解作用。
白珩姐說她每次玩游戲抽卡歪到痛徹心扉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暴飲暴食,令夷覺得有道理——她遇到做不出的題目、心情郁悶的時候也很喜歡開包零食嚼吧嚼吧,要不了多長時間零食就能全部耗盡。
丹楓感謝了她的好意,接受了,但也只是拿着一包開了封的薯片——他并沒有吃的意思。
應星說:“我想你大概還知道一些事情,你的表情說的。”
他也宣布自己是一個讀臉大師了。
“但是沒關系,我想那只會是個證據。”
“雲華小姐以為沒有可能的第一條,其實你相當懷疑,對麽?”
“持明族裏有人,對自己的族人出手了,還是最脆弱的嬰兒。”
“其實,關于谛聽沒能聞到氣息,确實可以解釋為這件事發生得比較早,或者是對方對于氣味的消除做得足夠徹底,但是,可能也不是對方的手段足夠高明——而是因為持明族本身的氣息,就是和鱗淵境沒有區別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丹楓,雲、吟、法、術。它其中有一條,似乎就是能讓你們變成一團與波月古海相同成分的水霧,對麽?”
應星這種低沉的聲音其實很适合去講恐怖故事,包括他的音調節奏、咬文嚼字、斷句習慣……這些都是恐怖故事主播聖體。
令夷聽着聽着,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起了一連串的雞皮疙瘩。
雙手環抱胸口哆嗦了兩下,那股陰冷的、貼着脊梁骨往上竄的陰濕的味道仍然沒有消除。
丹楓:“……是。”
明明他和這件案子的關系不算太大,但是這會兒,他說這話的時候,從神情到語氣,卻都像是在當被審問的犯人似的,尤其是剛才這一句“是”。
在令夷耳中聽來,簡直和說“我承認我有罪,這些都是我做的”沒有什麽區別。
他說:“的确……可能是的。雲華無意間說的話提醒了我,她說到了繁育命途,我就想起了……一件原本我認為很無所謂的事情。”
就是在去十王司中提步離人上來,以便在鱗淵境展開相應植物實驗的那一次。
丹楓回想着當時的情況:“鱗淵境的通道裏其實很幹燥,因為有些被關押着的囚犯,能夠通過變化,從濕潤的環境中逃跑——好吧,我說的就是一些持明族的犯人,族內行差踏錯者數量不多,但也……不是很少。”
他當時感覺到走廊中,在關押某只繁育蟲孑的牢房外面有點兒殘存的濕潤,當時并未在意,只以為是十王司有點漏水,畢竟它也确實多年沒有修理了。
但是現在想來,那其實完全有可能是雲吟法術的殘餘。
波月古海的氣息……他天天浸潤在這樣的環境中,早就已經習慣到無法感知,而雲吟法術……正如應星所說的那般,本質上和波月古海沒有什麽區別。
就算是龍尊,也無法區分其中差異。
繁育,水汽。
齊活了。
畢竟,持明族想要靠着研究繁育來解決自己不孕不育的問題的概率,可比十王司年久失修進水來得合理得多,甚至當初就連他在看到那只蟲孑的殘存半身時,不也一樣産生了相似的想法嗎?
應星冷着嗓音、沉着調子,說道。
“大概也就你們持明族人不願意承認——外人都能看出來,你們族內其實非常在意子嗣綿延的問題,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解決它,就連你,丹楓,也是如此。”
“龍師?大概是了吧,沒有人比他們更有嫌疑,動機、能力……一切都具備了。”
丹楓:“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某一個瞬間看起來像是一塊已經布滿了裂痕的琉璃屏風。
“我得找機會和龍師們談一談。”他說,“但不是現在,恐怕會打草驚蛇……嗯,我得先把這個猜想告訴将軍,我不想承認,但有可能……我會需要一點來自神策府的幫助。”
“兩位——你們的想法我很贊成,但是,有一個小問題。”
景元突然開口。
“你們對持明族有所了解,卻對幕後黑手缺乏認識。”
“龍師的問題,由來已久。”
“仙舟是出了什麽問題麽?能讓這些事情在最近一齊爆發出來?命運的巧合嗎?有可能,但是我不相信。”
“可別忘了先前從那只歲陽——燎原口中問出來的消息啊,絕滅大君幻胧……先前那個壽瘟信徒傳教的事情裏也有她的參與,這一次若說沒有,我是不信的。”
幻胧的作風是什麽?其實在上一次的那幾件事裏面已經有了些許的表現了:她全都要。
所以,景元道:
“我更傾向于,雲華女士提到的兩種可能,對方都做了。”
應星沉默,片刻後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
——景元确實有夠了解仙舟的那些大敵們的。
又及:想要獲得他的承認,真的挺難的。
*
距離仙舟不知多少光年之外,在一顆已經結束了燃燒,但也沒有就此塌縮成為黑洞的恒星上,一株沒了半邊的巨樹緊緊地依附着恒星表面。
對于擁有毀滅星系力量的令使來說,區區一顆恒星而已,不管是在全盛狀态的、還是不在全盛狀态的,都是可以拿來下酒的小菜。
這顆熄滅後的恒星此時正在逐漸地失去什麽——如果此時有博識學會的人在邊上圍觀的話,應該可以通過來自星際和平公司,金主大力支持的各種高精尖設備觀察到,這顆恒星正在逐漸變得越來越不像是一顆恒星。
恒星在熄滅之後,仍然沒有喪失它全部的能量,它仍然在動,仍然擁有質量——那它就是擁有能量的。
然而現在,它的速度逐漸放緩下來,一些內部的結構也正在發生變化,好在,周圍的文明基本上都發展得不錯,在這顆星球停止燃燒之後就快速從它邊上撤離,轉而去往了其他恒星邊上居住,于是此時發生在這裏的變化,其實并不會對文明本身制造多少的影響。
更遑論宇宙本身。
倏忽的枝條慢慢地舒展開來,先前被劈砍掉的一半部分、那粗粝的表面上,一些介于血肉、木塊與史萊姆質地之間的東西蠢蠢欲動地增生着。
但是,每當它們生長到了一定的尺寸的時候,那股覆蓋在他這道巨大傷口上的力量就會再次顯現。
并未伴随着金光,刀鋒劃過身體的感覺卻會又一次地傳遍整個樹身,那刀鋒甚至還不是鋒利的:它帶着幾分粗糙的磨砺感,甚至像是把他推到了一座磨盤上面,一圈一圈地将他研磨。
剛剛滋生出來的那部分身體又一次地消失,留下和先前一樣的傷口,那種帶着淺淺綠色的半透明清液再次流淌出來,滴落在恒星的表面,滋生出一根一條的綠枝,像是一株長開諸多側包的水仙花。
但是這些枝條在剛剛生長出來後,就立刻被倏忽自身的根系擠占了根部,連綴着成為他身體的部分。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這顆晦暗的恒星上遍布着綠色的枝條,它從一顆黑暗的星球變成了一顆純粹綠色的星球。從遠處觀望過去,可以窺見的是絕對的生命力,與隐約潛伏其中的詭異。
又不知多久時間過去,一顆零星的黃綠色星火降落在這顆恒星上,它半點不客氣地将自己鑽進了一根相當高壯的枝條裏頭。
那枝條變換起形狀來,變成了個面容美豔,但眼角眉梢都帶着略顯危險的向上揚起的女子。
她擡腿,将“雙腳”從連接地面、甚至鑽入塵土之下的根系中拔斷,看向倏忽。
“喲,你現在……讓我瞧瞧,還有什麽可以與我對話的臉嗎?不會全都被仙舟的将軍砍掉了吧?”
于是“欻”地一下,一根枝條從遠處伸來,枝條最頂端俨然分叉出五條,像是一只張開的手掌,手掌徑直探到女子的頭頂。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着女子的腦袋,猛地一個旋轉後,将這個腦袋硬生生地從肩膀上擰斷了,抓起來。
女子也沒有倒下,那斷掉的脖頸處,黃綠色的火焰陰燃着,很快她伸手從旁邊又掐斷了一截枝條,稍微觸碰了下,又變成了個頭顱,直接壓回了脖頸上,接縫之後,那腦袋看起來就像是原裝的一樣,完全看不出什麽問題。
換了個新頭的女子擡眼,看向上方将“自己的腦袋”挂在上頭的枝條,與那張和她此時的臉看起來一模一樣、別無二致的臉對話:“倏忽,你氣性好大啊。”
“幻胧……”
倏忽其實也不是沒有剩下的頭,但他很讨厭幻胧這種帶着點兒居高臨下的語氣,就仿佛他是什麽可悲而弱小的蟲孑,需要幻胧施舍他一點能力——就像是那些愚蠢的、當真把毀滅當做了救世主的蜉蝣一樣。
“你來了。”
但他還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平和,因為和現在的幻胧相比,他雖然還能做到擰掉對方一個腦袋之類的操作……可他其實正在最虛弱的狀态,而以幻胧如今的力量,想要殺死他一次并不算難。
……真是的,他到底是給自己找了個盟友,還是給自己找了個背後刺客?倏忽不禁在心裏有些抱怨,但他也很清楚,在他選擇走上這樣的一條“豐饒”之路途的時刻開始,他就與秩序之內的文明宇宙徹底為敵,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所以,能夠與他展開合作的,選項其實就那麽幾個,在這裏頭,可靠的隊友可以說是一個都沒有。
幻胧還算是好的,如果換成反物質軍團裏的其他成員,興許現在就開始踐行毀滅的藝術了——那都是一群沒有腦子,還莽撞至極的瘋子。
倏忽無法選擇時間倒流重來一遍,于是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接受* 現狀。
幻胧笑嘻嘻的:“是啊,我來了,看看你過得有多凄慘,看看仙舟的将軍在你身上留下了怎樣的痕跡……”
這話說得怪暧昧,也怪讨厭。
但是這話既然是從幻胧口中說出來的,那其實也沒什麽太過在意的必要,因為她本來就是這麽個令人生厭的家夥。
在說了這麽一些話之後,幻胧突然一轉神态,變得認真起來:“你是怎麽輸的?你的計劃我看過,雖然不能說好,但也确實沒有什麽疏漏的。”
仙舟的将軍是個什麽水平,倏忽比誰都知道,他也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過分誇大自己——如果他覺得自己需要助手的話,當時幻胧應該也會選擇參與戰局。
倏忽沉默了片刻之後,說:“他們好像掌握了一種特殊的力量,能夠将豐饒之力轉化為別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植物,但實際上并不是植物,擁有強大的攻擊手段。如果不是這東西突然出現,我是不會輸的。”
幻胧:“連你也從來都沒見過?”
倏忽點頭:“連我也從未見過。”
這下,幻胧也陷入了沉默:原本她以為,倏忽和仙舟打了這麽久,雙方應該都出于明牌狀态,誰知倏忽這邊才剛剛和她完成了結盟,仙舟那邊卻又突然憑空造了牌出來。
她在沉默片刻之後開口:“看來,你确實是遇上大麻煩了——接觸過一次之後,你對這種特殊的力量有什麽新的了解了嗎?”
倏忽冷笑一聲:“騰骁被那股力量加強了,我分出一大部分力量之後,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幻胧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說:其實就是能力不足,也不需要為自己找這個借口,說得好像先前被騰骁線下單殺了那麽多次的人不是你一樣。
她撇了撇嘴:“好吧,這樣看來,最近這段時間是沒辦法指望你了。那就我來吧,最近這段時間,我會幫你看着羅浮的。”
倏忽原本想陰陽倏忽兩句,比如說警告一下幻胧不要太猖狂,到時候或許就要淪落到和他今天一樣的下場——事實上倏忽覺得自己也不算淪落得太慘,因為他好歹及時逃跑了。
但是轉念一想,倏忽閉嘴了。
幻胧最大的優勢不就在于她是一團歲陽,理論上來說沒有什麽能夠真正攻擊到她的物理手段麽?仙舟雖然對付歲陽很有一手(畢竟這也是歷史上的老朋友了),但是對付令使級別的歲陽還是第一次。
倏忽:“你應該比燧皇還要強大不少吧?”
幻胧:“為什麽要拿那個小家夥和我比。”
倏忽:“小心些。”
幻胧:“我不會親自出手的,巡獵……那都是一群瘋子,招惹上了絕對沒有好日子過,就像是絕滅大君誅羅……啊……這可真是個久遠的名字啊。”
其實也沒有過去多久,只不過,對于今天團滅一個文明,明天就又開始了一場大仗的反物質軍團來說,幾個星歷年的時間就很不算短了。
畢竟,毀滅是這個世界上已知的、最為年輕的一位星神嘛。
幻胧加入反物質軍團的時間不算太長,但至少比起星嘯來要長一點,而星嘯就是那個在誅羅被巡海游俠幹掉之後,頂替了他的位置出現的新絕滅大君。
至少,在幻胧的已知中,唯一一個被幹掉的絕滅大君就是誅羅。
所以,橫亘在毀滅和巡獵之間的仇恨,其實也能算是由來已久——當然,哪怕沒有這層關系在,巡獵本身和毀滅在命途立場上的沖突也必然是持久的。
幻胧笑了笑,說:“都說仙舟聯盟的內部是一塊鐵板,但我卻并不這麽覺得呢,我已經遇見了一些相當野心勃勃的人,我想,他們大概是能夠給我驚喜的。”
倏忽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片刻後,那個從幻胧用他的枝條改造而成的身軀上撕裂下來,又挂回了他枝條上的腦袋——如果靜心去聽,此時大概是能夠聽到一些回蕩在宇宙之中的,屬于一些強大而自在的存在的聲音的,這聲音在說“禁止套娃”——它從枝條上掉了下來,就像是砸在天才腦袋上的那顆蘋果一樣果斷。
而在這之前的最後一瞬,這只腦袋說:
“但願,你能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