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顆綠色的星球
第28章 一顆綠色的星球
對于造翼者來說, 他們的聖樹穹桑被毀壞得太早了。
所以,哪怕是宇宙中數一數二的長生物種,在所有的豐饒民中都能排得上前列的種族, 如今的造翼者中, 也已經不剩下幾個曾經見證過當初穹桑樹盛況的族人了。
鳴霄也沒有見過, 他只曾經聽說穹桑樹的枝條延伸出去,一顆行星的核心就這樣被串聯在了穹桑上, 無法掙脫, 而那時候, 強大的衛天種軍團就會出動, 在行星表面的凡人上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完成對于行星的全面操控。
因此,他并不知道此時的倏忽有沒有完成對塔拉薩星的聯通, 只能在漫長的、甚至逐漸變得很有點尴尬的等待之中繼續保持沉默, 一直到——
鳴霄覺得, 都這麽長時間過去了, 換作是他們孔雀天使軍團, 估計已經可以把整個塔拉薩星上唯一那座陸上城市內的抵抗力量全部屠戮幹淨了——倏忽身為豐饒令使,總不至于在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之後, 還沒能連接上那顆星球吧?
于是他出聲問:“倏忽,你——”
鳴霄話未說完, 只見那伸展開來的巨樹上頭, 一根枝條猛地垂了下來, 上頭懸挂着的一顆腦袋猛地轉過頭來,怒目圓睜, 開口大罵:“閉嘴!濕生卵化的愚物!”
如果倏忽也有一個系統, 或者說,他自己就是個系統的話, 那麽在他準備啓動那些身體碎片,通過将自己體內的豐饒之力分享過去,從而以塔拉薩星為土壤,培育出一株全新的自己,再與自己跨過無盡的虛空、枝條重連的時候,這系統上應該跳出如下彈窗:
【您已開始連接。】
【正在搜索信號。】
【信號較差,請不要斷開,正在搜索中。】
【信號不穩定,請不要斷開,正在維持中。】
【信號……信號好像有點問題,要不要再往裏面多注入一點豐饒之力穩定住信號?】
【豐饒之力已注入,正在搜索信號,請耐心等待。】
【信號中斷,請您重新嘗試。】
Advertisement
倏忽仍然能夠感覺到那些分出去的身體碎片,豐饒之力仍然在本體與那些細小的碎片之間建立着微弱的聯系,但是它們卻像是全都陷入了沉睡一般,對于他輸送過去的豐饒之力照單全收,但是卻沒有一點回應。
猶如泥牛入海……
就算再怎麽不敏銳,到這個時候,倏忽也該意識到不對勁了,就算是再怎樣木頭的腦袋,這會兒也應該差不多了。
如果倏忽是個人,那現在他必然是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樣,但他不是,所有那無數個垂挂在枝頭的腦袋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但全都能夠表達出憤怒的表情來。
鳴霄問:“倏忽,你的計劃出岔子了?”
此時的倏忽看起來比方才那全身上下都在冒金光的樣子可怖多了,可以說,此時的他才展現出了一個令使的模樣:一個能夠随意毀滅行星,甚至能夠摧毀恒星系的強大戰鬥力。
所以,哪怕鳴霄心裏在想:這和他們造翼者可沒有關系,分明是倏忽自己實力不濟,無法跨越遙遠的距離直接在塔拉薩星上制造大亂。
但他卻不能直接在嘴上說出來“倏忽,我們造翼者已經做到了自己所應允的,就算你的計劃不成,我們也要你複蘇穹桑”這樣的話。
造翼者內部已經沒有令使了。
倏忽看向身邊的造翼者:“我要你們随我一同出征,塔拉薩……仙舟聯盟提前知道了我的計劃。”
那些看向鳴霄的頭顱,面容上浮現出的,是絕對不容反抗的神色,眉宇間甚至帶着暴戾。
這些面孔張口,一個接着一個開口,每一張口都只發出一個音節——它們說道:“孔雀天使軍團必須與我同行,我要确定,你們造翼者沒有與仙舟勾結。”
鳴霄垂在身側的爪子抓緊起來,攥得緊緊的,他想要開口,但最後還是有些無力地閉上了嘴:在倏忽面前,他可以盡量顯得不卑不亢,就仿佛造翼者仍然還是穹桑覆滅之前的強盛族群一般,但他最好不要拒絕倏忽的“提議”。
他也确實沒有抗拒的能力。
*
塔拉薩星,伊須磨洲。
令夷頂着兩個黑眼圈,端着一杯狐人族專用提神飲料猛地灌了三大口。
她的黑眼圈顏色,已經濃到了就算往上面塗一層膚色的粉都未必能夠掩蓋得住的程度,如果真的想要徹底掩蓋下去的話……得上遮瑕。
那杯提神飲料味道極苦,三大口下去,就算是在這三天的時間裏已經喝了起碼十杯這玩意的令夷都忍不住皺眉、哆嗦,整張臉皺成一團。
但是沒辦法,令夷已經有足足三天的時間沒有睡覺了,為了盡量把塔拉薩星變成一個有能力和豐饒民軍隊稍稍抗衡的星球、為了盡量将倏忽能造成的危害降低到最少,她在這三天裏連阖眼小憩片刻的功夫都沒有,一直都在不停地種植着植物。
沒辦法,倏忽那可是豐饒令使,想要吃掉他能夠轉送過來的豐饒之力,令夷懷疑光靠着一兩株超大的植物可能效果不佳。
還是得以量取勝,用足夠多的植物來組成一個吸取豐饒之力的海洋。
——是貨真價實的海洋。
此時,她正在塔拉薩星上那廣袤的海洋中間,随着船以恒定的速度向前行進,她将更多的荷葉鋪展在海面上,然後往荷葉上鋪各種不同的植物。
這份工作勉強還算是有個好消息的,因為數量夠多,所以植物的種植就不怎麽需要動腦思考,只需要機械性地完成大面積的種植就行,反正只要這個密度擺在這裏,哪怕就只是最普通的、傷害力度最低的小噴菇都能創造奇跡,就更別說那些殺傷力比小噴菇強上不少,需要的豐饒之力也相當大量的植物了。
令夷沒有放下提神飲料杯子,而是在稍微給了自己一點兒緩和的中場休息時間之後,一口氣幹了剩下的小半杯。
雖然又一次被苦到整張臉都皺起來,就連耳朵和尾巴都可憐兮兮地蜷縮起來,輕輕地抽搐着,令夷也沒什麽抱怨的意思。
沒辦法,相對好喝的飲料她喝不了。
狐人做為犬亞種的泛人形态生物,和普通的貓貓狗狗一樣不能喝咖啡,喝了雖然不至于一定會死,但如果不及時送去丹鼎司,也确實會出點問題——他們到底是已經變成了和步離人不一個種族的生命了,在擁有更美麗的面容、更穩定的情緒和理智的同時,他們也失去了如步離人那般,從更長遠程度上來說幾乎可以算是百毒不侵的恢複力。
喝了一口為應星提供的咖啡、又從令夷這邊沾了點兒提神飲料喝的景元對這兩種飲料做出了如下判決:
和專供狐人族的提神飲料相比,哪怕是被星網上稱為大杯刷鍋水不加糖的咖啡,那也是國窖的水平。
景元這麽說的時候,相當憐愛地看了令夷一眼,祝她好運。
唉,他們倆都留在陸地上了,她雖然不是一個人在船上,但四周都是些她不認識的水居者士兵,令夷難免會在需要一些情緒支持的時候茫然無措——她到底不是個非常擅長交際的少女,而且此時的情況也很不适合交際。
還好,丹楓還是會偶爾到船上來的,這位龍尊在将關于啫邪的那個任務轉交給了水居者政府手上,自己在接管了伊須磨洲文明為數不多的軍隊的同時,還算是能抽出點兒過來關心、安慰一下她的時候的。
令夷不得不承認,雖然仙舟人基本上都會覺得持明龍尊飲月君是一位相當高嶺之花的清冷存在,但……或許他就只是性格上相對偏內向一點,倒也不至于說就到了高嶺之花的程度。
畢竟他在第一次來的時候,不僅僅帶了一段造翼者啫邪是怎麽在水裏撲騰猶如炸魚的視頻,還心思不怎麽純善地帶了一些從啫邪身上落下的羽毛。
天可憐見,丹楓自己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怎麽邪惡、怎麽看樂子不嫌事大了——本來造翼者就不适合碰水,這些翅膀生來也不是為了劃水而存在的——真要劃水,那不得進化出蹼來才行?
那在劃水的過程中,羽毛掉落三兩根不是很正常的嗎?
而身為衛天種中頂頂尊貴的一個,啫邪的羽毛中帶着一點天青石的光輝——這被認為是和曾經掌管步離人上下的羽皇,也就是天青石聖巢的主人有一點遙遠的血緣關系的證明。
這可是天青石的光輝,抛開豐饒民那令人讨厭的身份問題不談,這顏色還是非常美麗的。
丹楓:“在我小時候,嗯,我是說,在這一世,我還沒有成年的時候,我曾在鱗淵境的海灘上撿拾貝殼,那些貝殼大多都是碎裂的,偶爾有完整的,而要從中挑選出好看的完整貝殼則基本上要看運氣——兩三天才有機會遇上一顆,每次找到它們,把它們收集起來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快樂。”
他推己及人,覺得令夷大概也會樂意收到漂亮的羽毛做為禮物。
至于說會不會有點什麽兔死狐悲之感,丹楓同樣推己及人。
他扪心自問,得出了貝類和持明族一樣,都是水生、但也不介意上陸地的物種這個結論。
那麽,既然他不會嫌棄某種意義上和自己有點兒關系的貝類死後留下的貝殼,令夷應該也不會嫌棄和她一樣,同為類動物亞種的造翼者掉下的羽毛。
令夷果然接受了。
她秉持着“豐饒民有罪,但美麗無罪”的原則,珍惜地收好了這些羽毛,并告訴丹楓,其實在步離人的身上,偶爾會有那麽幾撮毛長得格外漂亮,顏色銀白,光澤明亮,像是一段絲綢質地的月光——她打算以後找點這樣的毛,和造翼者的羽毛拼在一起,* 弄一副小小的拼貼畫出來,做為裝飾擺在牆上。
——當然,現在丹楓是不在的。
根據提婆給出的信息,他們知道倏忽大概會在什麽時候前來塔拉薩星,于是當這個時間點逐漸迫近,每個人都回到了最需要自己的那個崗位上。
顯然,最需要丹楓的崗位,就是軍隊的前鋒。
對于令夷來說,哪怕倏忽已經大軍壓境,她的工作也不會發生改變,多一株植物就意味着多一分擊敗倏忽的希望,而為了這希望,她相信自己能夠靠着身為長生種的身體素質以及那光靠着苦味舅舅能讓人清醒過來片刻的提神飲料奮戰到最後一刻。
突然,她在往水裏扔蓮葉的時候,眼角的餘光觀測到放在自己面前桌子上的玻璃杯裏,一截原本小小的綠色突然暴漲,整個體積膨脹了約有三倍。
這只玻璃杯裏面泡着的,是倏忽的身體碎片,也是最早丹楓從老人那邊得來的一截藤蔓。
令夷将其攜帶在了身邊,做為自己在船上的保護傘:很顯然,在海洋上的一葉孤舟是很危險的,尤其是當倏忽真的來了,步離人之類的豐饒民也随着倏忽一道出現的時候。
那麽,為了避免自己遇到危險,也為了在海洋上遍栽蓮葉的計劃能夠順利實行,令夷本着該薅的羊毛一點都不能少的精神,随身帶了這玩意,在裏面種了不少長在蓮葉上的向日葵,準備着遇到敵人就扔。
雖然比起火爆櫻桃來,效果肯定是要稍微遜色的,但聊勝于無——從昨天那幾個造翼者的結局來看,很多很多的土豆雷,在清雜的時候,效率絕對低不了。
而此時,令夷因為震驚暫緩了手上種蓮葉的動作,她和坐在船艙另一邊,負責保衛自己安全的水居者士兵對視一眼,确定他們都沒有看錯。
方才那一瞬間的變化非常明顯,用肉眼即能看到:
這一截自從被掐斷下來之後,就因為始終被吸取着豐饒之力而停止了生長的藤蔓,在剛才那一瞬間突然開始生長,但是僅僅在須臾之後,這種生長停止了下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種植在超迷你蓮葉上的超超迷你向日葵——它發光的亮度快速地提升了,不過片刻就已經亮到了看向它,就像是不戴任何防護設備地張目對日的程度。
令夷和水居者士兵都掏出了護目鏡:很顯然,自從向日葵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之後(特指:令夷的),護目鏡的地位水漲船高,或許等這些特殊的向日葵種遍整個禹洲的時候,護目鏡就會變成全宇宙最暢銷的商品,力壓星際和平公司的明星商品銷售數額。
護目鏡還是可靠的,尤其是仙舟産出的護目鏡,面對着仍然在提亮的小太陽,仍然能夠扛得住這強烈的光照——但令夷覺得不能這麽放任下去,于是她讓水居者士兵将小太陽吸收了。
在對方開始放光的同時,她提醒道:“你的下一次攻擊被強化了,現在先克制點,等敵人出現的時候,就狠狠地毆打他吧。”
水居者士兵信了,但從對方微笑的表情來看,他大概并未很把令夷的話當回事。
令夷也不在乎:有一說一,比起讓對方在打出一拳後大吃一驚,從此拜服她膝下,她更希望這艘船不要被打擾,塔拉薩星的海水表面,還有很多地方沒能夫覆蓋上蓮葉。
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被打擾。
*
方才那一瞬間的動靜具體意味着什麽,明眼人誰都能看出來。
令夷對面那個水居者士兵大概是性格比較沉穩的一個,又或許,他覺得自己對面坐着一個未成年小姑娘,哪怕這個小姑娘擁有極強的力量,還是羅浮仙舟人、在這個年齡就破格加入了雲騎軍,她也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是未成年,就需要大人表現得足夠冷靜,從而保護未成年此時可能緊張得直跳的內心。
一直到一分鐘後,船內的通訊響起,廣播傳遍整條船,是水居者政府的警告:“倏忽方才有所動作,不過看起來沒能成功,無法确定是他自己放棄,還是受到了壓制,各單位小心,保持警惕,戰争随時有可能開始。”
令夷覺得,倏忽大概是被壓制了的。
這個觀點總共有三條論據可以作證:
第一,倏忽要求造翼者投放到伊須磨洲來的那些身體碎片還剩下三分之一沒能投放完畢。
知道那剩下的三分之一都被水居者政府怎麽處理了嗎?
——在景元的建議下(以及視頻會議室內,騰骁将軍那在屏幕後略顯複雜的目光中),伊須磨洲水居者政府最終決定,将這些豐饒禍根分成兩部分,扔進兩艘無人飛船,向太空中投放。
這可不是往太空中輸送危險的豐饒垃圾,事實上,這兩艘飛船的目的地都是挺令人安心的。
一個,是距離塔拉薩星最近的反物質軍團駐地。
幻胧和倏忽的結盟是隐蔽的,而且,反物質軍團對于毀滅一切的欲望還是蠻強烈的。
曾經毀滅過穹桑這棵樹的軍團,能否在毀滅倏忽這棵樹的身體碎片上表現出和從前相當的戰鬥力呢?大家都拭目以待着呢。
而另一艘飛船,航行的方向就要顯得更為兇惡一些了:它的目的地是蟲群,距離塔拉薩星最近的蟲群。
衆所周知,蟲子是一種什麽都吃,滿腦子只有最基礎的原始欲望的族群,哪怕是升格成為了星神的【繁育】塔伊茲育羅斯,腦袋裏能夠裝下的東西似乎也不怎麽多。
送上門的食物,它們焉能不動?
景元在給出這個建議的時候,臉上還閃耀着人性的光芒,純善的輝光。
他說:“蟲群需要食物填飽肚子,倏忽……倏忽年紀大了,産出一些身體碎屑之類的垃圾也情有可原,這是多麽互利共贏的一對啊!它們雙方彼此都還沒有遇見,這實在是銀河的一件憾事。但是沒關系,我從來都是個願意為人牽線搭橋的好人,不如就讓我來為雙方構建起名為緣分的紅線。”
聽完這句話後,水居者政府首腦看向他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贊嘆。
水居者政府首腦感嘆說:“聽說,景元骁衛既走在巡獵的命途上,也和智識的命途頗有緣分。”
景元點頭,承認了這個關系:星神行走在純粹的命途上,但命途行者并非如此,他确實也是智識的命途行者。
水居者政府首腦:“難怪,不愧是智識命途啊!”
“我曾經以為,對付豐饒民,要麽是做得比豐饒民更豐饒民,要麽就要去學習反物質軍團的做法,現在看來,我還是太狹隘了——對付豐饒民,果然還是腦子最好使。”
屏幕後的騰骁:“……”
有一說一,這觀點是沒錯的。
畢竟人類靠着智慧點出了如今的科技樹,擁有了如今的火力,說用腦子對付豐饒民倒也不是問題。
但是……可惜了。
這句話是對景元說的。
他默默在心中向帝弓司命祈禱着:希望水居者政府首腦別和令夷似的,從此踏上了一條被景元帶歪的不歸路。
現在丹楓已經很有這個跡象了……好吧,這個鍋不能扣在景元頭上,丹楓本身并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老成持重,世人大多被他的外貌欺騙,但騰骁還是知道的。
——說回支持倏忽那邊的動靜消失,是因為他的力量被壓制了的那些證據,現在來到第二條。
第二條證據很簡單:令夷的植物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這些植物時時刻刻都在汲取着豐饒之力。
那些跟着騰骁将軍一起上了飛船,此時正與羅浮軍隊一同朝着塔拉薩星而來的神策府智囊團經過了非常嚴謹嚴密的計算,得出了大量的植物應該是能夠堆過倏忽那邊豐饒之力輸出上限的這一結論。
就算是倏忽,被吸幹了也會腎虛,畢竟腎虛之苦并不包含在生老病苦之中,這頂多算是亞健康狀态——不是靠着一條藥師祝福就能解決的嘛。
第三條證據則更為直白:
隔着茫茫虛空、無盡的浩瀚宇宙,倏忽的力量也是有窮盡的。
他畢竟是豐饒令使而不是豐饒本尊,頂着被那麽多植物薅羊毛的debuff輸出,還要在力量傳遞的過程中經受住空間的損耗,能夠讓伊須磨洲這兒、他的身體碎片有所反應就已經很厲害了。
還能要求倏忽些什麽呢?
不能再要求他更多了!
*
倏忽并未只準備一條路。
他對塔拉薩星球志在必得:上次他被騰骁焚燒而死,雖然沒有死得很徹底,沒過幾年就又從棺材裏爬出來了,但是被騰骁摔進巨大的恒星裏頭,身體一邊再生一邊被燒毀的滋味卻很不好受。
這一次複生之後,倏忽就滿心想給騰骁制造一些相當的疼痛:他要報複回來,并且不是等價地複仇,而是百倍奉還。
所以,塔拉薩這顆仙舟的“軟肋”,是他必然要下刀的地方,就算此時公司與仙舟結盟,而銀河中的其他派系,甚至于反物質軍團都來幫忙,他也不會改變這個主意。
他很快讓鳴霄告知呼雷,步離人的獸艦要啓航,他會用自己的枝條為他們開辟出一條快速通行的航道。
從內部的攻勢被化解了,那就從外部來——反正,塔拉薩星的終末即在眼前。
倏忽此時在豐饒民中的高得可怕,因為他看起來真的能和仙舟過過招,并且,仙舟成日貫徹巡獵的命途,尤其是曜青仙舟,天天擱那大捷,一些豐饒民已經徹底受不了這種朝不保夕,天天都要擔心頭頂上有仙舟雷·弩·射下來的日子了。
他們要反抗!妖弓禍祖還沒覺得他們身在的世界無可救藥而一發光矢降下,無差別攻擊毀滅一切呢,你們仙舟憑什麽這樣?!
但是要讓他們自己站起來,拍着桌子對仙舟放狠話,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仙舟是什麽級別,他們是什麽級別,他們根本挺不過雲騎軍的一輪沖鋒,所以,只能抱大腿。
倏忽可以被視作反仙舟聯盟的盟主,正是因為他足夠強大且對仙舟的惡意足夠深,這個聯盟才能被擰成一股繩。
簡單來說:豐饒民們覺得他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那根可靠金大腿。
大腿都發話了,沒有什麽事不能做的。
于是步離人的獸艦開始出動。
——此時此刻,在步離人看着最為龐大而恐怖的獸艦之上,鳴霄正和一只身材高大,伸展後約有十米餘的步離人相對而坐。
這只步離人,正是這個部族如今的戰首,也是這個名為蝕月的部落乃至整個步離人歷史上,除去求來了藥師賜福的都藍戰首之外最強大的那一個。
呼雷。
同外人常以為的不同,呼雷的外形雖然兇煞如暴君,但卻意外并不魯莽,鳴霄如此評價,他與呼雷交流數日,對這位步離戰首也算是有了些了解——他是個枭雄。
不過,他仍然狀若不經意地問道:“倏忽向塔拉薩星開戰,就等于是與仙舟開戰,這不是步離人一直以來都期望着的嗎?戰首瞧着,卻仿佛有些興意闌珊。”
呼雷嗤笑一聲,他聲音低沉,像是進攻時吹奏起的、體積最大的號角:“鳴霄,這種試探的話,不必在我面前說。”
鳴霄臉上仍然保持着上位者該有的外交專用表情:“抱歉。”
呼雷道:“造翼者曾經是步離人的同盟,而如今,我們又站在了同樣的立場上,鳴霄,我不會對你說謊。”
呼雷:“同造翼者一樣,步離人也只是與倏忽結盟,僅此而已。倏忽是個強大的令使,但狼不會因為強者在前,便屈膝向其下跪——我想,羽人也是如此。”
鳴霄的臉色好看了些許:他确實是這樣認為的,而呼雷在表明自己立場的同時捧了造翼者的這一手,也确實讓他非常舒服。
“正如倏忽不介意與造翼者達成交易一樣,倏忽也不會介意和步離人結盟,我們各取所需。”
就算是令使,也不能獨自一人在這個世界上打拼,被弄死的令使難道還少嗎?看看那些戰鬥力強大,但是需要拖家帶口,總是疲于奔命的仙舟将軍吧,巡獵令使的死亡率一直都是所有命途中最高的。
當然,巡獵命途行者的死亡率,差不多也是最高的——這很正常,在這樣一個有序與無序互相參雜,機遇和危險交織,而在這兩對關系中,往往都是後者的占比要遠遠高于前者。
所以,倏忽需要步離人成為自己最兇惡的爪牙;而步離人,他們和倏忽結盟,是因為步離人想要一個沒有仙舟聯盟的世界。
哦,仙舟,仙舟聯盟。
就像是每一對愛恨交織的宿敵那樣,每一個豐饒民部族在說起仙舟聯盟的時候,總要帶着點咬牙切齒的憤恨、一些對“瘋狗”的忌憚,以及,一些豔羨向往,以及點起一支煙,在缭繞的煙霧裏面輕飄飄地吐息,慢慢說起從前的姿态。
這很正常,尤其是對于步離人和造翼者這兩個族群來說。
仙舟聯盟,這是個在從求藥使到豐饒民轉變的标準路子上徹底走歪了、甚至直接背道而馳的文明,整個宇宙中,一整個文明發生這樣變化的,也就只有仙舟聯盟了,剩下的全都是個體。
那個體和群體能比嗎?!
背叛階級的個人存在,但是背叛階級的階級不存在——仙舟聯盟的出世就像是為了打破這句話而存在。
豐饒民們豔羨他們的好運,慈懷藥王眷顧他們,為仙舟賜下豐饒神跡,甚至三番五次地路過仙舟,就像是慈愛的老父親回家看看叛逆的兒女們現在在做什麽似的。
原本,這個拿了和步離人、造翼者差不多劇本,只是比起這些被放養的孩子來更受寵的劇本的文明應該同樣轉變為豐饒民。
但是仙舟沒有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存在,卻開始以短生為目标,以根除豐饒為目标?!
還特麽的在壓力下,誕生出了個以獵殺豐饒為己任的星神!
造翼者想想自己曾經和古國帝王的蜜月期,夾着煙長嘆一口氣;步離人想想自家被策反的狐人族,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想了十天十夜也想不明白,這個巡獵的命途啊,它怎麽就那麽和個魅魔似的,把貪生怕死的劣等狐人哄騙過去之後,一個個都變得那麽難殺。
仙舟想要除去藥師也就算了——反正呼雷也不怎麽信仰藥師,豐饒星神沒了但是豐饒命途還在,剩下的就是各憑本事,看誰能從命途中獲得更多的力量。
但是仙舟還想除去豐饒民,這就很過分了。
他們阻撓步離人的穹桑伸出更遠的枝條、攔截正在改造星球的步離人獸艦,仿佛他們這輩子最大的責任就是給豐饒民使絆子。
步離人想要繁榮昌盛,想要将天上的群星都變作步離人放牧的原野,就需要根除掉這個擋在前頭的絆腳石。
但他們做不到,讓仙舟損失慘重,這他們的确有這個能力,但徹底消滅仙舟聯盟……絕無這種可能。
沒了身後要守護的仙舟人,帝弓七天将那就是被打開了禁制的殺戮武器,能夠造成比反物質軍團更大的傷害。
況且,他們還要警惕着随時可能從頭頂降下的妖弓光矢。
步離人中或許有一些激進的熱血派,他們的肌肉長到了大腦本應該長着的位置,愚蠢而不知天高地厚,便會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戰首呼雷——他的強大程度遠勝過那些蠢貨,所以他可以讓那些蠢貨在物理的壓迫下聽自己的話,而他,擁有一顆還挺不錯的腦子。
所以,和強大的、和自己目的相同的存在結盟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并不很高興,因為我知道我的族人要在戰場上死去。”呼雷說,“我想要讓天上的群星成為步離人放牧的原野,我的族人,雖然我對他們沒有太強烈的感情,但他們确實是我最為珍視的諸物之一。”
“但我不想阻攔,戰死是狼的榮耀,戰死在和仙舟的戰争之中,是榮耀中的榮耀——他們是為了名為步離的族群而戰死的,所以我不會拒絕倏忽。”
“我們都想看到聯盟元氣大傷,潰不成軍。”
呼雷為鳴霄倒上了一杯步離人的佳釀,那是一種參雜了多種生物之血的酒,腥味比酒味更為厚重。
“所以,鳴霄。敬慈懷藥王,敬我們的盟友,敬戰争。”
*
倏忽的枝條蔓延過銀河,那枝葉上散發的名為豐饒的“芬芳”如同蜜糖一般吸引了附近星球上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然而很快這些目光就逃離似的撤開,因為他們看到了步離人。
獸艦的危害,如今星際安全教育裏頭是必提的,步離人會把星球連帶着上面的一切,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智慧生命……全都轉變為扭曲的肉塊。
很多人光是看到獸艦就兩腿戰戰,飛也似地逃回了家裏閉門不出。
他們等待着,直到終于有膽大者告訴他們步離人已經離開了這片星域,這才勉強放心下來,從床底下爬出來,尤且戰戰兢兢地問:這些步離人都要上哪裏去?
自然,沒人知道答案。
但此時,那最前方的獸艦,也是呼雷帳下最精銳的前鋒,已經将它們的陰影壓在了塔拉薩星的上空。
但獸艦已經無法再前進了。
來自羅浮的星槎登空,老對手同樣遠道而來,此時戰意正盛。
而在下方的地面上——
呼雷和鳴霄都俯首看向這顆星球。
這顆肥美的、适合被豐饒民們吞吃入腹,成為滋養他們養料的星球——
它和他們曾經在情報上看到過的……不太一樣。
這顆星球上,幾乎半數的海洋都被綠色覆蓋了,乍一看,倏忽或許會認為這是慈懷藥王、或者是他自己曾經來過、并且留下了豐饒印記的世界。
不過他們都嗤之以鼻:這變化有什麽要緊,該打繼續打,仙舟的主力無法傾巢出動,這一站,是八十億豐饒民軍團對六百萬雲騎軍。
優勢在我!
*
步離人、造翼者、慧骃……這些團結在反仙舟聯盟之下的豐饒民撲向了戰場,他們爪牙已然在來的路上磨得鋒利,真正等待着撕裂血肉做為食物。
雲騎軍徑直迎了上去,但從羅浮來的雲騎的數量還是太少了些,無法将遮天蓋日的豐饒民全部攔下,因此,還有相當多的豐饒民直接朝着地面而去。
倏忽也已經在戰場上找到了自己的對手。
這棵很不講常理的樹的枝條垂到騰骁面前,那些頭顱又像是風鈴一樣,一個接着一個發聲:
“騰骁,果然,又是你。”
騰骁看着那些頭顱:他知道這意味着又有多少人死在了這名豐饒令使手下。
他的目光很冷,和他的金刀看起來一樣冷:“當然,倏忽,我為斬你而來。”
“哦,還是這個理由。”那樹上的頭顱發笑,“真沒意思。”
倏忽和騰骁互為老對手多年。
正所謂,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那個人,往往是你的敵人而不是朋友,倏忽認為,這個世界上理應不存在任何一個比他更了解騰骁的人。
“這一次呢?這一次你打算用什麽方式殺死我?我很好奇,并且等得有些不耐煩……不如你可以先告訴我,騰骁,反正你殺死我後,也阻止不了我的複活。”
“雖然幾乎所有宇宙中的文明都在羨慕着你們和妖弓禍祖的關系,但我知道,其實祂的箭矢也從來都無法随你們的心意而來,盡管我們的祈禱虔誠,但星神從不回應,不管是長生主,還是你們信仰的巡獵。”
“我們不如對彼此都友善一點,騰骁,我能夠感覺到你的身體狀況——你本應該正處壯年,強大得像是那邊熊熊燃燒的恒星。”
“你現在也确實仍處于壯年,但是,巡獵的将軍啊,這連年的征戰,憑借你的身體,又能堅持上多久呢?我已經從你身上看到了你風燭殘年的未來,據我所知,羅浮仙舟上,可從未有過一名得以壽終正寝的将軍。”
這棵巨樹輕輕地搖擺着枝條,枝條上垂落的翠葉也跟着沙沙搖晃、那些頭顱随之一起搖擺,表現出一種詭谲而妖異的怪誕美感。
豐饒的枝條一如既往地遞向仙舟的将軍,長生的甘露如從前每一次那般,只等待着将軍哪怕一丁點的猶豫就要落下。
“誰知道呢。”
在他面前一貫平靜而正氣凜然的騰骁此時仍然平靜,但是那種即刻誅滅妖邪的凜然感,這一次卻被輕松寫意的神态取代。
“興許我真的活不長吧,你說得對,倏忽,羅浮的每一位将軍都沒能活到壽終正寝的時候,這個問題我還沒考慮好——有可能我會選擇提前退休呢,到時候我就是第一個。”
他随即收斂了那點兒說到“退休”時的輕松的笑意,正色道:“但是,倏忽,你不一樣。”
“或許今天我殺不盡你、明天我也殺不盡你,但等好了吧,壽瘟的禍物,你的死期會在我退休之前。”
他這麽說着,舉起了手中寬長且沉的刀,而在他背後,披挂盔甲,如同天神一般、金燦燦閃耀雷霆的神君與他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倏忽擡起枝條,迎着那威嚴的神明之像而上,而他還有餘力,讓其他沒有面對着騰骁的腦袋對騰骁笑嘻嘻地說話:“你攔不住我的,騰骁,你現在也沾染上說大話的毛病啦。你非但攔不住我,你還要看着下方那個星球變成我的養料,騰骁,你——”
磅礴到幾乎浩瀚無盡的豐饒之力湧向塔拉薩星。
可是,倏忽卻沒有看到他的分身貫穿整個星球騰起——确實有植物在猛地竄高,但那并不是他,而是……
一株向日葵?!
向日葵頂放金光,璨璨如豔陽,騰骁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伸手去對着向日葵頂一點,他自己和神君一樣,也開始發光。
“煌煌威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