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8
第38章 Chapter 38
第38章
在一片混亂中, 裴賢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胳膊圈得很緊,兩個人糾糾纏纏三年之久,他竟然還會因為一個緊貼的擁抱而心動不已, 仿佛兩人之間的故事是從此刻才真正開始發生。
在吵鬧而混沌的時刻,裴賢短暫地放下了戒心, 僵硬地垂落在身側的手想要試探地貼上祁揚的後腰。
但身後的一片混亂吵嚷中, 越過警察厲聲的喝斥,裴賢聽到陌生的聲音小聲交談。
霎時間急促而輕巧的腳步聲向他們靠近——
裴賢循着聲音源頭看到了正緊盯着祁揚, 從他側方靠近過來的男人。
是那個司機。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 司機放棄僞裝, 目标明确地奔襲向祁揚!
裴賢沒有一刻的猶豫, 将祁揚從自己懷中撕扯開,推向警方的位置。
而同時, 那司機露出一抹笑, 腳下借力,轉變了方向, 撲空而起,屈膝重擊在裴賢心口的同時在他耳邊邪笑着嘲諷:“上當了。”
祁揚只覺得耳畔掀起一陣勁風, 幾乎只是在一秒鐘之間,在現場任何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 裴賢被那陣暴力的猛擊所傷, 一聲悶響,落在祁揚耳中卻如同一聲平地炸開的驚雷。
他眼睜睜地看着裴賢,看到他甚至來不及表露出痛苦,身體就随着這道巨力轟然倒下。
後腦重創在八樓高臺的邊緣, 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骨頭碎裂一般的脆響。
頃刻間,祁揚只覺得入目的一切都變得灰白, 只有裴賢後腦下流淌着、擴散着的血液無比鮮紅。
“不要——”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迸發出的力氣,撲身上前将司機撞開,他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只覺眼前的場景變得虛幻,他伸出手,卻不敢觸碰,“裴賢……裴賢……”
他喃喃着裴賢的名字,血液上湧,猩紅的眼睛死死盯着裴賢的輕阖的雙眼,他只覺得自己視野內的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救救他——”祁揚失控地回頭,不知該像誰求助,只能一遍一遍對能看見的每一個人大喊:“叫救護車!!叫救護車……求求你……他聽不見我……”
祁揚似乎已經在精神強壓中抽離出這個世界,周遭再次變得混亂。
他恍惚間看到市局曾經見過的熟悉面孔面色痛苦地将裴賢擡上擔架。
又恍然間覺得有人正在拉扯着自己。
但他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感知,更無法給予回應。
眼前陷入了徹底的,無邊無際的黑暗,耳畔有人聲匆匆交談,但仿佛隔着厚重的濃霧,模糊又遙遠,他什麽也聽不清。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祁揚想就此長眠,好去與閻王做交易。
但卻發現自己擁有的太少了,似乎沒什麽值得失去。
他擔心自己不等量的籌碼入不了閻王爺的眼,只能寄希望于自己這點不夠看的真心。
警笛鳴響,人聲陣陣,壓抑的哭聲鈍刀一般刺入他的耳朵。
祁揚睜不開眼,又或是已經睜開了卻看不見光亮。
在漆黑一片中他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是否已經如願來到了地獄。
刺痛感從心髒發出,如同融入了血液一般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身上沒有一處能躲得過,祁揚的身體在昏迷中顫抖,帶走了他身上最後的血色,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靈魂似的,只剩枯瘦的骨架在勉強地維持着人身。
恍惚間,祁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那個雨天,那間空曠的大辦公室裏,他下課回去,打開保溫杯從裏面拎出冰塊未化、铛铛啷啷作響的一杯奶茶,辦公室內擠滿了人,祁揚知道他們為什麽來,但在沒有絕對證據前,他還是要僞裝好普通教師的角色。
他沉默少言,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除了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他身形很挺拔,總是漫不經心地陪在他們隊長身側,好像對這個案件一點都不感興趣,卻唯獨對沉默着的他投來目光。
祁揚很擅長觀察人,他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很簡單——
他想這人一定是個家境優渥的天之驕子,他對人平等,但卻又沒把任何人放進眼裏,套了層皮也掩蓋不住骨子裏的驕傲和自信。不過他應該剛工作不久,專業素養似乎并不怎麽樣。
因為他發現這個人總是偷看他。
“裴賢。”
鏡頭一轉,一雙有力而漂亮的手映入眼簾,祁揚緩緩擡頭看去,對上裴賢帶着溫和笑意的目光,他自顧自地自我介紹着:“我叫裴賢,市局的法醫。”
祁揚不記得自己當時回答了什麽,但在夢中他看到裴賢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他想自己一定是沒說什麽好話,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就在讓裴賢難過。
“試試吧,試一次行不行?”畫面再一轉,裴賢纏着他問,祁揚這次記得了,他第一次在床上發火,差點就要走人,裴賢卻将他抱得很緊,像是在給小動物順毛似的安撫地摸着他的後背,“不好就退貨,或者你來?好不好?別走了。”
裴賢總在跟他說試試,第一次就是因為聽了他的“試試”,後來就都半推半就随他去。
不知道是不是這事上得逞,讓裴賢第一次提起想和他戀愛時,故技重施地試探:“試試吧?我們可以先試試,不合适再分也行。不過分了還能複合的,對吧?很麻煩,還是不要分手的好。”
他自顧自地把話題扯遠,但沒想到祁揚對此十分敏感。
“試試”沒能再次取得成功,善于學習和研究的裴賢很快就放棄了這個路數。
他開始用實際行動讓祁揚體驗戀愛的感覺,固執得像執着于移山的愚公,把愛意當成秋天的落葉那般肆意散落,又擅自卷起一陣風将他包圍在落葉飛旋之中。
他又開始寄希望于“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
總有一天你會真的愛我。
祁揚很後悔,在廢棄爛尾樓的八樓平臺,緊緊擁抱住裴賢的那個瞬間,他沒能告訴裴賢,那一天已經到來了。
眼前裴賢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祁揚很害怕,他慌亂地喊着他的名字,用力地睜大眼睛試圖看清楚更多。
病房裏,昏迷超過十二小時的人睫毛輕輕顫動,陪在身邊的邢明月愣了兩秒,立刻激動地喊:“你醒了?!”
祁揚費力地睜開眼睛,病房內很亮,他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裴賢……”他發出氣聲喊。
邢明月雖然沒完全聽清,但想也知道他在喊什麽,眸光立刻暗了下去。
“裴賢呢?”祁揚蓄了幾分力氣,重新問。
“……”邢明月有些為難地撇開臉。
這個動作讓祁揚心髒停止了一瞬:“裴賢怎麽了?”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被理解錯了,邢明月這才搖搖頭說:“沒有沒有,裴主任他……”
“怎麽了?”祁揚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撐起上身就想坐起來,但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立刻就倒了下去,砸得病床一陣悶響,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砸錯位了。
邢明月抿了抿唇,低頭說:“你別問了吧。”
“他好嗎?”祁揚問。
在這一刻誰都能聽出他要問的真正的問題是什麽。
只是都在避諱着那個字。
邢明月沉了口氣說:“好。”
祁揚一口氣這才松下去。
“你醒了就行,你要通知家人或者朋友過來陪護嗎?我們這邊聯系不到其他人。”邢明月說。
“誰讓你來的?”祁揚突然問。
邢明月噎了一下,“隊裏安排的……”
“不對,我在市局見過你,你是跟着裴賢的。”祁揚氣息很虛弱,但大腦卻很清明:“你是法醫,陳嵘不會安排你來的。”
“……”
沉默片刻,邢明月破罐子破摔:“是,裴主任叫我來的,知道了又能怎樣?”
“他叫你來的,”祁揚突然激動了起來,“他醒了嗎?在這家醫院嗎?我想……”
“沒有。”邢明月站了起來,呼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對他說:“裴主任已經被家人安排轉院了,所以具體情況你也不用問我,我也不知道。”
祁揚表情有些呆愣,那雙孩童一般天真的眼睛裏露出幾分真誠的茫然。
邢明月有些不忍心,撇開臉不看他,繼續說:“你別去打擾他了,是裴主任父親那邊的人過來接走他的,找了最好的醫生來,後續的一切都不讓我們局插手,他家裏就提了一個條件——”
祁揚追問:“什麽?”
邢明月又抿了抿唇:“讓你不要再接近他。”
病房內沉默了下來。
邢明月看到祁揚眼中的茫然持續了很久,他像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眸中漸漸暗淡,變成了失落。
她覺得這男人很奇怪,明明董成春偷偷告訴她,這人是個沒心肝的,對裴主任一點都不好,估摸着是個騙感情的渣男。
但為什麽這一刻的難過又這麽真心,他安靜得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但整個病房裏都快被這難過淹沒過去了。
“原話是什麽呢。”祁揚突然問。
邢明月一愣,她沒想到自己出于對剛剛恢複清醒的病人的同情而好心改詞,居然會被這人聽出來。
沉默片刻,邢明月有些痛恨自己過于優秀的記憶力。
“‘叫他醒來後就離開禹城吧,走得遠一點,裴賢為了他失去得夠多了,請求他念裴賢幾分好,後半輩子別再來禍害人’。”
她背誦完,自己都覺得這話難聽,快步離開了病房。
祁揚脫力地躺了下來。
他沒想到“造化弄人”這個詞出現的時候,竟然是這樣讓他無力甚至覺得戲劇。
在他确定自己愛意後,不足十秒的時間內,他的愛人就這樣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裏,讓他再也找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