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第36章 Chapter 36
第36章
這場混亂一直持續了很久, 久到祁揚腦海中的那一道嗡鳴将他的記憶都剝離走,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身後的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醫生們進進出出的步伐減緩, 疲憊地透過口罩艱難地呼吸。
他記憶慢慢回籠,想起半小時前, 醫生遺憾地通知他們:“實在沒辦法, 傷得太重了。”
醫生說程雪松的那一刀下的很精準,沒有給祁宗訊一厘米活下去的機會。
“起來。”
祁揚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锃亮的皮鞋, 他順着褲腳一路擡頭向上看去, 對上祁晗藏在鏡片後冷冽陰骘的目光。
祁晗無法接受自己的命令得不到執行, 他将祁揚生生拖拽起來, 往牆邊一掼。
“祁宗訊死了。”祁晗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沒什麽表情地走向祁揚, 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領, 強迫他擡頭和自己對視。
祁揚已經沒有力氣和他對抗,只是靜靜看着他:“是, 死了,你怎麽不開心?”
祁晗眼角微微抽動, 突然笑了起來,他湊近祁揚:“我當然很高興, 但我總不能表現出來吧?”
“……”
祁晗松開手, 跟不遠處等候的警察強扯起一個勉強的笑:“抱歉,我哥哥剛才太傷心,現在好了,現在可以去做筆錄。麻煩你們過來扶他一下好嗎?”
這段時間祁揚進警局的頻率高到了頻繁的程度, 面對熟悉的問訊,他神情略顯呆滞, 但十分配合,事無巨細地交代了現場發生的一切。
現場所有人的口供,與監控畫面,都讓這個刺殺行為看上去已經清晰無比。
從分局出來後,坐在不知前往何處的車上,祁晗安靜了沒多久,就頗有興趣地跟祁揚說起:“你媽被帶走之後,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發現居然真的是精神病了。”
祁晗攤攤手,笑了:“太戲劇了。”
“當年祁宗訊把她一個正常人塞進精神病院,肯定沒想到,真被關成精神病了之後,把他捅死都不用付多大責任。白死了,你說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祁晗忍俊不禁。
“不用判嗎?”祁揚靠在後座,輕輕問。
祁晗看了他一眼,這是他上車之後說的第一句話,祁晗打量了他一下,突然想到一個絕妙的注意,他盯着祁揚,說:“你想讓她坐牢嗎?精神病人殺人分情況吧,這個你也知道。”
“……”
“不過到底屬于哪種情況,還得看我心情。”祁晗語調懶洋洋地,但目光卻像蛇一樣緊盯祁揚,抛出他的要求:“這樣吧,你付出點什麽,我心情好了,她就無罪。”
祁揚側過臉去看向窗外,對于祁晗,他都懶得有情緒。
這人會提出多變态的要求他都不意外。
“哦,要幹什麽呢?”祁揚語氣平平地問。
祁晗嘴角那點調侃的笑意落了下去。
祁揚看向他,眼中死水一樣沉:“給你當玩具,像高中的時候那樣?”
“高中?”祁晗想了想,他蹙眉:“那也太小兒科了,那時候只是我煩你,找人治治你,怎麽,你就記了這麽多年?”
祁揚學生時代幾乎沒有一天的日子是安穩的,落在祁晗嘴裏就是輕描淡寫的兩句話,甚至施暴者自己已經記不清當年的事了。
祁晗認真地想了想,說:“這樣吧,我最近心情還可以,沒什麽想讓你做的,你就先跟着我,等我不高興了再說。”
祁宗訊的死讓祁晗有一種久違的輕松感,他在看見祁宗訊心髒插着刀子,在鮮血淋漓間倒頭過去的時候,興奮得呼吸都在顫抖,他簡直想摸一摸那傷口。
他的反社會人格在很小的時候就得以體現了,祁揚是最清楚的一個。
祁晗聰明,有能力,做什麽都優秀,祁家需要這樣的繼承人,于是放縱,任其自由發展,一直到險些鬧出人命,祁宗訊才下令讓人把他帶回身邊教養。
他對血液很興奮,一切殘忍于他而言都是興奮劑。
在程雪松還沒有帶祁揚逃離到禹城的時候,祁揚有時會被迫住在祁家老宅,和祁晗一起生活。
小時候祁揚知道這個性格冷冰冰的弟弟不喜歡自己,但為了在祁家生存,他還是會聽家裏人的話,和大家一起讨好祁晗,但是怎麽都無法。
直到他被玻璃碎片劃破手掌的時候,祁晗捏着他的手指,看着他汩汩流血的傷口,眼中閃爍着普通小孩去到游樂場時的那種興奮。
他叫所有人都滾開,單獨和祁揚待在一起,看着那傷口流血,同時試圖将那道口子撕裂到更大。
祁揚一直忍到全身都顫抖,痛得哭出了聲,驚動了老太太,才招來傭人給他處理了傷口。
那是祁揚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弟弟和正常小孩不一樣。
但當時他并不知道,這是他一切噩夢的源頭。
祁揚收回思緒,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過小時候的事情了,突然又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簡直像走馬燈了似的。不過他覺得自己離真正的走馬燈也不遠了。
祁宗訊死了,大權現在徹底落在祁晗手裏,失去了最後的保護,祁揚自知離死不遠了。
“好啊。”祁揚說。
祁晗原本正冷着臉看着後視鏡中,聞言睫毛輕輕抖了抖,臉上浮現一絲滿意:“幾年不見,你比以前聰明點了 。”
他湊近祁揚,對他指了指後視鏡內:“來,确認一下,是你那男朋友的車嗎?”
祁揚安靜到像是靜止了的心跳瞬間猛地震了起來,他看着後視鏡內的車,不由地睜大了眼睛。
是一輛再熟悉不過的A7,在看到車牌號的時候,祁揚發覺自己竟然在過去不知道何時将裴賢的車牌號背了下來。
他渾身血液一冷,搖頭說:“不是。”
祁晗不相信:“嗯?”
祁揚移開眼不敢再看,他說:“我沒有男朋友。”
“哦,抱歉,忘記了,那怎麽稱呼他呢,你……朋友?”祁晗笑了起來,“那你好好想想,這是你朋友的車嗎?”
“不、是。”
“我看着像呢。”祁晗說。
祁揚撇開臉:“你去截停了問啊。”
祁晗一挑眉:“倒也不用截停了問,試探一下不就行了,白誇你了,還是很蠢。”
祁晗對司機說:“前面轉,往城西爛尾樓那邊開。”
……
車上三人各懷心思,目光都時不時向後視鏡看去,祁揚手心出了很多汗,他心髒就懸在喉口。
在轉彎處,短短幾秒時間,祁揚生出一個決定,如果裴賢的車跟上來,他就幹脆跳車出去。
與其讓祁晗這個毫無道德感和羞愧心的人将更多無辜的人卷進來,祁揚更希望一切就在自己這裏結束。在毫無負擔地死去,和背負人情地茍活之間,祁揚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活着很難,那就死得簡單一些。
然而,在他們的車拐彎之後,那輛深灰色的車繼續向前開去。
祁揚愣神了幾秒,捏緊的拳終于松開了些許。
他全身唰地一下出了很多冷汗。
“嗯?”祁晗奇怪道:“不跟了?”
“……”
祁晗啧啧道:“看來你們這愛情也是夠泡沫的,還是說他車技太差了,不會轉彎?”
他說着,自己笑了起來,但這笑容和祁宗訊的太像,笑意不達眼底,看上去虛僞至極,讓人想照着臉給兩拳。
“祁總,還去爛尾樓嗎?”司機問。
祁晗收斂了笑意,不假思索道:“去啊,我哥沒見過爛尾樓,帶他去看看。”
祁揚不知道這瘋子又發什麽瘋。
車子停在工地門口,周圍雖說是圍起來的,但這片幾乎無人看管,不遠處還能看到四五歲大的幾個小孩通過砸開的小洞鑽進鑽出地玩着。
祁揚被帶到了約莫八層上,司機也跟了上來,祁晗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将它踢到邊緣,低頭看石子掉落下八樓。
他說:“生命大多數時候很脆弱。”
他拉着祁揚的手,将他帶到邊緣,讓他往下看:“石子掉下去我連聲響都聽不到,你找找,能看見我剛才踢下去的那顆嗎?”
祁揚身體本能地向後躲,大腦中警鈴大作。
“別害怕,回答我的問題好嗎?別總讓我一個人說話。你覺得,什麽東西掉下去能讓我聽個響呢?”祁晗将他拉回來,欣賞着他慘白的面色。
“你還是……”祁晗指了指司機:“他?”
祁揚額頭的冷汗往外冒,他咬了咬牙,盯着祁晗的眼睛:“你。”
“我?”祁晗愣了一下,轉而笑了,“好!這個答案很好,不過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喜歡欣賞你害怕的樣子,怎麽辦呢,你這麽恨我,你一定也不怕我死,那我要好好想想……你最怕誰死?”
祁晗掃視了周圍一眼,若有所指地問:“誰的死,會讓你的這雙眼睛屈服?”
“……”
“不回答是什麽意思?”祁晗冷下臉色,很明顯地又這樣輕易地被激怒了。
“我。”祁揚精疲力盡地說,“我害怕死,所以你不妨就殺了我,在我死前你可以欣賞個夠。”
一陣風吹過祁揚被汗濕了的發梢,讓一陣涼意刺破表皮進入了他的大腦。
祁晗搖搖頭,惋惜地說:“回答錯誤。”
“你一心求死,我怎麽能讓你随随便便就如願?你最怕的不是你的死,是誰?……你根本不敢回答我。”祁晗為他這個袒護的勁兒而憤怒,他走近祁揚,湊近他耳邊說:“但我有一個辦法立刻就可以知道答案。”
兩人都站在八樓空地靠近邊緣的地方。
祁晗在退開他耳邊時,伸手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