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修)
第35章 Chapter 35(修)
第35章
兩人的眼睛在暗光中對視, 祁揚僵住幾秒,然後松開手向靠背倒去。
行駛到半路時,祁晗笑了聲, 挑釁似地問:“不鬧了?”
此時夜深人靜,馬路上車流稀疏, 徹夜不滅的燈火霓虹依舊照亮這座繁華的都市, 祁揚黑漆漆的雙眼望着某處,始終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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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
被關在一間房內的祁揚坐在牆邊閉目養神, 門被從外面用鑰匙打開, 祁晗的身影居高臨下地将他籠罩。
祁揚緩緩睜開眼。
祁晗換了身衣服, 修身的黑色襯衣與西裝長褲, 配上那副始終挂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無論怎麽看上去都充斥着成熟的味道。
但祁揚知道這人骨子裏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什麽都沒變。
“起來。”祁晗命令道。
祁揚偏過頭去, 又閉上了眼睛。
“老爺子在去療養院的路上,我大發慈悲地決定帶你去看一眼父母團聚。”祁晗說。
祁晗的聲音怎麽聽都讓人覺得骨頭疼, 但祁揚聞聲卻睜開眼站了起來,猛地起身, 低血糖不犯是不可能的,祁揚暈了半天才勉強站穩, 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祁晗居然抓着他的胳膊。
他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抽出來, 示意道:“那走吧。”
他帶頭往外走,祁晗跟在後面關上門,疑惑道:“我不是給你吃飯了嗎?”
“後悔了?那我給你吐出來?”祁揚頭也沒回。
祁晗眯了眯眼:“幾年不見,你這麽會頂嘴了?”
祁揚沒理他, 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就跟着祁晗上了車。
車上祁晗忙得停不下一刻, 耳機中的人不停地在彙報着什麽,他眼睛還一直落在腿上搭着的那份文件上,偶爾開口指點兩句,工作時的語氣和祁宗訊簡直一模一樣。
祁揚聽着煩,閉上眼,坐得離他很遠。
不過祁晗的消息果然很靈通,他們趕到的時候,祁宗訊正好被推着進了程雪松所在的病房。
病床上的人看上去依舊那麽體面,只是這些天,連日的折磨還是讓她的臉上挂着幾分疲态。此時她正靜靜地靠坐在病床上,在祁宗訊進來的那一刻起,目光就釘死在了他身上。
阿劉沒見過祁宗訊,剛要出聲趕人,就聽到程雪松異常冷靜地開了口:“你來了。”
“好久不見。”祁宗訊說。
輪椅上的男人頭發略顯花白,看上去約莫六十多歲,似乎因為生病,讓他看上去更顯衰老,沒有往日那樣的精氣神頂着了。
程雪松說完就低下頭看書,仿若病房裏沒有多出來幾個人似的。
祁宗訊靜靜地陪了她很久,自言自語似地說:“很多年了。”
程雪松是被他親自下令丢到療養院的,甚至給院方登記她有精神病。當初的程雪松因為太過激烈的反抗,就被祁宗訊冷漠的一句話趕走:“不想待了就滾。”
如今再見面,幾年過去,竟然都是這般狼狽的模樣。
程雪松眯了眯眼,長而翹的睫毛到老了也沒有塌下來,看上去依舊蝴蝶翅膀一般美麗,她将書合起來,回答道:“是的,你也老了。”
“我早就老了。”祁宗訊說。
身邊推輪椅的保镖彎下腰來,在祁宗訊耳邊說了句什麽,祁宗訊默了幾秒,蒼老的眼睛裏已經看不出太強的攻擊性,他整個人看上去竟然顯得很溫和。
“請他們進來。”他對保镖吩咐道。
程雪松起初還不知道這個他們是指誰。
很快門被推開,祁晗抓着祁揚的手腕将他帶進來,後者一直沉默地低着頭,下意識回避了程雪松的目光。
但程雪松的目光就定定落在他臉上。
“祁揚。”祁宗訊喊道。
祁揚擡頭看去,他對祁宗訊并沒有什麽感情可言,但在見到他這樣虛弱地坐在輪椅上時,依然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長得越來越像你媽媽了。”祁宗訊看着他,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底,看上去虛僞極了:“看着跟你媽年輕時候一樣漂亮。”
祁宗訊年輕的時候靠嘴哄得兩個女人圍着他轉,祁揚對這段故事太了解了,自然不會把祁宗訊嘴裏的話當真。
不過祁宗訊這話明顯也不是說給他聽的,說完之後目光就轉移到了程雪松臉上。
程雪松是個很好哄的女人,是會因為一支玫瑰花就跟他走的女人。
他一直知道。
此刻程雪松果然很輕地挑了一下眉頭,淡淡的笑意在她嘴角擴散開,就如祁宗訊說的那樣漂亮,即使是阿劉這樣天天陪伴在身邊的人,也很少能見到程雪松有這樣輕松淡然的笑容。
祁宗訊心下又放心了不少,同時內心輕嗤,這女人在精神病院關了這麽多年,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天生的賤命。
“沒多少日子了,來看看你。”
人之将死,對于死亡就也不避諱了。祁宗訊很淡然地說:“這些年來虧欠了你和祁揚很多,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程雪松看着他,依舊那樣淡淡地笑着。
祁揚知道她總想在祁宗訊面前維持着體面。
程雪松卻突然說:“對我沒什麽好彌補的,但你确實虧欠祁揚很多。”
祁宗訊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真的向自己讨要。
不過這種怔愣只存在了一瞬間,他說:“遺産公正過了,我名下的所有財産,兩個孩子平分。”
程雪松表情沒有半分變化。
在場的其餘人也沒有。
了解祁宗訊的人都知道,能做到這一步的,名下那點明面上的財産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果然到最後也只是給祁揚留了點錢,重要的依然保留給祁晗。
程雪松移開眼,将祁揚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通。
随後她掀開被子,下了床。
阿劉伸手攔了一下,沒攔住。
保镖也準備攔,但祁宗訊擡手制止了。
程雪松就這麽下了床後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
年輕時他們也曾經以這樣的角度對視,祁宗訊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坐在沙發上,手中的酒杯四平八穩地端着,他目光落在眼前漂亮的女人身上,看着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
此時的程雪松穿着一身寬松的睡衣,身形瘦削,看上去比年輕的時候還瘦了些。
“其實我還是想問你,”程雪松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停下腳步,微微低頭看着他,“當年我問了,你說我有精神病,把我送進療養院待了這麽多年。現在我還能問嗎?”
祁宗訊大概知道她要問什麽了。
于是松了口:“嗯。”
果然,程雪松出神了幾秒,然後表情認真地問:“明明是我們先遇見的,但你還是為了權力,選擇了她。我已經不在乎你後來愛不愛我了,我只想問你,在她出現之前,你當時是真的愛我嗎?”
祁宗訊多年來對程雪松的把握從沒出過錯,程雪松如他所說,就是浪漫至死的人。
是一支玫瑰就可以騙走的人。
事到如今糾結的問題居然也只有愛與不愛。
祁宗訊輕輕笑了:“當然,我沒有騙過你,你年輕的時候,任何一個見過你的男人都會愛上你的。”
程雪松笑了起來,笑得很滿,她回頭看了阿劉一眼:“你看,我就說我年輕的時候真的很漂亮的。”
阿劉想回答什麽,但卻被她眼底那一抹濃到化不開的悲傷定住了,她從沒在程雪松眼裏見到過這樣深沉的情緒,她一直都知道程雪松很漂亮,因着那一頭黑發和極少有皺紋的臉蛋,她确實很少會想起程雪松的年齡。
但在這一眼對視裏,她第一次這樣明确的看到歲月。
程雪松回過頭去看祁宗訊,兩人對視了很久,程雪松忽然俯身抱了上來,有了祁宗訊之前的制止,保镖并沒有不解風情到在這一刻将兩人分開。
——然而變故就出在這一秒。
程雪松從袖子裏摸出藏好的刀,一秒鐘都沒有猶豫的,在衆人看見了但都來不及阻攔的那一瞬間,将刀子精準地刺進祁宗訊的心髒。
後者瞪大了眼睛,一陣劇痛将他貫穿,緊接着他試圖大口呼吸,但于事無補。
祁宗訊眼睜睜地看着程雪松被保镖從他身前推開,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消失,傳進耳朵裏的最後一段話是——
“祁揚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都是因為你才被欺負的……你去死吧,祁宗訊,我早就不需要你那些破爛愛情,我恨你,我恨你!”
女人尖銳刺耳的喊叫持續着。
“我早就說過了,你會死的比我早——”
病房內陷入嘈雜與混亂,進進出出的醫生将祁宗訊帶走,祁揚覺得自己的靈魂被剝離了,他呆滞地站在一邊看完了這場發生在自己眼前的行兇過程。
他看着程雪松坐在地上對他笑,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媽媽,看到程雪松淚流滿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對着他笑。
笑得從來沒有這麽輕松過,好像在告訴他:你自由了。
祁揚愣怔着,他聽到不多時警察就沖了進來,他們給程雪松戴上手铐,病房裏亂作一團,程雪松對警察的問訊視若無睹,只是看着祁揚。
她手裏至今還捏着那把紮滿血的刀,任何人都無法從她手中将刀子拿出來。
她呆呆愣愣地舉着手裏的刀給祁揚看,對着祁揚露出小時候教他認字知禮時的笑。
她一句話都沒說。
只是向祁揚展示着她反抗後收獲的果實。
被警察推着走到門口時,程雪松突然用力地掙紮了起來,她沒有回頭,只是說:“星星,當年媽媽反抗過了,只是沒有今天勇敢。你看……我今天很勇敢。”
她低了低頭,聲音輕到祁揚差點聽不清:“你能不能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