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 28 章
“要我說, 你就是拉不下臉。”
醒酒的趙友成打着哈欠,立在窗戶邊上,邊啃手上的果子邊往窗外看。
小地方多是普通房屋, 唯有客棧是兩層小樓。謝臨安喜淨, 挑了二樓最裏間,窗戶對着安靜的後街,偶有人走過,着實寂靜的很。
醒來後的趙友成發覺謝臨安心情不好,從松石嘴裏知道那位盧娘子來過,他不用細問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用文詞兒說就是“故作清高”,用老百姓的話來講就叫“拉不下臉”。
“你是男子, 理應讓着柔弱的小娘子, 何況是你心悅的娘子。”
謝臨安淡聲道:“我不曾說過心悅她。”
趙友成啧啧兩聲:“你是沒說過,可你的心出賣了你。謝臨安,你在我心裏可一直是頂天立地的樣子,別讓我失望。”
趙友成笑嘻嘻的往前湊:“為兄不才, 曾有過那麽兩段刻苦銘心的情史, 看在你我情同手足的份上,我傾囊相授指點一二。”
謝臨安擡眸,神色淡淡, 薄唇吐出一個字:“滾。”
“滾來滾去的做什麽呀?”
不是所有人每天都心情舒暢, 可蓮花覺得阿雪天生性子好每天都是笑盈盈, 不過今天肉眼可見的興致恹恹, 拿着手中的面團在桌子上滾。
“好好的白面都玩黑了。”
阿雪趴在桌子上,雪腮靠在胳膊上, 不點而紅的唇咬着,一雙若含春水的眼眸眨了幾下。
蓮花走過來将她手中的面團奪走, 問道:“怎麽,和人鬧別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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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比阿雪年長兩歲,又因為阿雪心思清澈單純,所以對她多有照顧。聲音放柔了幾分,拉過凳子坐在阿雪身側,開導道:“來,同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幫你。”
阿雪貝齒咬着唇,鮮少露出少女的羞憤。蓮花笑而不語,當即明白是和嚴夫子之間發生了什麽事,看來男女之間的相處不是易事,如阿雪這般冰雪通透被人一眼看破,不見得是好事,容易被人拿捏。
過了半響,阿雪才開口。鴉羽似的睫毛垂下,因着氣惱臉上浮現兩抹紅暈,楚楚動人。
認識了這麽久蓮花依然覺得阿雪生的貌美,楞楞地看着她,等阿雪說完等待片刻,蓮花才緩過神來。
“他啊,我看就是個榆木疙瘩。”
如此赤誠之心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嚴為之哪來的膽子惹她不快
蓮花在心裏罵了一遍嚴為之,“你是說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對你冷淡了?”
阿雪連忙點頭。
“會不會是他太忙了而忽略你,并不是故意的?”
鎮子上只有一個學堂,全鎮的孩子包括附近村落适齡孩童,都在嚴為之手底下讀書,興許最近太忙顧不上阿雪。
可阿雪搖頭:“不是的,我能感覺到,他就是對我不冷不熱的。”
之前謝臨安也不曾對她熱絡,可她能感覺到他不抗拒。但這次明顯不想見她,甚至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樂意。
為什麽呢?
明明好久不曾見面,她甚至想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看,怎麽他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熱情如火焰被謝臨安的冷淡澆滅,阿雪蔫蔫的坐在那,滿腔委屈。
蓮花已經罵了一會了,她不好指名道姓,只用“混賬東西”代替。“反正不管發生什麽,我肯定站在你這邊。阿雪,你也罵兩句,會心情好。”
盧家姐弟性子直,但阿雪還真不會罵人,盧石頭更不用提,只會揮舞一雙大拳頭解決事情。
比如此刻,學堂休息間隙,趙甲過來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盧石頭其實沒聽懂,其他人聽明白話外之音,都哄笑着看盧石頭。
趙甲輕蔑地看盧石頭,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盧石頭皺眉,問同桌:“趙甲怎麽了?他叽裏呱啦地說什麽呢?”
同桌是個叫王木林的小孩,才八歲。是鎮上清貧百姓家的孩子,父親靠走街串巷收拾糞桶為生。官員都有三六九等,百姓們也是如此。學堂裏的孩子們有樣學樣,都瞧不起王木林,背地裏給他起外號叫臭木頭,還傳言他身上有股糞臭味。
盧石頭從不參與這些,自然不知道王木林被欺負的事情,若不是盧石頭體格壯碩拳頭夠硬,恐怕也被排擠。
王木林生性懦弱,說話時候低着腦袋,他看見趙甲走出學堂後才敢吱聲,聲如蚊讷道:“趙甲的意思是嚴夫子給你開小竈不公平,還說……”
“我呸!”盧石頭臉色漲紅,一部分是生氣一部分是難受。“誰愛開小竈啊,你以為我愛開啊?我也是被逼的啊。”
“還有什麽?”盧石頭追問。
王木林怯怯的模樣,盧石頭大聲道:“怕什麽,讓你說你就說。”
學堂裏雖然有窗戶,但夏季炎熱人多不透氣,不少人出去外面樹下納涼喝水,屋裏人不多。
不過王木林還是捂嘴,小聲道:“那我說了你別生氣,也別告訴別人是我說的。”
盧石頭不傻,挑眉道:“方才那麽多人都聽見趙甲說話了,就算有人想問也問不出。放心,不會叫人知道是你告訴我的。”
看來盧石頭的腦子也不全是石頭,王木林有些意外。
“好,你附耳過來。趙甲那句話的意思是你賣姐求榮,為了能追上進度,不惜讓你阿姐使用美人計。”
學堂裏的人都讀過書,說話含蓄,比如趙甲說話,只是點了一句。王木林也沒說的太露骨,意思到了就好。
“放屁!”
盧石頭猛的拍桌子,臉氣成了豬肝色,當即如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王木林攔都攔不住。
等王木林跑出來時候,院子裏已經亂作一團。
趙甲也不知道又說了什麽,惹得盧石頭直接怒吼一聲沖了上去,他人高馬大猶如泰山壓頂,被壓躺倒在地的趙甲都快喘不上氣來,惱怒的罵盧石頭,“難道我說的有錯?就是你阿姐勾`引夫子!”
盧石頭最珍重家人,旁人說他也便罷了,說阿姐萬萬不可!
少年人容易沖動,直接給了趙甲一拳。
“啊!”
慘叫聲沖破天際。
聽見動靜的嚴為之趕忙出來,驚吓過後迅速反應去攔盧石頭,幾個同窗也一起跟着拉人,堪堪将盧石頭拉走。
趙甲捂着劇痛的嘴從地上爬起來,嘴巴吐出一顆帶血的牙,恨恨看着盧石頭。
“所以,你就把人打了?”
阿雪瞪大眼睛。
今日盧石頭回來的比往日早,阿雪還以為學堂提前下課,卻不想得來如此噩耗。
盧石頭垂頭不說話,嚴為之嘆氣道:“趙甲傷的很重,掉了兩顆牙右臉也腫了起來,阿雪,我看得盧伯父帶人登門道歉才能平息此事。”
“我爹昨日進山去不在家。”阿雪急了,“我帶東西上門道歉吧。”
盧大富不在,焦紅杏身體不好,阿雪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免得引發心病。
“不行!道什麽歉,阿姐不許去。”
“膽子肥了還敢打同窗,看爹回來怎麽收拾你。”阿雪瞪了盧石頭一眼,小少年立刻不敢說話了。可他也委屈啊,明明是他們說難聽話在先自己才動手的,怎麽反而變成他有錯了?
嚴為之道:“阿雪你別急,這樣,我先從中說和,到時候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太好了,麻煩夫子了。”
嚴為之下意識的挺直了胸膛,“能為阿雪排憂解難是某之榮幸,某樂意至極。”
阿雪聽不大明白,估計意思就是他願意去做,阿雪又連連道謝說等消息。
當天回去沒告訴焦紅杏,不過焦紅杏心細,發現姐弟倆吃飯時興致不高,便問了一嘴。
“沒事,就是石頭在學堂被夫子訓斥所以不高興,娘別擔心。”
總得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焦紅杏聞言溫聲細語地囑咐盧石頭好好讀書,還多給他夾了一片臘肉。“多吃,吃飽了去做功課。”
盧石頭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哦了一聲低頭扒飯。
阿雪情緒也不大對,不過焦紅杏只以為她擔心弟弟讀書,因此沒往旁處想。
翌日,焦紅杏特意早起給姐弟倆蒸了雞蛋羹。
“一人一碗,快趁熱喝。”
盧石頭不客氣直接往嘴裏送,阿雪則是舀出一半往焦紅杏碗裏放。“娘,你也吃。”
盧石頭停嘴,默默舀出兩勺,給娘和阿姐一人一勺。
“石頭,到了學堂認真聽講,有不會的記得及時問夫子,可知道了?”
“哦,知道了。”盧石頭甕聲甕氣回答。
送姐弟倆走了後,焦紅杏收拾屋子,趁着天氣好将家裏的被褥全部放在院子裏晾曬。
女兒被子香香軟軟,兒子的被褥則有不少汗漬。焦紅杏嘆口氣,只得拆了清洗。洗着洗着,焦紅杏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當真比之前強健不少。
家裏拆洗被褥的活計一直都是盧大富和盧石頭做,從不讓她們母女沾手,說是怕阿雪辛苦,怕焦紅杏身體不好吃不消。
整日在家無所事事的焦紅杏有次太過無聊,就把家裏人髒衣服都洗了,順道将被褥拆洗一番,沒想到當天晚上腰酸背痛病了一場,花了不少錢抓藥,得不償失。
于是,焦紅杏便不做這些繁累的活計了。
但今天,她洗完好幾件也不覺得腰酸,索性将家裏的被褥都拆開來,現在天氣炎熱,估摸着晌午時候就能曬幹,下午她便可縫好。
洗完晾曬好,焦紅杏才覺得手有點酸,但面上露出笑意,心想城裏的大夫就是比小地方的厲害,什麽時候再等盧大富進城,順道去找大夫多開兩副調理身體的藥。
怎麽也沒往旁人送來的人參上想,殊不知那些東西乃是罕見珍品,普通的達官貴人都吃不上的。
歇了一會打算清掃院子,剛起身,就見有人朝他們家來。
“三叔。”焦紅杏快步往大門口走,打開院門,恭敬的喊人。
她娘家沒什麽人了幾乎不走動,盧大富族人多,為首的便是族裏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喊一聲三叔。
身後還跟着幾個年長之人,焦紅杏一一叫人請他們進屋裏坐。
“就在院子吧,敞亮好說話。”來的都是族裏叔輩們,确實在院子裏更好。焦紅杏忙去廚房倒了熱水泡茶,急匆匆的出來。
“不是什麽好茶,各位長輩莫要嫌棄。”
焦紅杏此人柔柔弱弱,說話聲音也溫柔,盧大富最是喜歡她溫柔小意的模樣,不過落在那些長輩眼裏,就覺得她是狐貍精,勾的盧大富不回族裏也不孝敬他們。
三叔皺眉看她,索性也不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道:“這次來是有要事。”
“您說。”
“前些日子大富帶你進城看病了?”
當時村裏不少人知道焦紅杏身體不适,進城看病這件事瞞不過去,焦紅杏便點了點頭。
“我還聽說呆了一個月?城裏處處都要用錢,沒少花錢吧?”
焦紅杏讪讪,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不是三叔說你,石頭十三歲了,我聽說你們夫妻倆給他送學堂去讀書。讀書是好事,但束脩和筆墨紙硯的錢不少吧?還有盧雪,今年十六,尋常人家早就定下親事準備成親生子,你家難道要留成老姑娘?”
“大富憨厚什麽都不懂,你這個當娘的就要多上心才是,怎麽還去城裏呆一個月,浪費那麽多錢?”
一聲聲質問,讓焦紅杏說不出話。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她小月子才呆了一個月調養身體。
族裏衆位都坐着,只有焦紅杏垂頭站在那,身姿纖弱好像一棵無依無靠的蒲草。
“多留錢給石頭念書用,再過幾年還得娶媳婦,處處都要錢,你們當爹娘的勒緊褲腰帶能省則省。”
夏風拂過焦紅杏的衣擺,洗的發白的褐色細布衣裙貼着她,瘦骨伶仃。三叔責怪的話咽了咽,轉而說起此行的重點。
“今日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隔壁村有個秀才想要求娶盧雪,樣貌周正家世也不錯,如今盧雪年歲正好,我看不如就許了那秀才。”
“什麽秀才姓甚名何?”
方才數落她時一聲不吭,輪到女兒的婚事她大膽發言,顧不上長輩不滿的神色,她繼續問:“三叔,對方多大了?”
三叔有點惱,但人家當爹娘的問兩句也正常。“今年二十七。”
焦紅杏失望:“阿雪才十六。”
“差十一歲而已,再說年紀大知道疼人,而且會讀書寫字,能嫁給他算是盧雪高攀。再說,石頭正讀書,有個當秀才的姐夫算是助力。等要了彩禮還能留着給石頭讀書娶媳婦,一舉多得。”
焦紅杏之關注了前半句,心想她家女兒心思單純,有個年歲大的夫君照料是好事。對方又有功名在身,确實是夫婿的上好人選。
如果是之前,焦紅杏大概會欣喜若狂,不過現在有個嚴為之作對比,那位秀才就不夠看了。
嚴為之二十五歲,年紀是大了點,但長相儒雅風度翩翩,又開了學堂教書,每個月束脩不少錢。最重要的是,他對阿雪一片癡心。
“怎麽?如此好的婚事還不滿意你莫不是想将女兒嫁給當官的?”
這話便是嘲諷了,還盼着雞窩裏飛出金鳳凰不成?
焦紅杏臉上一熱,小聲道:“沒有,三叔,兒女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