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39章

第39章

艾德利亞的視線過分專注。

谷緒的背影消失在艙門後,他才移開目光，又一次在掌心凝聚白光。如先時一樣，影像尚未凝實就煙消雲散。

察覺到他的異樣,嚴珣側頭看過來。

艾德利亞捧起一團白光，着迷地凝視變幻的光線。光中短暫浮現谷緒的面容,很快又淡化消散。

“閣下,您是否知道他的血脈？”翠綠的眼睛看向嚴珣，相隔流散的白光,似籠罩一層迷霧。

“艾德利亞,控制你的好奇心。”嚴珣微微笑着,手指抵在唇緣做出噤聲的姿态,語氣中帶着告誡。

“好吧。”

艾德利亞垂下眼簾,看似壓下心中好奇。眼底的狂熱卻不曾褪去,反而如地獄星的暗火，永恒燃燒無法熄滅。

飛船指揮艙內，谷緒坐上指揮椅，腕上的通訊器突然響起。

“主人，五艘飛船已經賣出。”南希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緊接着光屏鋪開,實時向他傳送拍賣會的場景。

大廳內人潮湧動,拍賣會進行得如火如荼,氣氛異常熱烈。

數十面光屏懸于半空，展示不同的拍賣品。每有一面屏幕熄滅,代表飛船或武器成功拍出。

在所有拍賣品中，兩艘戰艦備受矚目,吸引來最多買家。叫價聲持續拔高，彼此互不相讓,空氣中逐漸彌漫開火藥味。

眼見情況不妙，主持拍賣的傑拉德立即聯絡費岚，請示是否變更拍賣次序。

“太多人會造成擁堵，一旦出現混亂，情況會難以控制。”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随着拍賣會進行，越來越多的人湧入大廳，過路的船主也改變行程。大廳內比任何時候都擁擠，屏幕四周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當務之急是疏散人群，避免出現混亂踩踏。

“你認為如何？”費岚沒有獨斷，見谷緒走出船艙，轉而詢問他的意見。

“可以。”谷緒跳下飛船履帶，随手解開上衣的領扣。穿多了寬松的上裝，突然間改換立領外套，讓他感到些許不适應。但要僞裝身份進入第六區，他總要提前習慣。

拍賣會進行途中，海面再次起風，雲層重新聚攏，黑壓壓籠罩城市，白日堪比黑夜。

雲後響起悶雷，閃電如約而至，一場暴風雨又将來臨。

風中傳來半海妖的歌聲，空靈缥缈，美妙迷幻，誘惑靈魂落入深海。

費岚仰望天空，撥開遮擋視野的長發，瞳孔中映入漆黑的雲層，眼底浮現一抹憂色。

“今年的暗月會提前？”嚴珣突然出聲，看似在詢問，語氣卻十分篤定。

“是的。”費岚收回視線，表情變得嚴肅，“兩天後，加爾什将關閉航空港，不再允許外來飛船進入。五天後，這座城将沉入水下，等待海上風暴結束。”

“我明白了。”嚴珣點點頭，銀色發辮搭在右肩，發絲間纏繞細長的銀鏈，末端随發尾垂落，與外套上的暗紋交相輝映，流淌冰冷的光澤。

這個時間和他的預期并無太大出入。他需要在城市下沉之前動身，避免耽誤計劃行程。

在兩人說話時，拍賣會的氣氛達到高潮。

兩艘戰艦開始拍賣，多方買家争相出價，岩石人和沼澤星人的競争最為激烈。

岩石人本質上不太聰明，架不住財大氣粗，擁有令人眼紅的能源星。他們對戰艦勢在必得，成倍向上加價，當場吓退不少對手。

沼澤星人擅長貿易，手中積攢大量財富。他們和岩石人一樣，都不想放棄這兩艘戰艦。

喊價到最後，屏幕上的數字令人咋舌。其餘買家選擇退出，只剩下兩方還在較勁。

“兩艘船，你們一艘，我們一艘，如何？”價格越來越高，沼澤星人不想虧本，主動找上岩石人，商量各退一步。

“可以。”岩石人沒有反對。他們不缺晶幣和能量石，但也知道較勁沒好處，沼澤星人主動開口，他們沒理由拒絕。

雙方間達成一致，有意分割兩艘戰艦，同時停止加價。

“以現在的價格，各自一艘。”

傑拉德再次請示費岚，得到允許後，答應了對方的條件。

沼澤星人和岩石人拿到秘鑰，沒有繼續參與接下來的拍賣，都選擇第一時間接收飛船，趕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出港。

“加爾什城魚龍混雜，每日裏進出的飛船數量龐大。船上人員身份不明，表面是商人和旅客，背地裏可能是星盜和賞金獵人。”

“保險起見，不想被搶劫最好快走！”

沼澤星人素來謹慎，他們成功說服岩石人一同出港。雙方一路同行，威懾心懷不軌的家夥，争取時間與接應的同伴彙合。

“快走！”

岩石人邁開長腿，先一步登上廊橋。

沼澤星人身材矮小，站直剛好到岩石人腰間。實在跟不上對方的步子，一個個跑得氣喘籲籲。

岩石人跑到中途發現身邊沒人，只能調頭回來拎起他們，有的還用胳膊夾住，繼續邁開大步向前跑。

沼澤星人異常窘迫，神奇地改變膚色。實在掙不開岩石人的力氣，只能放棄掙紮，任由對方将自己帶去停機坪。

他們發誓，從今往後一定遠離這群大個子，絕不再和對方合作！

兩支隊伍順利離開，戰艦和飛船駛離航空港，冒雨穿過海上，消失在雲層背後。

後續的拍賣仍在進行。

戰艦之後還有武器，以及近百艘飛船。

買家們熱情不減，大廳內的光屏漸次熄滅，換來堆積如山的晶幣和能量石。

如此龐大的一筆財富，足以令任何人心動。然而，看到主持拍賣會的人員，想到這些拍賣品的背景，即使是最貪婪的星盜也會望而卻步，不敢輕舉妄動。

臨近傍晚，最後一面光屏熄滅，所有飛船和武器完成交接，拍賣會正式結束。

走出大廳的人群中，有人表情失落，也有人喜笑顏開。後者沒能高興太久，很快就被巨響聲震撼，意識到行程又被耽誤。

“又要晚走一天。”

“去喝酒吧。”

“街口的酒館停止營業，真是令人惋惜。”

“你是惋惜酒館還是那裏的舞娘？”

“當然是酒！”

“你自己相信嗎？”

船主和船員們讪笑着，陸續離開航空港，走向燈火通明的商業街。

天色驟然昏暗，從白日到黑夜僅需數秒。

暴風雨席卷海上，恐怖的飓風引發海嘯，加爾什城再次關閉，所有船只被迫延期。

谷緒的行程也被耽誤。看在堆積如山的晶幣份上，遲一天出發倒也無妨。

一行人回到城主府，晚餐已經準備好。

精美的餐具擺滿餐桌，食物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混合水果的香氣，使人感到饑腸辘辘。

費岚在主位落座，嚴珣坐在長桌另一端，城主的正對面。

谷緒選擇習慣的位子，南希堅持坐在他身邊。兩人對面只有雲霁和艾德利亞，餐桌旁不見伽羅和白岩的身影。

嚴珣放下餐刀，端起酒杯輕輕搖晃，微笑說道：“他們先一步啓程，幫我收回領地。”

谷緒切開一塊烤肉送進嘴裏，點了點頭，并無意多問。

用過晚餐，谷緒和費岚依約定分割晶幣。

晶幣數量過于龐大，攜帶起來實在不方便，谷緒選擇将大部分換成能量石。

這對費岚不成問題。

作為分割利益的回報，他送給谷緒一件禮物，用海獸骨骼制成的空間鈕。

“可以用它裝晶幣。”費岚遞出空間鈕，翻過背面的花紋，一顆金色的六芒星，正是縮小的加爾什城。

“只能裝晶幣？”

“是的。”費岚靠向高背椅，兩個半海妖側坐在椅子扶手上，将剝好的水果送到他嘴裏，另有一個半海妖靠在他膝邊，柔順乖巧，與戰鬥時的模樣有天壤之別。

“猩紅海獸，據說有星獸基因。它們擁有空間異能，愛好收集晶石，晶幣的材料就是其中一種。猩紅海獸滅絕後，只有加爾什城還存有它們的骨骼，能制作出少量空間鈕。”

谷緒翻轉空間鈕，觸感光滑，只在背面有些凹凸。

他對費岚致謝，收下這份禮物。

銀腹狼蛛對空間鈕十分好奇，細長的前足碰了碰，爬上去用爪子抱緊。身體恰好覆蓋六芒星，嚴嚴實實，不露半點縫隙。

晚餐結束後，谷緒返回房間。

窗外又傳來巨鯨的歌聲，悠遠神秘，仿佛海洋的脈動，響徹在暴風雨之夜。

他單臂一撐坐上窗臺，指尖擦過透明的晶石，眺望夜空良久出神。

天空中烏雲堆積，看不見月亮，也不見一絲星光。

海上巨浪滔天，加爾什城被金光籠罩，六芒星照耀海上，成為暗夜中唯一的光明。

鯨群繞着城池游動，有力的尾巴拍打出浪花，與襲來的狂潮對沖，轟鳴聲接二連三，驚天動地。

谷緒在窗臺上坐了許久，終于生出一絲困意。他利落跳到地上，正要掀起被子入睡，敲門聲不合時機地響起。

聲音十分有規律，與昨夜一般無二。

睡眠被打擾，谷緒的情緒不算太好。他走過去拉開房門，靠在門邊看向嚴珣，等待對方開口。

“夜安。”嚴珣走近谷緒，翻過掌心，遞出一只精美的盒子。

谷緒垂下眼簾，視線掃過盒身上精美的花紋。即使沒有直接觸碰，也能感知到流淌出的能量，十分純粹，與他之前接觸過的都有所不同。

“接下來的航程，我們或将無法同行。作為臨別禮物，也是對之前一切的感謝，希望你能收下。”

白皙的手指掀開盒蓋，猩紅的襯裏上靜靜躺着一枚指環。

戒環閃爍銀光，鲛人的長尾托起戒面，一枚紫色的菱形晶石，與嚴珣的眼睛顏色十分相似。

“這顆晶石來自一顆古老的能源星。”嚴珣托起谷緒的手，将戒指放到他的手裏，合攏他的手指，“不要拒絕它，相信它能帶給你好運。”

晶石溢出能量，絲絲縷縷流入谷緒體內，意外帶來一股暖意。

在谷緒微微失神時，一抹涼意滑過他的鼻尖，銀光垂落在眼前。出于身體本能，精神力猛然爆發，排斥過于親近的距離。

嚴珣順勢向後退，避讓可怕的沖擊。

系發的銀鏈斷裂滑脫，發絲飛散在肩後，一縷黏在他的嘴角，恰好印上勾起的笑紋。

“我為失禮道歉。”

“是嗎？”

谷緒只是性情冷漠，他并不遲鈍。

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以詭異的速度欺身上前，左前臂抵住嚴珣的脖頸，右手壓在他的臉側，将他困在自己與牆壁之間。

“不要再來試探我。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嚴珣低頭凝視谷緒，瞳孔中清晰映入對方的影子。修長的手指挑起一縷黑發，遞到唇邊輕吻，聲音融入笑意，充滿柔情與蠱惑：“我的榮幸。”

谷緒确信他聽懂了自己的警告。

然而……

“瘋子。”

“多謝誇獎。”

與嚴珣對視兩秒，谷緒松開抵住他的胳膊，将指環送回他的手裏。

“我讨厭麻煩。”

話落，他轉身回到房間，當着嚴珣的面，又一次關上房門。

砰地一聲，回音在空曠的走廊內傳遞。

嚴珣背靠着牆壁，翻轉送不出的戒指，随意抛上半空，再用掌心接住。

手指向內攥緊，指腹壓住晶石的棱角，感到細微的刺痛，唇畔流出一聲輕笑。聲音柔和清亮，透出無盡的偏執和瘋狂。

走廊盡頭，費岚在黑暗中駐足。

異色雙瞳閃爍微光，某一瞬流動暗火。他向走過來的嚴珣挑眉，笑容裏充滿戲谑。

“又被拒絕了？”

“是啊。”

即将擦肩而過時，嚴珣停下腳步，半面映在光中，半面隐于黑暗。

“他說要殺了我，這真令人興奮。”

“……難以理解。”

想到嚴珣瘋狂的行徑，費岚果斷收起臉上的笑容。

瘋子的行為難以預料，他可不想成為對方房間裏的裝飾品。

暴風雨肆虐海上，巨鯨在水中游動，保護着光芒中的加爾什城。

午夜時分，商業街依舊燈火通明，人聲喧鬧。

城市防護罩隔絕風暴，阻擋襲來的浪潮。雨水滑過屏障外，與飛濺的浪花融合，瀑布般層疊流淌。

穿梭在城市街道中，耳畔盡是水瀑的轟鳴聲，感覺異常奇妙。

安娜一行人買到飛船，卻沒有馬上動身離開。五人回到商業街，計劃用手中的晶幣大肆采購。

“面包，熏肉，香腸，還有水。”

“別忘記外套和皮帶，對了，靴子！”

“最好能帶上幾瓶酒。”

幾人為長途旅行做準備，物資清單拉得很長，內容十分詳細，照顧到方方面面。

“一個小時後，在旅店前彙合。”

“好。”

敲定時間，五人分頭開始行動。

安娜拿着錢袋直奔雜貨鋪，貨比三家，計劃買足五人二十天的食物和水。

對于這樣的大主顧，店主自然相當歡迎。

“我還需要一些香腸和熏肉。”

“沒問題！”

店主走出櫃臺，親自指揮機器人為安娜服務。

等待的間隙，安娜打開通訊器，核對需要購買的物資種類。

突然，一行加密文字闖入眼簾，讓她停下動作。短暫的震驚之後，安娜抄起錢袋和物資，飛一般沖出店鋪。

“客人？”店主聽到動靜，詫異地從貨架後探出頭，匆忙追出兩步，嘴裏大喊着。“你的香腸和熏肉！”

“不要了！”

顧不上店主的呼喊，安娜飛速奔出雜貨鋪，途中不忘聯絡裏昂等人，召集他們提前前往旅店彙合。

豹女一陣風般掠過街道，途經一家酒館前，與兩道身影錯身而過。

酒館在午夜時關門，大量酒徒掃興而歸，只能往別處尋找樂子。

酒館的主人伊斯特關閉店門，和梅麗一起穿過倉鼠人居住的小巷，來到黑海蛇經營的酒館。

三層建築一片幽暗，大門敞開，門內看不到一點亮光。

“從這裏走。”

梅麗和黑海蛇混居多年，熟悉這棟建築中的一切。她與這裏的經營者以及酒徒們虛與委蛇，利用對方的傲慢自大套取情報，掌握許多見不得光的秘密。

梅麗在前面帶路，兩人行走在黑暗中，順利登上樓梯來到三樓。

借助窗外射入的光亮，他們看到躺在地上的屍體。很顯然，黑海蛇無意收斂自己的同族。

兩人腳步不停穿過走廊，進入霍菲爾德死去的房間。

房間中保留內克等人離開時的樣子，霍菲爾德和黑蟒的骨頭擺在地上，地板下傳出古怪聲響，大群海蛇翻卷湧動，因饑餓互相撕咬吞噬。

“霍菲爾德有一艘私人飛船。”

梅麗小心越過地板的缺口，來到傾斜的畫像前。手指在畫框邊緣摸索，找到不一樣的花紋，指腹向下按壓。

畫框發生松動，一個小盒向外彈出，裏面有一枚小巧的通訊器，上面帶有黑海蛇的圖案。

“找到了，就是這個。”

伊斯特掃一眼梅麗手中的東西，看上去興趣不大。他經營着一家酒館，生意相當不錯，手裏并不缺錢。

之所以和梅麗一起來，為的是清除隐患，抹去黑海蛇所有存在的痕跡，讓他們徹底從城裏消失。即使日後有同族找來，也不可能獲取任何線索。

“梅麗，去二樓取酒，灑進每一個房間。”觀察過建築結構，大部分家具和裝飾品都能助燃，伊斯特決定放火燒掉這裏。

“好。”梅麗将通訊器裝進口袋，和伊斯特一起去往二樓，擡出所有的酒、

開啓瓶塞太麻煩，兩人将酒瓶砸向牆壁，用暴力破開。

濃郁的酒氣彌漫在建築中，伊斯特示意梅麗先走，自己留下點燃樓層，随即從二樓一躍而下。

白狼蛛落地的一瞬間，身後燃起熊熊烈火。

火光照亮街道，熱浪席卷，吞噬建築內的一切，将黑海蛇的巢穴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