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殉情
第35章 殉情
冷, 徹骨的寒冷。
身體像是被泡在一汪冰泉裏,冷的每一處的皮膚和骨髓都散發着涼意,腹部墜墜的疼, 不到片刻便如同生吞了刀片那般切割着五髒六腑,腰腹的肌肉開始劇烈地絞痛起來,喬雲裳如同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在昏沉忍不住用力抱緊自己的雙臂, 似嬰兒般雙腿縮起, 使勁兒蜷縮自己的身體,像是要保護什麽一般。
恍然間, 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從他的腿心往下,落在地上時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喬雲裳在迷蒙中似乎是感受到什麽, 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即是一片荒涼的叢林,冰涼的夜風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吹拂起他的裙擺。
四周寂寥無人, 只有點點的白色煙霧從不遠處飄散開來, 如同女鬼的衣擺,詭異地飄蕩進神不可見的森林深處,融入風中時發出刺耳的呼呼的聲響,幾乎要迷了喬雲裳的眼睛。
他赤腳站在原地, 正抽搐不知道要往哪裏去時, 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在叫他:
“娘子。”
“!”
這兩個字如同一劑清心藥, 喬雲裳登時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猛地轉過頭。
入目即是日思夜想的少年站在他身後看着他, 笑起來時燦金色的溫暖眼珠微微眯起,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 墨色的高馬尾發被風吹落幾縷散在肩膀上,還是舊時春日下的飒飒模樣,如同一棵挺拔的白楊。
“娘子。”崔帏之看着喬雲裳,輕聲道:“我好想你。”
“崔.........”喬雲裳想要叫他的名字,可話剛出口,他便不自覺哽住,視線內很快就被溫熱的淚水浸染,周圍的一切景色都變的模糊起來。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小跑幾步,還被裙擺絆了一下,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後,仍舊不管不顧地伸出手,迫切地攬住了崔帏之的腰,将臉埋在熟悉的胸膛上,抽泣道:
“崔帏之.........”
他剛想問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可話還未說出口,忽然間懷中一空,他失去支撐,差點摔倒在地。
Advertisement
穩住身形之後,他環顧四周,周圍已經沒有了崔帏之的身影。
他急得撥開将要齊人高的雜草追了出去,一邊追一邊喊:“崔帏之........崔帏之!”
周圍安安靜靜空空蕩蕩,唯有夜風嗚咽,喬雲裳像是個無頭蒼蠅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粗粝的石子滾過他的腳掌,腳尖被磨破,鮮血染髒了潔白的裙擺。
就在喬雲裳四處搜尋,卻怎麽也找不見崔帏之的身影,即将要絕望的時候,不遠處的崖邊,視線的盡頭,卻再度出現了那個挺拔熟悉的背影。
夜風席卷過崔帏之的衣擺,他一點一點地靠近懸崖邊緣,腳下滾過碎石幾顆,咕嚕嚕滾進下方無盡的深淵,他暗色的衣服幾乎要融入懸崖之下的黑霧裏,仿佛眨眼之間就會掉下去,徹底消失不見。
“崔帏之........!”喬雲裳見狀,心都快要提起來,幾乎是想也不想,提起裙擺就跑了過去:
“不要——!”
他話音還未落,崔帏之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懸崖邊,等喬雲裳跑到懸崖邊的時候,只能看見崔帏之往下墜的模樣。
“崔........”
喬雲裳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
冰涼的風順着手腕瘋狂地灌進袖口裏,這一刻,心比身體還要冷,身上的血液幾乎都要凝結冰凍,喬雲裳大腦一片空白,等到反應過來什麽的時候,他已經跟着崔帏之跳了下去。
身體很快就被四面八方湧過來的黑霧包圍,心髒在急速的墜落中瘋狂收縮鼓動,連耳膜處也因為風的灌入而發疼,失重的感覺逐漸傳來,喬雲裳只覺頭暈目眩,有了想要嘔吐的沖動。
“崔帏之.......崔帏之........”
在絕望間,喬雲裳伸出手,想要抓住崔帏之的衣擺,卻只摸到了一陣不可捉摸的風。
心髒疼的好像被一把冰涼的鋼刀插入,刺激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在劇烈的心痛中,喬雲裳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蜷縮起身體,視線內模糊片刻,很快就出現了合歡花的床帏式樣。
這是........郡主府。
他額頭冷汗涔涔,做了噩夢的他身體虛軟,頭暈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來,掙紮着坐起想要下床的時候,差點因為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他伸出手,艱難地扶穩床邊緣,強撐着坐了起來。
身上的衣服都被換過了,夜色四合,窗外漆黑一片,不遠處的燭火搖晃,姜乞兒趴在桌上,神情疲憊,似乎是睡着了,周圍安安靜靜的,小侍們也都睡着了。
喬雲裳如同被奪了精氣神,一張清麗的臉頰慘白不已,游魂一般,恍恍惚惚走到外間,片刻後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擡起頭,看了一眼房梁。
崔帏之掉下懸崖,算起來已經失蹤了七日,多半兇多吉少,再無回來的可能。
聯想到那天自己逼他發誓,崔帏之還說,如果他違背誓言,就讓他從今往後再也看不見自己,本以為只是讓他安心的信口胡說,沒有想到一語成谶,兩人自此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想到這裏,心痛的感覺又再度傳來,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甚,痛到喬雲裳幾乎要無法呼吸,每呼吸一次,就感覺肺部被刀片反複切割,連呼出的空氣都帶着血腥的味道。
他緩步走到衣櫃邊,慢慢打開,随即從衣服底下,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白绫。
視線落在衣櫃裏,腦海中又不由得記起崔帏之第一次來找他的時候,因為怕被人發現,慌忙間還躲進了衣櫃裏。
想起自己當初失手夾了他一下,對方不僅沒有生氣,還乖乖地蹲在衣櫃裏傻笑的模樣,喬雲裳又是想笑,片刻後又忍不住垂頭哭起來。
淚水奪眶而出,順着蒼白的臉頰彙聚到下巴處滴落,一點一點地沾濕了白绫,在上面印下深色的水痕。
腳步掉轉,緩慢地來到房梁底下,白色的绫帶飄飛,穿過房梁,喬雲裳站在了椅子上,仰頭看着白绫垂下,随即伸出手,用力将白绫打成結,随即閉上眼,用力踢開了凳子。
哐當——
呼——
窗戶沒有關緊,外面灌進一陣夜風進來,冰涼如水,淌過姜乞兒的周身,姜乞兒在睡夢中忽然察覺到一陣寒冷,身體忍不住瑟縮片刻,随即緩緩睜開了眼。
他直起身,揉了揉眼睛,還未朝床上看去,餘光卻見空着的床和打開的衣櫃,登時身體一僵。
尚且還在迷蒙的大腦像是被強行灌了清心劑,他猛地清醒過來,不顧自己懷有身孕,踉跄着沖向床邊,看着空掉的床鋪,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片刻後失聲大喊:
“雲翠、靈珠!”
“公子,怎麽了?”
外間睡着的小侍聲音隐隐約約傳來:
“公子有什麽吩咐?”
“快,快起來找找小喬!”姜乞兒慌的手腕都在抖,只恨自己為什麽要睡着,就差打自己一巴掌保持清醒了:“快去!”
言罷,他不顧形象地跑出內間,還未出門,眼前就出現了一雙晃蕩的雙腿,吓的他心髒差點要蹦出胸膛,雙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
他的驚叫聲引來了門外的小侍,門外登時有人破門而入,
“公子,你怎麽了!”
姜乞兒身體抖如篩糠,顫顫巍巍地擡起頭,看着懸挂于房梁之上的喬雲裳,強行掩下心中的恐懼,指着喬雲裳道:“快......快找人把純瑛救下來!”
衆人聞言,趕緊七手八腳地把懸梁自盡的喬雲裳救了下來。
姜乞兒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喬雲裳,抖着手解開他脖頸處的白绫,指尖用力掐他的人中,慌的眼淚直流,轉頭直吼道:
“還愣着幹什麽,快,快......快去找郎中!”
“是!”
衆人趕緊聽令前去,姜乞兒掐了掐面色慘白的喬雲裳的人中,随即慌張地拍了拍他的臉,哭道:
“小喬.......純瑛!”
“.........”
喬雲裳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懷裏,面色白的像紙,安靜的像是已經沒有了呼吸。
姜乞兒見狀登時崩潰不已,脫力坐在地上,垂頭抱着喬雲裳的脖頸,失聲痛哭。
“咳咳咳.........”
忽然間,一陣微弱的咳嗽聲從他耳邊傳了過來,緊接着,懷中的軀體也微微顫抖,帶着些許溫熱。
姜乞兒渾身一顫,猛地從喬雲裳的脖頸中擡起頭,淚眼朦胧間,見昏迷的喬雲裳緩緩睜開了眼睛,白着臉輕輕咳嗽着:
“咳咳咳.......”
“小喬!”姜乞兒臉上還挂着淚,但眼睛裏卻是驚喜的,又哭又笑道:
“你沒事!”
“.......”喬雲裳半躺在他懷裏,用力咳嗽幾下,聞言緩緩轉動着眼珠,很快就有晶瑩的眼淚從他眼角落了下來。
他漠然看着姜乞兒,片刻後閉了閉眼,氣若游絲:
“為什麽要救我........”
“.......什麽?”姜乞兒一愣。
“為什麽要救我.......”喬雲裳緩緩坐起來,用力攥緊拳頭,推開扶着他的姜乞兒,一邊咳嗽着一邊站了起來,踉跄着扶着牆,搖着頭往後退:“為什麽要救我.........”
“小喬,你聽我說,你不能死。”
姜乞兒撲上前,抓住喬雲裳的手,急切道:
“你不能死........”
“我已和崔帏之有了夫妻之實,他既然掉下懸崖去了,那我就是他的未亡人,必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
喬雲裳看着姜乞兒,垂眸道:
“乞兒,你知道嗎,我夢見他了.......他肯定是想我陪着他走的,我不能這麽自私,我不能丢下他一個人獨自上黃泉路.......”
言罷,他含淚推開姜乞兒,轉頭毫不猶豫地向牆邊撞去。
姜乞兒急了,用力從後面抱住喬雲裳的腰,死命拉住掙紮的喬雲裳。
但喬雲裳死意已決,用力掙開姜乞兒,頭正要撞上牆面,驚的姜乞兒脫口而出一句:
“小喬,你要是死了,是想讓崔帏之絕後嗎!”
“.........”喬雲裳聞言動作一頓,身後的雲翠和靈珠登時會意,撲過去,拽着喬雲裳的兩只手,往後退。
喬雲裳被拽的失了力氣,順勢跌坐在地上,白着臉,仰頭看着姜乞兒:
“........你什麽意思?”
姜乞兒用力喘了一口氣,随即屏退衆人,等到門從外面被關上,姜乞兒才緩步走到喬雲裳身邊,在他面前蹲下。
他看着喬雲裳含淚的眼圈,顫抖着伸出手,替喬雲裳拂去他眼角的淚水,低聲道:
“小喬,”
他頓了頓,随即将嗓音壓到最低,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
“你有孕了。”
“.......”這一句話仿佛晴天霹靂,在喬雲裳的腦海裏閃過,他登時大腦一空,什麽也想不到了,只能傻坐在地上,視線盡頭只有姜乞兒張張合合的唇:
“.......已經有一個月了。”
“..........”喬雲裳呆呆地看着姜乞兒,片刻後,才勉力張了張嘴,從嗓子裏擠出幾個字,甚至完全是啞的:
“........一個月了?”
“嗯。”姜乞兒問:
“你告訴我,孩子......到底是不是崔帏之的?”
“當然!當然是他的!”喬雲裳登時激動起來,一手抓着姜乞兒的手,一手撫摸上自己的腹部,又是哭又是笑:
“怎麽會.......怎麽會一次就.........”
“既然孩子是崔帏之的,你就不要想着尋死。”姜乞兒扶着他站起來,到榻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道:
“他掉下懸崖,十有八九是遭遇不測........若你沒有孩子,你想殉情,我不攔着你,但是你肚子裏還有崔帏之的孩子,是崔家唯一的血脈和後人,日後若是個男孩,是要繼承忠勇侯爵位和兵符之人,所以你千萬不能尋死,知道嗎?”
他說:“你要是死了,崔家可就真的絕後了。”
“.........”喬雲裳聞言,緩緩垂下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孩子才一月份,并不顯懷,但一想到自己的肚子裏正在孕育一個屬于崔帏之的孩子,孕育着一個屬于他和崔帏之兩個人共同的血脈結晶,喬雲裳的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湧起無限的柔情和無盡的勇氣來。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腹部,許久,才啞着聲開了口,但這一次,聲音比之前都要堅定,也讓姜乞兒瞬間放下心來:“好.......我不尋死。”
他擡起頭,看向姜乞兒,眼神裏閃動着光:
“這是崔帏之留給我的孩子,是崔家最後的血脈.........所以,就算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就算我的命也搭進去,我也要護好這個孩子,也要把他生下來。”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忽然抓住了姜乞兒的手,急切道:
“乞兒.......你要幫我.........”
他哽咽道:“那些人施計設局殺了崔帏之,就是想奪取兵權,但他們絕對料想不到崔帏之還有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崔家唯一嫡系的血脈,是日後侯爵之位和兵符的繼承人,一旦被人發現,絕對逃不過必死的命運........但我必須把他生下來,所以你一定要幫我!”
喬雲裳乞求地看着姜乞兒:
“你幫.......幫幫我好不好,乞兒?”
姜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