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垃圾島33
第064章 垃圾島33
在章馳的指尖就要觸到槍的時候, 宋宏盛猛然将頭往她沖過來的方向一撞。
章馳側身往左偏了一點點,在高速行進時被人撞開,就好比運動場上摔跤的短跑運動員, 一旦中斷, 就很難再撿起來之前的速度。
更危險的是, 他們很容易摔得找不着北。
宋宏盛得寸進尺地将整個身子往章馳的方向傾去。他已經放棄去搶槍了。他現在做這一切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于度能夠拿到槍。
将宋宏盛推開的時間也會減緩她的速度,她只能拼命地往左邊讓,伸長左手去夠槍。
但一只青筋突出, 指甲剪得格外光滑幹淨的大手率先一步拿到了槍。
于度笑了一下。
笑的弧度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夠察覺到。因為他很快就收起了笑。
他“咚”地一聲翻身落到地上, 從跟牆壁平行變成了跟地面垂直。
他舉起槍。
動作非常迅速,行雲流水,好像他曾經做過這個動作無數次。他将槍口往右手邊對去,食指在同一時間往下按壓。
在很近的距離之內, 他甚至不需要瞄準。
這一場賭局就是這樣驚險刺激。
沒有搶到槍的人,就會成為靶子。不會再有逃跑的機會。
宋宏盛大松一口氣, 他也禁不住地想笑, 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或者棋高一着的得意,甚至還有一絲輕蔑——人總是在跨過高山之後,自命不凡地覺得從前走過的只是小丘。
Advertisement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風中。
他的雙腳突然離地了。
章馳雙手抓住宋宏盛的胳膊,準确一點,小臂的位置,好像在攤開一張面餅, 一個活生生的身高不止一米八的大漢就這樣被她扯開在了半空中,他在瞬間化作了一個不能自主的擺錘, 尖叫着在空中從右往左做加速度。
“砰”。
子彈打出。
打在了擋在章馳身前的面餅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
宋宏盛的肩膀被打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血在空中飛灑,落到牆上,安分守己地緩緩下墜。
“咚!”他的腿重重砸在了牆上,他像一灘爛泥一樣要從牆上滑落,但他的腳剛剛觸地,一陣風就從他的面前拂過。失重感重新襲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又到了抛物線的最高點。
“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尖叫聲刺耳得連自己都頭皮發麻。
他像一只布偶娃娃一樣被砸給了于度。
他跟于度差不多的身高,但他的體型更大,他早就過了最佳的狀态年齡,松垮的皮肉包裹着的肌肉組織變得若隐若現。很大一塊。于度往後撤去,宋宏盛在空中被甩出來的速度比他動得更快,人就這樣來勢洶洶地砸往他的左邊胸口。
于度猝不及防被砸到了牆上,宋宏盛變成了一個大錘,砸得他幾近對折。
“呃呵!”
槍又從手中飛了出去。
滑出去半米。
宋宏盛終于在此刻得救,抓着他攤餅的那個女人有了新的目标,她釋放了她的雙手,宋宏盛“砰”地一聲砸在了牆角,疼得龇牙咧嘴。
她的目标又成了地上那一把槍。
于度很快反應過來,仿佛抽條的嫩葉一樣從牆上拔起,飛射到了地上,他伸手要去拿槍,槍卻被一只腳給踢開。
一個拳頭在同時砸向了他的臉。
于度側身躲過,拳頭帶起來的勁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側臉,等他回過頭時,揮拳的人已經伸手去搶被她踢遠的槍了。于度往牆上一跳,四肢黏在牆上,“咻”地一下又從半空俯沖而下,那把槍就這樣被他攔截。
重新落進了他的手裏。
他的手指靈活得如最絲滑的綢緞,輕而易舉就鑽進了扣動板機的固定框,他正要往下用力,一只手就在此刻抓住了槍筒,黑色的金屬外殼在一瞬之間跳進了燃燒爐,從最外面開始往內凹凸不平的融化,那一把堅硬的槍,就在此刻被捏得成了一個麻花。
子彈再也無法從裏面出來了。
于度趕緊擡起手指将槍甩開——扭曲損壞的槍不僅殺不了人,強行開槍還可能傷己。
一只拳頭再次砸向他的面門,他張開手腳瞬間跳到牆上緊緊扒住牆壁,拳頭落空了,那個女人正在擡頭仰視他。
異血的變異情況是比彩票還要難以預測的東西,不是所有的異血變異的方向都是進攻能力,也不是所有的異血在變異之後都能夠将身體平衡在一個能夠自如操控的點,在本就邊緣的異血人中,拳頭是決定生存地位的最重要條件,而能夠突破人體限制,獲得像他這樣能力的同時還保留進攻性的,又是萬裏挑一。
通常情況,能夠上牆的動物都體态輕盈——這也意味着無論它們本身的天賦幾何,在遇到更龐大生物的時候都有着天塹的進攻差距,大象甚至在自己無法察覺的時候就踩死了一群螞蟻。
他很稀有。
他保留了壁虎基因的同時,還有非常強的搏殺能力。
“咻”——
于度就在此時從天上張開四肢飛下,他伸出腳,朝着章馳的腦袋踢去,由于速度太快,宋宏盛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還得于度親自給他發號施令——
“蠢貨,殺了她!”
章馳極速後撤,但剛才還是守護神的金屬欄杆就在此刻化作了阻礙她速度的最大障礙,她的小腿和背部都快貼到了拱起的欄杆上,但那一只飛腳依然踢中了她。
但幸好,不是腦袋。
只是肩膀的位置。
一聲極重的悶哼之後,她臉上的五官不由自主地擠攏。這一腳太重了,即便在改造營,她也沒有遇到過在力量上能夠跟他相“媲美”的紅章。
宋宏盛終于被那一聲痛哼叫醒,他環顧四周,幸而這廢棄的鋪面裏不僅有碎成各種形狀的小石塊,還有很多一看就資歷頗老的金屬管,零零散散堆在屋內,尤其是門口和角落位置。他伸出手,挑中一根離他最近的嬰兒小臂粗細,一米長的金屬管,忘了痛一樣地拔地而起,邊跑邊将管子從半空敲下——
如無意外,這根管子會敲中那個女人的頭,她會頭破血流。
這是一個極大概率的事情,于度的一腳使她被限制住了走位,她剛剛才被踢中,她應該痛不欲生,她還沒有時間反應,她對偷襲招架無能。
可是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無法知道贏家是誰。
金屬管毫無阻礙地從天上落到了她的面前,但就在快觸碰到她鼻尖的時候,一只手将管子握住了。
宋宏盛睜圓了眼。
中空的金屬管在她手中發出“砰”的一聲響後就開始往內擠壓,空氣被迅速排出,被她手掌握住的金屬管跟着她手指的施力部位一寸寸變形。管子的進攻被橫空攔截,沖擊力漸漸散掉,終于,她一把将金屬管奪了過去——她的力氣太大了!他根本無法握住!金屬管像條剛上岸的魚一樣聲從他的手中滑掉!
半空中出現了一抹身披月光的銀白。
那根金屬管現在跟他反目成仇,毫不留情地沖他腦門而來。
“梆!”
一聲重響。
血從他眉心靠上一點的位置湧了出來,跟剛剛開閘又壞掉的水管一樣,止不住地往外倒水。
紅色的水。
他感覺天旋地轉。
他覺得自己的頭一定破了。
也許腦漿都被打了出來。
不是每個人死之前都能夠照鏡子,所以通常情況下,像他這樣的人會帶着遺憾死去。
他大概知道自己的死因,卻在猜測自己的死相時,徹底地陷入黑暗。
“咚”。
一股熱流從腳底升起,溫暖,熟悉,又久違。
剛才被重腳踢得快要碎裂的骨頭和肌腱在這一刻重新鏈接,它們互相耳語,垂詢這具身體的主人,最終自在地在血肉當中交融,複生。
她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
左肩還有一點淤青程度的牽扯痛,但已經完全活動自如。于度滾落地面,很快又重新爬上了牆——他滿臉都是駭然。
她能夠操控金屬,并且力大無窮。他的肌肉爆發力已經算是姣姣,但正面對上很難講吃虧的會是誰,經常戰鬥的人,第一時間應該想到的是自己的優勢。也許纏鬥會贏,但他不想挨沒有必要的拳頭。
他能夠上牆,她不能。除非她能飛,否則她打不到他。她弄壞了槍,現在誰都沒有能夠帶來絕對優勢的殺傷性武器。
他只需要躲過她的進攻,就有無數次進攻的機會。
章馳站起身,她看于度的視角又變成了仰視。
她大概猜到他想做什麽了。
還挺聰明。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他沒有給她留太多的思考時間,最佳的進攻時機是敵人剛剛起身或者結束戰鬥的時機,在此時,他們對危險剛松了一口氣。
但很顯然,以己度人,總是錯漏百出。
那位在地上伫立的麻煩伸拳往天空一頂——她竟然猜中了他的進攻意圖!于度驚慌失措往她身旁側去。他想進攻的目标是她的頭,即使沒能把頭擰下來,也可以纏住她的眼睛,失去視野的人在分秒必争的戰鬥之中近乎會失掉一半的優勢。
但她預判了他的進攻路線,他的速度太快,他也不能挨她的拳頭。
“砰”!
于度砸到了金屬欄杆上。
疼痛從各處關節傳來,他禁不住叫了一聲,餘光看見章馳撿起地上的金屬管朝他走來,于度忙不疊從地上彈起,這是他身為異血的優勢,但他飛到半空,“砰”的一聲,吃了當頭一棒。
他急速下墜。
人的反應速度不該那麽快,從她拿起棍子到敲出,他在空中的彈射速度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回應。
她又預判了他的走位!
“咚”。
于度跌落在地。
他感受到小腿傳來掩蓋身體其他感官的劇烈疼痛,他撐着地試圖爬起重新上牆,但就在他雙腳剛剛離地的瞬間,一根銀白的棍子又敲中了他的另一只腿。
“啊啊啊啊啊啊嗷嗷!”
他低下頭。
兩條腿都斷了。
它們呈現出一種由內而外的扭曲,幸好被褲腿包裹,否則直面這樣醜陋的沖擊,對于受傷的人本身來說也是一種傷害。很少會受傷的人即使見慣了別人稀奇古怪的死狀,在這種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依然會表現出難以接納的震驚。
因為棍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章馳一腳踩中于度的腿。
“問你一個問題。”
于度掙紮着要從地上起來,棍子又勢如破竹地敲中了他的膝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敲了一下。
兩下。
三下。
現在他軟成了一只死蝦。
“問你一個問題。”那個女人又說。
他擡起頭,很多年都沒有感受過的恐懼一寸寸攀爬至心口。
這年頭的異血變異的方式多種多樣,因為太久沒有遇到對手,他竟然會覺得自己是唯一的例外。造物主能造出一個怪物,為什麽不能造出另一個呢?
扭曲金屬,力大無窮。
人都能變異了,天賦還要講什麽基本法嗎?
“什麽問題?”他的聲音有一點發顫。
“韓戈出獄了嗎?”
“韓戈?”于度皺着眉頭,猶豫片刻,啞着說,“……沒有。”他不知道她有什麽意圖,但在這種事情上撒謊或者遮掩,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意義,更何況……
韓戈死不死,關他什麽事?
“哦。”她說。
“那我再等等他吧。”
一道銀白就在此刻重新斬下。
“啊——!”
于度手扯着金屬杆将身子往上提,幸好她只踩中了他的一只腳,他猛地一推,反作用力又将他往外成弧形推離了半個身子的距離,原本朝着他腦袋而來的棍子就這樣敲在了他的肩膀位置。骨頭在一瞬間被打碎,疼痛侵蝕了他的大腦,他雙目圓睜,牙快要咬碎。
但腳的疼痛漸漸減輕了。
章馳感覺到腳底有東西在動,一種非常輕的蠕動,如果不是她穿的鞋子鞋底太薄,幾乎不可能感受到運動的模式,她拉起于度的褲腿。只見已經被敲碎的扭曲變形的膝蓋骨正在一點點複原,它們的挪動非常和諧,像是替人搬家的分工明确的螞蟻,小小的,有序的,最終組合成一塊完整的膝蓋骨。
骨折也在同時恢複了。
這條腿現在向她踢來。
章馳一棍子再打下。
骨頭又碎了。
于度瘋狂尖叫。
“有意思,”章馳繼續踩住他的腳,“你的身體可以無限複原?”
剛才的子彈掉了出來,現在的骨折也好了,章馳目光挪到剛才被她敲過的肩膀,她一把扯開于度的外套,裏面還有一件白色襯衣,扯裂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團隆起的青紫,但現在那塊隆起開始消失,這一次的“螞蟻”搬動得非常的快,只是一陣子的功夫,隆起就被壓平了,骨頭的扭曲也在同一時間恢複。
章馳低下頭,發現她剛剛敲裂的骨頭現在又開始恢複。
沒完沒了了。
不……
哪裏不對。
他第一次被子彈擊中後的複原時間沒有這麽快,他被敲斷了腿之後也沒有立刻恢複,但現在——章馳忽然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
修複的速度在他一次次受傷之後縮短。
于度看見她眼底的震驚,瘋狂地笑:“你殺不死我的。沒有人能夠殺死我!你打吧,你越打,我越不可能死!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話說完,骨折的腿又徹底完好了。
他另一條沒有被踩中的腿猛地朝章馳心口襲去,章馳往後一撤,踩着他左腿的腳就在這時洩了力,于度從地上鯉魚打挺,他四肢張開,渾身肌肉蓬發,立馬要向牆壁重新進發。
一根棍子又敲中了他的腿。
他從半空墜落。
“是嗎?你不會死?”拿着棍子的女人一邊講話,一邊将棍子砸向他另一條腿的膝蓋骨——她似乎已經意識到他身體的發力點全在小腿了,“那你為什麽要搶槍?”
于度的臉有一瞬間的變色。
修複的速度持續加快,剛剛将腿敲斷,現在地上的腿又開始活蹦亂跳地要彈起來了,章馳踩住于度的腿,握着金屬棍的端頭,在掌心融成一個近似圓錐的尖。中空的金屬管變成了一根長矛,長矛擡至半空,猛地朝他腹部直插而下。
“嗬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從腹部湧出,他面色猙獰,但依然……沒有半點要死的跡象。
已經被扯開的襯衫無法吸收他腹部流出的鮮紅,它們一點點順着腰際跌落,最終隐匿到看不見的後背。肌肉組織對着被“長矛”躍躍欲試,它們不斷地朝中央聚攏,血流止住,但由于那根障礙物的存在,竭盡全力也無法像之前一樣令受損的血肉重生。
“你不會死,剛才就不會怕死。”
女人将金屬管一插到底,長矛的尖頭從他的後背出來,他眼睜睜看着她按着尖頭将長矛扯出一半,接着手指一寸寸撫過光滑的金屬管壁,堅硬無比的管體就在頃刻之間變軟,它們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
她抓住圓環的兩端将他拖行半米,圓環被她扣在了那一面巨大的網狀金屬欄杆上,她的手指握緊兩端的端頭,它們聽話的開始融合,成了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鐐铐,将他鎖在這裏的方寸狹地。
那些湧動的修複衛兵們對于這樣的流氓行徑束手無策,他們只能兢兢業業地維持他的生命體征。他躺倒在地,眼睜睜看着那個女人小心翼翼地邁進欄杆的中心地段,彎下腰,用近乎趴着的姿勢将一開始被甩進欄杆底下的槍撥了回來。
她拿到槍了。
她走了回來。
走到他的身邊,蹲下。槍身輕輕貼了貼他的側臉。
槍被晚風吹的冰冷,将他滾燙的顴骨貼得發寒。
“你怕我打中哪裏?”
“腦袋?”
她不帶感情色彩地垂詢,最終捕獲了他眼底的一抹驚慌。
“看來是腦袋。”她站起身,“也對,你剛才,好像也很怕我打中你的腦袋。”
她安靜的臉終于在此刻有了一點人味,那是他稍微陌生,但不會解讀錯誤的情緒。
她有一點惋惜。
“你很強。”她的聲音和緩,像緩緩流動的鋼琴曲,“可惜,你遇見的是我。”
槍口擡起。
霓虹在寂靜的黑夜不改其樂,在居民樓的外面,還有更高的樓,它們露出了一個缤紛絢爛的頭,安靜地窺視這半座城市。風吹過手|槍主人的鬓角,幾縷原本安之若素的碎發開始在空中掙紮缭亂,路燈照亮了她的瞳孔,迷離的霓虹也插了一腳,折射出斑斓的光。
她居高臨下,融成了跟樓宇和天穹一樣的巨大。
天神。
魔鬼。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