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垃圾島32
第063章 垃圾島32
爆炸聲和槍聲響起之後, 居民樓開始關燈。零星的将屋子照得微黃的幾盞燈在此刻不約而同地熄滅了。
沒有人想成為黑夜之中的靶子。
槍響會偶爾出現,那種私人恩怨,但都與他們無關。大家都喜歡當局外人——在不涉及個人利益的時候。沒有人見義勇為, 或者撥打官方熱線——當然, 這裏根本沒有熱線。
于是這片區域徹底變成了對壘的舞臺。
于度靠在牆的後背已經開始濡濕, 在大冬天,
他安靜地在聽耳邊傳過來的一切聲音。
風聲,蟲豸的叫聲,很遠很遠的地方, 傳來的鳴笛聲——非常細小,不是很熟悉的人, 通常只會将它略過。他太熟悉戰鬥,他不會錯過任何可以幫助分析環境的聲音。
他唯獨沒有聽見腳步聲。
也許那個女人沒有想将他殺掉的打算,她只是将他逼進這裏面,阻止他去圍截那一輛SUV。她現在很可能在樓的另一頭, 下樓,離開。她不會再追過來。
時間過去了十五分鐘。
于度松了一口氣, 但很快, 他又覺得煩躁。
任務目标丢失。
今晚白來了。
還死了這麽多人。
煩躁的時間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地面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于度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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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巨響之前,有一個龐然的影子從鋪面的右側墜下,于度轉過頭。
生鏽的金屬,長條,豎條,網狀合并在一起, 至少有半條街道的長度——至少它完全地攔住了右側的出口。
這是樓頂防墜的金屬欄。
陡然間,他想起費爾頓說過的話——“不過她力氣特別大”。
“特別大。”
一種前所未有的疑懼上升至他的心口。
她連根拔起了樓頂上的金屬防護欄, 從澆築好的混凝土裏面——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金屬欄杆的尾端,上面還有被暴力斷開的鋒利嶙峋。
真的是她做到的嗎?
她這樣做,有什麽目的?
前一個問題在此時不夠重要,所以很快被後一個問題占據了計算頻道。
一道白光帶着預警的危險的沖破他的大腦皮層。
于度瘋狂往左邊的出口沖出。
但已經晚了。
另一面龐大的金屬防護欄就在這時從左邊的樓頂往下墜下,重量加速度增加了沖擊力,它們來得又急又猛,“嗙”的一聲巨響之後,煙塵四起,就停在他的腳掌前不足半米的位置。
兩側的護欄沒有完全将他的路封死,但是他們太過礙眼和有存在感,如果要跨過護欄,那麽耽誤的時間很難講會不會是更致命的危機,如果只在被護欄裹緊的小範圍內移動——根本不可能快速的移動。
他被限制了速度、視野和移動範圍。
憤怒占據了他的身心,前所未有,如狂襲的巨浪,将他整個人傾覆。
呼吸仿佛是溺水的掙紮。
他現在必須要做一個選擇,跨過護欄,或者在那一條被護欄截斷出的新的狹路中緩步緩行。
他無法再待在這裏面。因為通常情況下,堵住敵人的去路,目的只有一個。
将他們趕盡殺絕。
他的臉色開始變得冰冷。
但很快,他又笑了。
他有第三條路。
對有的人來說,選擇和行動有時候只需要1秒不到,但在一秒的時間之內,也足以發生很多的事情。腳步聲沒有從他的耳邊響起,但槍聲依然響起了。
槍聲來自頭頂。
他就站在門口靠外一點的位置,他的手臂被擊中,他生理性地叫了一聲,人開始往金屬欄的方向傾斜,但他完美地控制住了傾斜,他擡起頭。
天空之上,有人身披幽冷寂白的月光,抓着牆外的金屬管道垂直牆壁滑行而下。
從天上往地下看,一切事物都會變得渺小,從地上往天上看,一切事物都會變得龐大。由于視角的畸變,他仰起頭時,會感覺那人背後藍黑色的天格外的遠,因為這幅畫重點着墨在中心的人物,她不斷地變大,身後的天也被她蓋得渺小。
她的臉被那一盞不知死活立在原地的路燈柱照亮。
瞳孔之中,閃過一點铄金。
好像深海之中突然潛伏上來的怪獸,神秘,古怪,危險。
人們天天在海邊嬉笑游樂,人們談起海,有說不完的話題,但是海底之下有什麽,一代又一代,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那些怪獸,是不安分的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浮出水面,轟隆一聲,将這安靜的畫面撕碎。
在被怪獸吃掉之前,你無法摸清怪獸的底細。
“砰”。
又是一槍。
打在了金屬欄杆上,于度躲了過去。
“操!”
他掏出槍準備回擊,但從天而下的那一位不速之客不停地朝他打出子彈。
他無法從集中的火力之中突圍。
他只能夠逃。
可她的槍在逼近的距離之下命中率越來越高。
他被擊中了小腿,右手臂,左肩。
他差點就要墜落在地,一灘軟泥。
他手中的槍被打甩了出去。
章馳已經滑落到了2樓的位置,目标變得更加顯眼,目标在動。
在動的目标,通常需要一點預判。
她又打了一槍。
預判失敗了。
子彈一點也沒有挨着目标。
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現在的情況不太正常。
那個男人仿佛一塊被吐出來的口香糖似的從地面彈起黏到了最近的一面牆上。他的手和腳都長出了突觸,夜色太黑,從地上掠到牆面的時候,突觸只在昏黃的路燈下顯眼了一次,很多的突觸,淡黃色的頭——也可能是白色,只是被路燈照黃了,他整個人像只壁虎一樣張開手腳趴在牆面。
章馳怔了一瞬。
異血。
子彈就在這時從于度的肩膀、小臂、小腿緩緩掉落。地面被砸出起伏的“叮當”聲,非常細微,頑皮的子彈跳動兩下,跟着突兀的背景音沉寂了。
破裂成血窟窿的傷口開始一點點愈合,一開始最快,炸開的血肉一點點往中間開始擠壓,最終在中間留下指頭大小的不均勻小孔——有一些人體組織在子彈的高速沖擊下被打掉了,修複速度減緩,血肉憑空開始生長,最終填平了那些凹陷進去的小孔。
最後一步是皮膚,裸露在外的鮮紅被黃白的肌膚一點點覆蓋,這一步又開始變快。好像沖過來的什麽染料,鋪上去,立刻成型透色。
他的身體上沒有留下任何受傷的痕跡。
炸開破損的皮夾克外套是剛才混亂的唯一見證。
這一幕太過駭人,類似于在跑步的時候一舉超過第一,結果發現人家會飛。
你吭哧吭哧跑過的路就在他起飛的一瞬間被拉平差距。
章馳接着舉起槍。
她的槍口對準于度的腦袋。
不知道腦袋會不會也重新長出來。
“砰”。
沒打中。
他在牆壁上的行進速度更快。快到生出了殘影。子彈在牆壁上打出一個孔,很快掉了下來。
“咚”。章馳落到地面。
她雙手舉槍——這樣可以瞄得更準。
高速行進的物體是很難鎖定的,她皺了皺眉頭。掌根被後坐力震得發麻,她将槍握緊了一點。
“砰!”
不是她開的槍。
是……有人朝她開的槍。
子彈擊中她的右臂上側,巨大的沖擊力将血肉如豬肚一樣小範圍爆開,她的槍被直接震落在地。
章馳朝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
黝黑的槍口對準她,那個人也在瞄準。
瞄準結束。
他的食指又要扣下板機。
章馳撲着滾進了鋪面。
子彈擊在了幾米之距的金屬欄杆上——這個龐然巨物現在成了保護她不被瞄準的障礙。
宋宏盛懊惱地跺了一下腳。
他将槍從右手換到左手,又從左手換到右手。
他的肢體太僵硬了。不得不活動。
于度沒有跟着他出來。
他聽見了巷子裏面的槍聲,他還看見了那一輛自己駕駛過的SUV目中無人地竄逃。
車在寬敞的主幹道上跑得尤為的快,他舉起槍剛要瞄準,車就已經遙遙地将他甩在身後。
他接着等待。
等待了很久很久。于度依然沒有出現。
按理說不應該那麽久。
目标已經劫車逃跑,他有什麽理由不出來?
他想了很久。
得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結論。
于度已經死在了裏面。
但不應該。
于度從來沒有輸過,從來只有別人輸給他。被他殺掉的人不計其數。他不可能會輸。
但……萬一呢?
那個女人能殺掉白鯊,為什麽就不能夠殺掉于度呢?也許,白鯊和其他死在改造營的紅章,不是她的上限。
她還沒有展露過自己的上限。
宋宏盛在原地站了很久。
如果于度真的死了,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他至少要帶上他的屍體回總部。
當人們在緊張的時候,思路總是會比其他時候更加缜密。
他忽然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也許于度沒死,他只是待在裏面沒有出來,情況是跟剛才一樣,有未知的槍口正等待着将他瞄準。
他不敢輕舉妄動。
仿佛為了回應他的猜想似的,槍聲很快接二連三響起。
沒有那麽的響亮,因為他已經出來有一些遠了。他們追進去的巷子,穿過貫通的鋪面,還有一條相似的更窄的只能令人通行的小巷,兩條夾心外面是三排居民樓,居民樓很多都關了燈,夜色之中,仿佛經年持久隔岸對視的幽靈。
進入那一條巷子,就是去地獄作客。
駕車離開的不是全部人。
有人留在了巷子裏。不會是那個瘸子,他根本無法活動,也不可能是那個年輕的男人,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是她。
她故意擊中車,引他們來這裏,也許目的是将他們斬盡殺絕。
這是一個陷阱。
他想要逃,但他不敢逃。
大法官不會寬恕在面臨敵人時抛下同伴的孬種。
而且,于度還沒有死。
勝負還不一定。
他握緊槍走了進去,等待時機。獵人在狩獵的時候,防禦能力反而是最低的,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完全地落在了獵物之上,所以他在她瞄準的時候出手。
但他失手了。
惶恐從腳底板攀爬到了手心。
他開始顫抖,因為在她發現他的時候,投來了一個很冷的目光,明明很遠,明明毫無殺傷力,可他就是不由地恐懼。
“開槍!”于度就在這時将他叫醒。他從牆面攀爬到了五樓的陽臺外,雙手扒在陽臺的欄杆之外,兩只腳分列開吸在牆體上,這個姿勢比完全趴在牆上的視野更加寬闊,他沖他又喊——
“傻逼!追進去!給我開槍!”
其實他并沒有完全地懈怠,他只是在重新瞄準。但于度就是這麽着急,宋宏盛不得不聽從他的指令往裏面沖。
他怕得要死,但她沒有槍了。她也不可能跑出來撿槍——那會直接對上他的槍口。所以于度會這樣着急。鋪面前後貫通,他怕她就這樣逃了。
理性來講,她對上他不可能贏。人類發明的武器,就是為了殺掉比自己更加龐大的敵人。他們朝獅子開槍、老虎開槍、大象開槍,這些他們徒手根本無法在纏鬥中有勝算的生物,全都死在他們的槍下。他們只需要付出幾顆子彈的代價。
顫抖很快停止。
宋宏盛朝金屬欄杆逼近,他從巷子的另一角過來,越往裏面靠攏,障礙物的遮擋面積也就越大,現在金屬欄杆橫在了他的腳下,要想追蹤到躲進去的獵物,他最好翻越這個障礙物。
他擡起腳。
就在這時。
一塊有兩個拳頭大的不規則石塊從不遠處飛了出來,有一只手露了出來,很快,手收了回去。
石塊飛得迅捷,按照它本身的重量來預估,甩出來的力量非常大,大到沖破空氣阻力,在短短一秒不到的時間之內,砸到了他的胸口。
“啊!”
他不由自主地側過身子,但沖擊力太強,石頭砸地之後,他“咚”的一聲倒地,頭磕在金屬欄杆上,發出清脆的響。
“啪嗒”。
另一聲清脆的響,遙遙傳來。
他的槍掉在了地上,滑動了至少兩米。
宋宏盛第一個想法是,她竟然還不逃!她竟然敢守在門外!
“蠢貨!”于度在天上大吼,吼聲快要将嗓子震破,令人不禁覺得如果他手裏有一把槍,比起那個女人,他會先崩掉自己。
宋宏盛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誤。
他撐着欄杆不顧痛楚惶然起身去找被甩出的槍。
但又一顆石子從前方飛了出來。
這次能看見的不止是手,還有人。
082。
“啊!”
石頭擊中他的腦門,他又一次對着金屬欄杆磕頭碰腦。“珰珰”兩聲。在倒下的瞬間,他看見有人朝他跑來。是那個女人。
瘋狂地跑。
“別讓她拿到槍!”
于度的怒吼在空中如爆燃彈一樣擴散。
宋宏盛渾身一震,趕緊爬起來去撿槍。
有的人會被猛獸拆吃入腹,有的人會将猛獸拆吃入腹,區別在于,他們有沒有武器。
捕食者和獵物,有時就好像沙漏,掉轉過來。也是一樣。
地上有三把槍,一把是于度的槍,一把是章馳的槍,最後一把是宋宏盛的槍。前面兩把槍都已經被甩進了巨大的網狀隆起護欄底下壓着,踩着進去能夠夠到,但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進去。
只有最後一把,就明晃晃地待在地面。
安靜地等人摘取。
三個人好像三支從不同方位射出的箭簇,奔往同一個目的地。
于度的始發距離最遠,但他在牆上行走得非常快。宋宏盛的始發距離最近,但他的行動遲緩。章馳跑速中等,距離中等。
很難說清楚到底贏家是誰。
如果手|槍也能說話的話,也許它會感嘆一句,這輩子還能有這麽搶手的時候。
結果來得很快,這場奔馳的游戲沒有輸家。
三只手幾乎同時伸向了地上那一把通體漆黑的手|槍。
下一場游戲就在此刻接踵。
下一場一定會有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