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垃圾島31
第062章 垃圾島31
“警告:您不在本車車主允許駕駛名單之內, 請立刻下車。”
“警告:您不在本車車主允許駕駛名單之內,請立刻下車。”
“警告:您不在本車車主允許駕駛名單之內,請立刻下車。”
SUV內部非常幹淨整潔, 不知道是車主有潔癖, 還是像這種黑邦使用的車輛總是喜歡在行動之後清理幹淨所有痕跡和證據。
駕駛體驗很好。
車前還有一瓶用掉一半的熏香, 香味很淡,皮革調,古典又沉靜。
從外面鑽進來的時候會讓人感覺進入到了另一個領域——一個和諧的異域——在垃圾島,和諧反而成了一種突兀。
車高速行進, 窗戶完全關閉,噪音很小。
總之很舒适——如果避開那個一直在報警的車載AI不談的話。
“好吵, 中二病,你能不能把這個AI也黑掉?”
大法官的車也安裝了智能中控,但智能的東西依然是那個問題,他們面對普通武力非常保險, 但誰都可以成為他們的主人。
司機的鑰匙還插在車上,不過那玩意沒有用了。
鑰匙是給允許駕駛名單之內的人用的。
黑客從來不需要人允許。
奇良的手緊緊抓着方向盤, 他依然很緊張, 死裏逃生是一場漫長的動作電影,散場之後才是評論疊起的高潮——腦子裏面很多東西開始交織回顧。
Advertisement
魏易扔下炸彈之後就離開了三樓——底下的人在跑,她也一樣在跑,趁着他們的慌亂和煙霧的掩護,她逃到了頂樓。
頂樓的視線最好。
她一個人上去的。
她做事非常周到。車內的視野範圍有限,大法官的人大概率無法追蹤炸彈墜下的準确樓層——他們最多只能看見最後的一點加速抛物線,但她還是選擇改掉蹲守的地點。
她還吩咐他離開。
他下到一樓連接二樓的樓梯中間等待。
那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漫長到他在腦子裏閃過了從認識她到如今的所有場面, 最深刻的一幕是在咖啡館的時候,她問的那一個問題——
“你知道失敗的下場嗎?”
這座島上危機四伏, 他好像一個裝在籠子裏的人,憑借高超的黑客技術,規避掉了這個島上司空見慣的厮殺和搶奪。周宇是這座島的設計師,他知道這個城市所有的規則,但他依然無法在規則之中游刃有餘——當他創造出這個怪獸的時候,怪獸就開始擁有了自己的靈魂。
在他建立的規則之上,這裏的罪犯們又建立起了另一套規矩。
有人為刀俎,有人就得為魚肉。
他這個從籠子裏面探出頭的人,幻想和計劃的一切都在意外之中分崩離析,他無法控制的變量是這個島上的危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數據一樣被提前解析和預知。
所以她會這樣問。
她在那一扇又一扇的監控顯示器之中看見的是一種懷疑。
在屏幕背後操控一切的人,是否真的能抗得起現實的曲折和沖擊。
他有了一瞬間的退縮。
出門的時候即使拿了一把傘,但雨依舊會沾濕袖子。
因為這是下雨天。
要在下雨天出門,需要膽量、勇氣和計劃,風也許會刮跑你的傘,雨也許會比你預計的大很多,但你選擇之後,就必須在抵達目的地。
走得愈慢,淋的雨也就越多。
“喂,中二病,你怎麽不說話了?”
奇良:“別吵。”
他的聲音是罕見的冷硬,他長的一張并不算兇狠的臉,可能這樣的人并不常發火,所以稍微有一點生氣,就會讓聽衆揣測連連。
周宇在後排座位上緩緩挪動着受傷的小腿,他整個人躺在了真皮座位上,他發現這個姿勢比讓腳墜在地上更加舒服。
“不關就不關,兇什麽嘛。”周宇嘟囔了一句。
他的語氣比之前在包房的時候和軟了很多。很少有人在面對救命恩人的時候能夠不理虧。
車載AI讀不懂空氣,不知道進退,堅持不懈地表達意見——
“警告:您不在本車車主允許駕駛名單之內,請立刻下車。”
“警告:您不在本車車主允許駕駛名單之內,請立刻下車。”
車駛入紅綠燈外的分流車道。
剎車了。
還有30秒的等待時間。
奇良黑進了車載AI的程序。
AI熄火了,車內變得安靜。
還沒到30秒。
因為太過安靜,周宇突然有點後悔——因為這種環境給了他一種要說點什麽暖場的沖動。
他心中有很多的疑問在這一刻冒了出來。
“你說那個,魏易,到底是什麽人啊?”
奇良:“改造營的紅章。”
周宇:“哦。”
改造營的紅章只能證明她的實力,但無法說明她的來歷。
周宇又問:“你們倆怎麽認識的?”
奇良:“這不重要。”
倒也是。
周宇又說:“她是一個好人。”
在垃圾島,好人不是一個誇獎。
奇良轉過頭,幽幽地看了周宇一眼。
周宇:“你們真的那麽想要出島嗎?”
為了出島,冒着生命危險跑回來将他救走。
奇良:“你不想出島?”
周宇:“想是想,但也只是想想。你又不是沒看過牆。”
奇良:“哦。”
周宇聽出來他言語的敷衍,忍不住說:“你好像很不聽勸啊。”
奇良:“呵呵。”
周宇:“……”
“你還是太年輕了。”周宇說,“我年輕的時候也總覺得自己很厲害。你看我現在,不也淪落到這個樣子嗎?很多東西不是有勇氣就能夠改變的。”
奇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設計這座島?”
周宇:“你說得我好像很壞一樣。”
尤其是剛剛才提過那一面牆。
奇良又幽幽看了他一眼。
周宇:“又不是我要建島的,我只是收了錢當顧問。”
奇良:“顧問?”
周宇:“嗯啊。工資太低了,賺點外快。”
奇良:“你原來是做什麽的?”
三十秒到了。
周宇說:“綠燈了。”
奇良發動汽車。
很久很久,周宇都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
拐彎的時候車往一邊偏離了一下,周宇身子撞上了椅背,忍不住“嘶”了一聲。
他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奇良:“醫院。”
周宇:“哦。”
受傷了确實該去醫院,但問題是——
“你給錢?”
奇良:“……”
奇良說:“不要錢。”
周宇:“為什麽?”
奇良:“她說她免費。”
周宇想不明白,幾秒之後,他說:“她是一個好人。”
奇良沒有回答他。
過了一會,他又說:“我會感激她的。”
奇良說:“閉嘴。”
周宇閉嘴了。
給錢的是大爺,救人的也是大爺。
車安靜地行駛到醫院門外。
現在在進入負一樓的車庫。
車停在了離電梯最近的尚未被占用的車位,奇良率先下車去扶周宇。
将周宇拖出車門後,他說:“你真的很感激她?”
周宇愣了一下,他沒有錢付醫藥費,這也許是對他的考驗。
奇良要考驗他的忠誠。
周宇斬釘截鐵:“我非常感激你們。你和她。你們簡直就是垃圾島的真善美,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像你們這樣的活菩薩了。”
奇良:“那現在把聲紋密碼給我們。”
周宇:“……”
該死。
奇良:“怎麽不說話了?”
周宇:“以恩相挾,不是君子之道啊……”
奇良:“你講話挺有文化的。”
“我沒讀完大學,最讨厭有文化的人。”
周宇:“……”
奇良:“現在到你報答的時候了。給還是不給?”
周宇一只胳膊被奇良架在肩膀上,他不自主地想要收回來,奇良卻穩穩地用手掌住他的蝴蝶骨将他架在原地。
某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像一直被捆好了送上燒烤架的乳豬。
燒烤架不認主,誰搶到了誰就可以吃。
他是一只香噴噴的沒有自保能力的豬。
他們救他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如果他失去利用價值,他們未必不會将他一腳踹開,或者殺他滅口。
垃圾島根本沒有人性的真善美!
“等她回來我再給你們密碼。”周宇說,“快送我去醫院,再晚點我小命沒了,你們一輩子都別想出島了。”
奇良鎖好車,架着周宇走到電梯外面。
按好樓層,等待。
就在這時,他的餘光察覺到周宇臉上的浮現出一抹很古怪的笑。
有點得意,有一點慶幸,還有一點惋惜。
非常複雜的情緒。
但作為跟他住過兩周的室友,他的表情庫在奇良這裏格外的豐富,他見過這個表情,在某一次,他觀察一只鳥是否會落入他預設的陷阱。鳥死了。
他惋惜死亡。
電梯打開了,周宇眼神示意奇良将自己扶進去,奇良沒有動。
他的目光在一霎那變得陰沉。
“你覺得她回不來了?”
周宇臉色一僵——那是被人看透之後的失措。
電梯門即将重新合攏,周宇邁出腳試圖自己上去,但他連一步也走不了——奇良将他架住了,他的腿也因為受傷失去了一部分肌肉力量。
“哈,哈哈……”周宇僵硬着說,“怎麽會回不來呢?她那麽厲害……她肯定能夠殺掉于度的……”
于度,就是那個朝他開槍的男人。
他喊他于老總。那個男人比他年紀小得多,是這次行動的主心骨,他見了他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锵”。
電梯徹底合攏。
人沒有上去。
“于度是什麽人?”奇良問。
周宇:“大法官的人。”
奇良:“你再答非所問,我就把你丢到醫院外面的臭水溝裏讓你自生自滅。”
周宇:“……”
周宇額頭冒汗,一部分是腿疼的,一部分是吓的。
他眼珠子亂轉,正在組織語言。
奇良:“而且我覺得依你的骨氣,嚴刑拷打一下,一樣能夠把聲紋密碼給套出來。”
周宇:“!”
是的,他們完全可以不救他。他們只在乎密碼!
周宇眼巴巴地看着奇良:“你們是好人。你們不會做這種事的。”
奇良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小心思:“別給我戴高帽。”
“我才不是好人。”
“好人不會被投到這座島上。”
周宇:“……”倒也是。
奇良想了想,大概覺得威懾力還是不夠,又補充道:“魏易更不是什麽好人。你知道她在改造營殺了多少人嗎?”
周宇:“多少?”
奇良噎了一下,說:“呵呵,說出來怕你吓死。”
周宇:“……”
奇良快速地說:“反正很多人就對了。”
奇良:“你知道她為什麽會被大法官追殺嗎?”
周宇猜測道:“因為她殺的是大法官的人?”
奇良:“沒錯。大法官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那是別人!”周宇急促道,“于度不一樣,他是大法官的王牌殺手,別說外面的人了,大法官裏面的人也怕他怕得要死。他殺人不眨眼的!而且單打獨鬥,他從來就沒輸過!”
“他是這個島上最恐怖的傳說。以前大法官和猛虎還在争地盤,他單槍匹馬在一晚上連殺了20個猛虎的人,全是異血和改造人。只要他出手,任何人都有來無回!”
奇良嘟囔了一句:“有這麽恐怖嗎?我怎麽沒聽說過。”
周宇:“可能因為你性格比較孤僻吧。”
奇良:“?”
周宇:“沒有朋友給你傳這種道上的八卦。”
“大家都是吃飯喝酒的時候才放松戒心的。你不會沒有朋友一起吃飯喝酒吧?”
奇良瞪了周宇一眼。
周宇:“你真的沒有朋友?”
“……”奇良說,“你別在這裏轉移話題。”
周宇:“對不起,傷害到你了。”
這句道歉比之前所有的話加在一起都傷人。
奇良生出一種現在就把他丢進臭水溝的沖動。
他努力扭轉回話題:“我相信魏易的實力。她一定會活着回來的。”
周宇:“嗯嗯。我也相信!”
“你說假話的樣子為什麽總是這樣如出一轍?”
周宇:“……”
腿疼越發嚴重,嚴重到将他的懦弱鏟空一半,他有一點氣急敗壞:“沒有人能戰勝于度,這是垃圾島的共識,我知道你希望她活着,但很多事情不是希望就能有好結果的。不管她出于什麽目的,我都當她救我一條命,以後逢年過節,我會去給她上香的。快點把我送上電梯,再不上去,我也得完蛋,她不就白救人了嗎?!”
奇良臉色鐵青,大概越是孤僻的人,越是容易對接觸的人類産生更強烈的情感連接——因為很多人占據一個情感和理智,那麽每個人分到的就會很少。但只是突然闖入一個人,即使只是剛接觸了沒有多久,能夠思考的所有情感都會押注在這一個人身上。
死亡是這個島上不可避免的話題。
它每天都在發生。
大部分人談論起來毫無芥蒂,因為大部分的死亡都跟他們無關。
正常的社會之中,同一個社區發生了命案,都會引發人的同情和揣測。
因為太近了。
所以無法剝離出來同而為人,或者別的同盟、同類、同伴的聯結。
周宇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妙,本來張了張嘴還要補充點什麽抗禮的話,但最終把嘴巴閉上,安靜地在原地當一個雕塑。
奇良又按了一下電梯。
電梯下來得很快,裏面沒有人。他抓着周宇進了電梯。
周宇在電梯裏接着安靜地當一個雕塑。
奇良帶着他去了二樓,他去了敲了院長辦公室的門,沒有人,于是開始打門一側牆上挂着的院長熱線。
周宇站在辦公室門口等待,他的腿很疼,很着急。
“你随便找個醫生治就行了啊,幹嘛非要找院長啊,萬一人家不來怎麽辦?你這不是耽誤我病情嗎……”
電話還在接通中,奇良抽出空回答了他:“不行。一定要找這個醫生。”
“為什麽?”
“因為只有他免費。”
周宇愣了一下。
奇良接着說:“而且他的醫術最好。保證你以後活蹦亂跳。”
槍傷有時候會留下後遺症,抱着以後活蹦亂跳的期待,周宇閉嘴了。
他祈禱院長來得快一點。
根據奇良在電話裏的發言,院長好像不是很願意來,但自他說了“魏易”兩個字之後,通話就進入了另一個層面。
奇良沒有多費唇舌,院長就答應了要過來——根據奇良最後一句“搞快點”來判斷。
院長來得很快,非常快,也許他住得本來就不遠。
他腳上還穿着拖鞋。
周宇被送進了手術室,奇良在外面等待。
等待很漫長,漫長到他閉眼小憩了一下,
畢竟已經是夜。
醒過來之後,周宇的腿已經包紮好了。子彈從他的小腿肚一側擦過,血肉慘不忍睹地爆開,但沒有留下子彈,某種程度上,算作“擦傷”。
嚴重的擦傷。
周宇躺在VVIP病房養傷。
VVIP病房是空着的,島上很少有人付的起這個價住在這種地方——醫療是一種止損,不是一種享受消費。
奇良守在病房裏面,VVIP病房裏面有一個半人高的金屬書架,裏面是各式各樣的雜志,還有醫院的宣傳手冊,奇良抽了一本出來看。
他看得不算專心,因為每當床上那一位傷患有半點風吹草動,甚至只是咳嗽和抽痛聲大了一點,都會引得他從書中将頭擡起來。
周宇清楚明白奇良的打算,他半坐在床上,頭靠着皮質的床頭板,斜着臉看過來,說:“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跑的。這麽晚了,你趕緊去睡覺吧。你這樣坐着怎麽睡?”
奇良瞪他一眼。
周宇:“……”
“放心,我不會跑的。”周宇指了指那條纏好的傷腿,“我現在也跑不掉啊。”
奇良:“我信你的話不如信豬會上樹。”
周宇:“你這個人好陰暗哦。”
奇良:“我的陰暗不及你的無恥。”
周宇:“……”
“你以前沒有這麽不講理的。”
奇良:“講理的人在垃圾島活不下去。”
周宇發現自己撬不開奇良的心房,悻悻地拉起被子緩緩鑽進被窩,躺起來比坐起來舒适很多,他發出了一聲很低的喟嘆。
他剛要閉上眼睛,VVIP的病房就被打開了。
“吱呀”一聲,房門又被關上了。
一個小孩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咔嚓。
他往後一伸手。
門就這樣被反鎖了。
他剪着毫無審美的劉海,兩顆又大又黑的眼珠子,皮膚偏白,人比門把手高出一大截,比起兒童,更偏向一個少年,但即便如此,他臉上的神情也很不像這個年紀——他過于的沉靜,到一種陰郁的地步。人被房間裏的燈一照,有一種說不出口的古怪。
周宇轉過頭看奇良,遇到新奇事物的時候,人們本能地想要跟同伴交換意見。
但奇良的注意力沒在他身上,無法回應他的目光,他的臉色在看見小孩的一瞬間變得刷白。
“啪嗒”。
雜志從他手裏掉了出來。
小孩從懷裏掏出槍,槍口對準奇良的心髒:“我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