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 56 章
南涼瘟疫, 漠北戰亂。
天災人禍,乍暖還寒時候,一場倒春寒席卷本就不太平的京都,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夜半時分, 齊眉又一次從夢裏驚醒,沈怿睡眠淺,齊眉坐起來他也跟着起了身,沈怿攬住齊眉, “又做夢了?”
齊眉抿着唇嗯了一聲,不自覺皺眉細究了一遍夢境, 沈怿把齊眉摟在自己懷裏靠着, 也未多言。
齊眉消化了夢境後, 一點不差給沈怿說了,而後把臉埋在沈怿頸窩, 她兩臂摟住沈怿腰身,有些發蔫說:“你能不能遞個折子告假?我想去梅林, 我們烤羊去。”
她心裏煩躁不堪,急需什麽排解一番。
沈怿安撫地順着齊眉後背, 只隔着單薄寝衣完全能感覺到女子的體溫, 甚至和一點潮濕汗意, 夢中所見到底影響到了齊眉。
沈怿答應,“那我們去多住兩天,再帶個肥貓兒一起。”
齊眉嗯一聲, 她如貓兒般蹭了蹭沈怿脖頸,又輕輕叼起他一點皮肉咬了下, 而後直起身,“我寫封信給爹娘他們。”
其實剛夢中并未夢見齊父齊母, 齊眉向來夢不見關于他們的事,但齊眉心裏慌,便不自覺想給爹娘去信。
沈怿并沒有因為夜色阻止,他長臂一伸取來幹淨衣裳幫齊眉披上,“好,等天亮我就讓人送出去。”
雪色透過窗戶,微有一些光亮,齊眉随便披着衣裳下床,她吹燃火折子點亮蠟燭,沈怿披了衣裳幫着磨墨。
齊眉幾次提筆,也未落下只言片語,她擱下筆嘆口氣,伸手拉沈怿,“算了,睡吧。”
沈怿微頓,齊眉搖頭,她提不起精神,軟趴趴擁住沈怿,“沒有必要。”
非常時刻,齊父又手握兵馬,搞不好就是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下來,往最壞處想,圖謀反叛都不是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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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怿摟住齊眉抱了起來,他聲音低緩,“想寫就寫吧,他橫豎是多疑,并不會因為少傳一封書信對我多幾分信任。”
這說的自然是當朝太子殿下。
齊眉抿唇,沈怿親親齊眉頭發,“不必太過憂心,這麽多年總有些情意在。”
齊眉心知沈怿是在給她寬心,可齊眉不得不想起曾經隐而未言的夢,沈怿渾身血跡的樣子她不忍細想,齊眉堅定搖頭,“不寫,不能賭他有幾分情意在。”
沈怿沒動,蠟燭光亮下,齊眉瞥見沈怿額頭一點白痕,那是前年祭祀時磕破額頭留下的痕跡,百般顧惜着但終究留下印痕,平日裏不顯,此時偶然間注意到,她不禁心下一沉。
齊眉面上若無其事伸手勾了沈怿一縷鬓發在指尖纏繞,她語帶催促說:“睡覺,等天亮去京郊梅花觀給爹娘祈福。”
結果天還未亮,沈怿就被東宮的人請了去。
齊眉不知沈怿怎麽斡旋一番,總歸是在晌午前趕了回來,他出去前竟然還吩咐仆人收拾停當,一回來便和齊眉動身去了京郊梅林。
雪花洋洋灑灑,被風吹得亂飄。梅花觀下一千多步石階,馬車自然是上不去。
齊眉望着被白雪覆蓋的石階,沈怿撐開傘遮住齊眉,“天色不算晚,應當不用在觀裏過夜。”
齊眉挽住沈怿胳膊,她其實有些不放心沈怿的腿,他那腿雖然有做戲的成分,但也當真是沒有好利索。
齊眉到底還是問了出口,“你腿可以嗎?”
沈怿一笑,“沒事,只是不知道畫畫會不會嫌棄一個瘸子夫君。”
齊眉捏了一下沈怿胳膊,她故意回:“那可就有點不好說了。”
沈怿自然看得出齊眉在開玩笑,雪花飛進傘下,沈怿唇角一翹,再把傘往齊眉處偏了偏。
從道觀下來天色已經很晚了,但白雪映襯着,天光并不算暗。
丫鬟仆人們早早收拾了院子,酒菜也已經備好。齊眉和沈怿還沒落座,沈林便匆匆趕了來,他雙手呈了封信給沈怿。
沈怿面無表情看了,而後把信箋塞到溫着酒的火爐裏,信紙燃得很快,轉瞬化為黑灰。
這樣的事齊眉近來也習以為常了,她沒什麽胃口動了兩筷子菜,沈怿牽着袖子給她倒了盞酒。
了無生趣用過飯,齊眉懶懶往火爐裏塞柴,柴一根壓一根,弄得黑煙直冒。
她明顯是心情不好,丫環們也不敢湊近,沈怿默了一時,拉過齊眉動作不停的手遞到唇邊吻了下,“我去給你折兩支梅花回來。”
齊眉嗯了一聲,“大氅穿好別凍着了。”
沈怿出去了一時,齊眉摟着貓院子裏轉了幾圈也沒見沈怿回來,天空又飄起了雪,齊眉便撐着傘,順着腳印尋去。
雪下得大了,梅林被白雪籠罩,腳印也漸漸被掩埋不見,好在齊眉已尋到了人。
白茫茫一片,長身玉立的年輕公子石像般立在雪中,冷寂得仿佛天地間只留他一人。
他披着領口鑲白毛的墨色大氅,發絲盡數挽起,露出輪廓分明的面容,眉眼深邃,略帶茫然地仰首望着那打着旋飄落的雪花。
他怎麽能不茫然?
天地為爐一鍋亂炖,偏又勉強窺得其中一管。
齊眉一身紅衣撐着傘過來,如雪中妖冶的紅梅,兩人隔着雪色遙遙相望,齊眉露出個笑,沈怿便也神色溫軟下來。
待到近前,沈怿自然而然接過傘撐着,齊眉踮腳蹭了蹭沈怿冰涼的臉頰,呼吸間沈怿眼睫上的雪花化為水跡,他眼眶和鼻尖都被凍得有些發紅,連着睫毛上的水滴,幾乎像是哭過。
齊眉拿帕子給沈怿擦了擦頭發和臉,然後故意問:“你給我折的梅花呢?”
沈怿遲疑了下,齊眉已經動作迅速抖落梅枝上的細雪,折下一枝紅豔豔的梅花遞向沈怿。
沈怿沒有接花,而是把齊眉攬到了懷裏抱住,他撐着傘低頭在齊眉耳邊悄聲問,“畫畫,在你心裏,你想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風雲動蕩,恰逢其會,他卻不知該争不該争了。
齊眉微微蹙眉,她絕不會喜歡宮牆內的生活,她甚至不喜歡京都,但她明白她的答案會是沈怿的決定,話出口的責任太過重大,她一竟不知該如何說。
齊眉的沉默,沈怿明白她的顧慮,他依舊方才的姿勢,在齊眉耳邊安撫性地輕笑了下,“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不要有顧慮。”
如果齊眉想,他便盡力一争。
沈怿或許梅林裏站得久了,身上沾染了一股冷冽梅香。齊眉低頭把臉貼在了沈怿胸前,她緩緩呼吸,卻還沒說話,沈怿輕聲,“如果我沒有什麽大志向,只想庸庸碌碌一生,你會嫌棄我嗎?”
沈怿所言亦是她所想,齊眉松了口氣連帶着心上一輕,她手覆蓋上沈怿的手,傘偏了偏,齊眉踮腳吻了上去,沈怿遷就地低頭。
唇齒相接間天光暗了下來,梅花冷香中隐約聽見雪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