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說清
祁越剛回去, 就見到一襲紅衣的杜華裳站在他們房間門前,臉上的神情很是躊躇,手擡擡放放了幾次, 也沒能敲下去。
江湖中素有傳聞, 玉珑坊的坊主雖是位女子,性子卻強勢的很,比之男兒來也不遑多讓,如今看來卻是不像。
他緩緩的踱步過去, 念其年齡較長, 便拱手道:“不知杜坊主來此,有何見教?”
杜華裳轉過頭來看他時,已經換了一副神色,說不上是待見他還是不待見他的感覺, “你把病人獨自丢在房間裏,去了何處?”
這語氣已經是帶着些質問了,祁越挑挑眉, “我去尋了蕭公子, 詢問一下阿淩近些時日的情況, 畢竟我沒能在他身邊。”
“既然這般關心,當初又為何不将人護好?”杜華裳似乎很是氣惱, 看他的眼神更為不善, “還是說,你不過也就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根本不甚在意他?!”
“杜坊主, 我是不是真心關切阿淩,只需他心中明白就好,與你無關吧?”他對夫郎之心,又何須一個外人來置喙。
“你……”杜華裳被他堵的有些無言,心裏更是不放心,這般毒嘴毒舌的小子,以她那侄兒的性子,哪裏争論的過他,還不被壓制的死死的!
“相公?”
正在兩人無聲的對峙時,屋裏響起了聲輕喚,應該是何淩醒過來後,聽見了屋外的說話聲。
小夫郎已經醒了,祁越也就沒心思在這兒與人廢話,他推開屋門走進去,看見對方已經坐在床上,見他進來就露出了個笑容。
“怎麽不再多睡會兒,吃飯的時候我會叫你的。”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擦了擦他額上的汗珠,因為在發熱,他方才給對方蓋得很厚。
何淩剛欲說什麽,就見屋外又踏進一個人,她遠遠的站在那兒沒有靠近,望着他的眼神卻滿含關切,想起對方先前對他說的事,心中恍惚了一瞬,便道:“杜……坊主,您怎麽站在那兒,快請坐。”
沒從他口中聽到想聽的稱呼,杜華裳有些失望,但她明白此事急不得,對方現下還懵懵懂懂的不明了事情真相,如此也正常,她就往床邊靠近了幾步,“無礙,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我只是染了風寒,不礙事的。”何淩也不知該跟她說些什麽,他從來沒見過娘親,不知道對方的過去,如今這位看着依舊年輕貌美的坊主說是他的姨母,他的心裏是有些複雜的。
祁越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古怪,似乎是有故事的樣子,對于先前他不在時兩人之間發生了些什麽,他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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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華裳淺嘆了口氣,自己搬了個凳子放在床邊坐下,看着眼前與自己姐姐相似的人,輕聲問道:“你想聽一聽我與你娘親的事嗎?”
何淩愣愣的點了點頭,他對母親知之甚少,大多是從村民口中得知,那些也都是對方到村中之後的事了,從前的娘親如何,他是全然不知的。
杜華裳從不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唯有姐姐一人,讓她愧疚了半生,她恨自己從前的無知任性,竟那般傷害世間最愛她的人。
姐姐剛失蹤的那段時間裏,她的心中一直抱有期待,對方只是生氣了,與她開個小小的玩笑,興許過兩日便會回來,依舊是那般溫柔的模樣。
而後慢慢的,她從期望到失望,從失望再到絕望,近二十年的時間,姐姐再也沒出現在她面前過。
她有時候也會責怪對方的狠心,怎麽能這般決絕的消失無蹤,但更多的時候,她都是在責怪自己,傷害了她唯一的親人。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在她這般胡亂猜測,苦苦追尋的時候,她那美麗溫柔的姐姐早就已經不在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見到對方的機會。
現在面對着姐姐的孩子,她将埋在心中這麽多年的歉疚都說了出來,并不為圖個心安,只想要讓他明白,自己是真心的想替姐姐照顧他,“孩子,我不強迫你開口喚我姨母,我只希望你能記住,你有個能給你撐腰的長輩。”
有個能給自己撐腰的長輩?這麽一句話,讓何淩心中感慨萬千,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有一個能給自己做主的長輩,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裏咽。
娘親當初為什麽會離開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對方并沒有責怪妹妹的意思,縱然她與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是短暫的,可他相信母親在那些時日裏是十分幸福的。
在旁邊聽完全部的祁越說不驚訝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素未謀面的岳母大人,竟與玉珑坊坊主有這層關系。
不過她會選擇隐居的緣由,自己還是有些理解的,江湖中那些恩恩怨怨,紛紛擾擾看得多了,自然便想尋一處能讓身心都平靜下來的地方,安穩的渡此餘生,他不就是如此嗎。
何淩擡眸看着神色暗淡的杜華裳,與先前攔他們去路時,那般張揚強勢的樣子完全不同,他伸出手輕輕的握住對方的,笑道:“我從未見過母親,可我知道,以她那般的性情,定然沒有怪你,如果沒有發生意外,她會回去看你也說不定啊。”
被那帶着不自然熱度的手握住,杜華裳漸漸紅了眼眶,一滴淚從中滾落,砸在他的手背上,她用衣袖輕輕的将其抹去,柔和了面容,“你是個好孩子,若是姐姐尚在人世,定然心中欣慰!”
見兩人這般相處,祁越也勾起了唇角,這世間又多了一個愛小夫郎的人,他便又多擁有了一份幸福,是好事。
聽見他的輕笑聲,杜華裳就将目光轉到他身上,那還有方才溫柔的模樣,橫眉立目的很是不客氣,“你是怎麽将人給拐走的?!”
“阿淩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怎能用上拐字?”得知了因由,她對自己的敵意也就有了解釋,一切不過都是源于關心。
“哼,這孩子心思簡單,指不定就是被你騙進了門!”江湖中人心思有多複雜,杜華裳可是明了的很,尤其是對方這種讓人看不透的。
“相公沒有騙我,我是自己願意的!”何淩可不能讓人這般說他,相公肯娶自己,明明就是他的福氣。
祁越眉眼彎彎的捏捏他的臉,覺得他護着自己的樣子十分可愛,“我永遠都不會欺騙阿淩。”
何淩看着他淺笑,滿心滿眼的全是信賴,“我知道!”
看看,這把人哄得多向着他!杜華裳心裏着急,她們坊中女弟子衆多,為情所傷者不在少數,哪個不是被對方的花言巧語欺騙,最後被傷得遍體鱗傷,“他在江湖中是個什麽人物,你可清楚?他殺過多少人,你可知道?”
那般的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便是她聽了都覺得後背一涼,若是她的侄兒哪日不小心惹惱了對方,她簡直不敢想象。
“我知道,相公都與我說了!”那些往事他每每想起,不覺得害怕,只覺心疼,但凡有所選擇,對方也不會逼自己走上這條路。
“你既然知道,便該明白他有多危險,若他對你……”後面的話杜華裳沒說出口,但她相信對方能聽懂,她才不管本人是不是在這兒,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杜坊主!”其他的話祁越聽聽也就過了,江湖中說他的人多了去了,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這種話他不想聽,“便是有一日我死在阿淩手裏,也絕不會傷他一分一毫。”
“相公!”何淩撲進他懷裏,不高興的捶打了下他的胸膛,他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又何嘗會傷他一分一毫!
被他臉上認真的神情所震,杜華裳呆愣了良久,待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将何淩摟在懷裏柔聲拍哄,一遍一遍地保證自己再不說出這種話來,溫柔的沒有一點江湖傳言中,殺人如麻的模樣。
她心中有些感觸,她的本意也不是要将兩人分開,不過是擔心姐姐唯一的孩子會被傷害,讓他莫要滿心的撲在對方身上罷了,現下看來,倒像是對方滿心的撲在她侄兒身上。
“我知道您是在擔心我,可是在我被全村人嫌棄的時候,是相公不顧他人眼光,将我娶進了門,一直對我呵護備至,他是世間對我最好的人!”對方覺得相公不好,那他便解釋給她聽,相公比世間諸多看似和善的人,都要來的有情有義。
“嫌棄?”杜華裳的注意力卻是在另一處,她這侄兒樣貌好脾性好,不說人見人愛,也不至于遭人嫌棄吧。
祁越拍拍他的背,将村中諸事都告知于她,杜錦心的死因卻沒說,何家人現在已經遭了報應,這些事說出來也不過是圖惹她悲痛罷了。
與其讓她滿心氣憤地去殺了對方,他倒是覺得這般艱苦的活着,才能令他們更加的痛不欲生。
沒想到這孩子曾經的生活竟過成那般,難怪他會對祁越如此依賴信任,那家人簡直該死,如此的自私自利,杜華裳覺得無比心疼,“苦了你了。”
從前的那些事對于何淩來說,其實已經恍如隔世了,現在他生活的很好,有許多愛他的人,他心中很知足,那些不相幹的他又何需時刻記着,反而壞了心情。
雙方該說的事情都已說清楚,其他的均可日後慢慢來,現下最緊要的就是何淩的病,他不能吃藥,祁越也不願讓他挨針,便打算在用過晚飯後給他準備一桶藥浴。
用藥浴來治療風寒,其實有些大材小用,可對他來說,只要能讓夫郎不受罪,如何都不算是浪費。
對此杜華裳也是一般無二的想法,玉手一揮,便将跟着自己的兩名弟子派出去買所需藥材了,給自家侄兒治病,自然要她來掏腰包。
明白她現在是想用各種方法對他的小夫郎好,以彌補這許多年的虧欠,祁越倒也沒與她争,反正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愛護阿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