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
言盡于此......
真是好一個言盡于此。
霍則衍被她這般決絕的話語生生刺痛。
他微微張了張唇, 喉頭卻只是一片發苦,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對狹長幽深的漆黑眼眸, 也随着她的這句“今後沒什麽再見面的必要”, 頓時變得滿目赤紅。
他痛苦不已地搖了搖頭,那雙泛起猩紅的眼睛, 亦是眨也不眨地,死死看着她。
銜霜這樣不留有半分餘地的決絕話語,像是一把世間最鋒利尖銳的刺刀,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心口,卻比先前刀劍真正捅入身體時, 更要痛上數倍。
那把無形的尖刀,卻仿佛還在愈刺愈深, 牽連着他的五髒六腑,渾身上下, 都泛起了一陣陣劇烈的痛意。
在遇見銜霜之前, 霍則衍從不知道,原來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有讓人痛徹心扉的能力。
見她轉身要走, 他本想追趕上去攔住她, 本想不由分說地将她留下來,留在原地,留在自己身邊。
可不知怎地, 他竟不敢再攔下她,不敢再面對着她漠然的神情。
更不敢再看着她說出一些, 讓他更加潰不成軍的話語。
他只是面色灰敗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漸漸走遠的身影, 聽着她走進裏屋,輕輕關上房門的聲音。
霍則衍已經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這樣看着她走遠的身影,而也只能這樣看着她留給自己的背影出神。
那個曾幾何時,總是會悄悄望向自己的銜霜,如今,竟是連看也不願意看他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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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曾經盛滿了少女心事的盈盈眼眸裏,早就已經什麽都不剩下了。
甚至,她也不會再看向他。
如今她唯一所留給他的,也只是這樣的一個背影。
霍則衍亦記不得,自己那一日,是如何一步步走出蘭溪苑的。
他只清楚地記得,那股從心口蔓延至全身的抽痛感,和深深無力過後的悲哀。
在她面前,他早就已經放下了從前怎麽也舍不下的驕傲,抛卻了所謂的帝王顏面,心甘情願地同她低下了頭,說盡了此前從未說過的服軟話語。
他嘗試過以自傷的方式,來消解她的心中恨意,也嘗試着小心翼翼地投其所好,讨她歡心。
只是不論他用什麽辦法,如何同她低頭服軟,似乎,都已經無法挽回她的心意了。
然而,即便是面對着這樣狠下心來的銜霜,他不論怎麽也做不到就此放手。
他無法去想象,今後漫長的餘生,若是身側不再有她,自己一個人當如何度過。
這樣可怖的事情,他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覺得難以接受。
但若是讓他繼續以帝王的身份向她施壓,逼迫她臣服于自己,向自己低頭,他亦做不到。
對于銜霜,他想,他早就已經窮途末路,無計可施了。
銜霜雖已說下了,今後不必再相見這樣毅然決然的話語,但那日過後,霍則衍依舊每日都會去蘭溪苑找她。
只不過每每他去蘭溪苑時,都會被她以身子不适為由,擋在了門外。
他心中明白這是托辭,卻到底也未再次戳破她這樣空洞的謊言。
他心裏清楚,銜霜只是有意在躲着自己罷了。
霍則衍知道,她并不想見他。
銜霜也的确是這樣想的。
近來她故意稱病,避開了霍則衍數日。
借着養病的這個由頭,她在宮中,也終于有了一段較為難得的清淨時光。
只是有一日,銜霜在宮中,卻收到了一封江南的來信。
那日午後,守門的內侍小成子偷偷摸摸地懷揣着一封信走了進來,而後恭恭敬敬地将信件呈遞給了她。
聽着小成子說起,這封信是從江南關川鎮寄來時,銜霜不由得有些意外,随即從小成子手上接過了那封信。
看着信封上用熟悉的字跡寫着“銜霜親啓”幾個字時,她拿着信的手不自覺地頓了頓,神色也有些發怔。
她是認得的,這是徐文州的字跡。
因着從前在關川鎮的那幾年裏,徐文州時常會抽出閑暇教她讀書識字,也曾手把手地教過她寫字。
是以,她對徐文州的字跡也是再熟悉不過。
當意識到這封信竟當真是徐文州從江南寄來的時,銜霜的第一反應卻不是高興,而是憂慮與擔心。
畢竟這兒可不是江南,而是京城,是皇宮。
這裏遍處都是霍則衍的人,徐文州偷偷給她寄信的事情,若是讓霍則衍知道了,不止是她一人不得安寧,只怕遠在江南的徐文州也會有危險。
她想着,趕忙比劃着問小成子,這封信是怎麽送進來的,又經過了哪些人,陛下是否知曉。
珠兒将她的意思轉述給了小成子後,小成子對她道:“娘娘放心,此事陛下尚且不知,這信也只經過奴才一人之手,宮中再無其他任何人知曉此事。”
“奴才有一友人也是江南關川鎮中人,想來是這寄信的人托人打聽,知道了有奴才在娘娘宮中當差的這層關系,這才找上了奴才幫忙。”
見銜霜面上仍是帶着幾分憂色,小成子又對她道:“娘娘不必憂慮,奴才是娘娘宮中的人,心也自然是向着娘娘,奴才同您保證,絕不會将此事在外透露半分,更不會讓陛下知曉。”
銜霜這才略微放下了心,卻又聽見小成子道:“娘娘若要回信,屆時也只管交給奴才就好,奴才一定會完好無損地送到寄信人手上。”
不曾想小成子還這般周全地考慮到了回信一事,銜霜有些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
她想了想,覺得實在太過于麻煩小成子,又從荷包裏翻出了一些她從前自己攢下的銀錢,想要當作給小成子幫忙的謝禮。
“不敢,不敢!”小成子忙連連擺手,躬着身子同她道,“奴才為娘娘做事,是奴才的本分,更是奴才的福分,娘娘這當真是折煞奴才了。”
見小成子執意不肯收下這銀錢,銜霜也不好再勉強,只是讓珠兒轉述着同他好好道了謝。
小成子退下後,珠兒見她要拆信,怕有自己在旁不便,也忙借故稱要告退。
銜霜點了點頭,又托她一會兒将歲歡叫進來。
珠兒走後,銜霜慢慢地拆開信封,看着信紙首處,用熟悉的字跡,端正地寫着的“見字如晤,展信舒顏”幾個字時,鼻尖不禁微微有些發酸。
徐文州在信中同她說,他與徐文蓉一切都好,又有着霍則衍先前補償的那筆錢財,今後也算是一輩子衣食無憂了,讓她只管照顧好自己和歲歡,不必再挂懷他們。
還提到面館如今生意依舊紅火,他不再執着于考功名後,也會在面館裏頭幫襯着徐文蓉,兩人也算勉強忙得過來。
徐文州亦在信中問她,她現今在宮中過得如何,她的身子是否還安好,可有何不适之處,歲歡如今又怎麽樣了......
信的末了,徐文州問她,霍則衍待她可還好,她今後又作何打算。
将将把這封洋洋灑灑的長信看完,歲歡就跑了進來。
看到銜霜手裏拿着信,歲歡忙不疊地湊了過來,搓着小手,有些期待地問她:“娘親,這是爹爹給我們寄過來的信嗎?”
見她點頭稱是,歲歡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也伸長了脖子,探着頭,想要看信裏究竟寫了些什麽。
只可惜,她識得的字尚還不多,除卻銜霜的名字,和幾個過于簡單常見的字外,幾乎是一個字也看不懂。
看着歲歡嘟起嘴,頗有些苦惱的樣子,銜霜笑了笑,心中卻忽而又有幾分遺憾。
若是她會說話,這時候便能将這封信,念給還不大識字的歲歡聽了。
而她現下,也只能将這封信的內容,除去一些提到了霍則衍的部分,比劃着大致告訴歲歡。
看着銜霜比劃完後,歲歡高高興興地問她道:“爹爹在信裏面問我們過得好不好,我們是不是也得給爹爹回信呀?”
【對。】銜霜點頭應道,【娘親一會兒就來寫,歲歡可有什麽想說的嗎?】
歲歡認真地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翹着嘴對她道:“娘親,等我一下,我去房裏拿個東西就回來!”
她說着,一溜煙就咚咚咚小跑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中多了一幅畫,正是她上回在石桌上畫的那幅“全家福”。
看着畫上的三個小人,銜霜微微抿着唇,歲歡卻興高采烈地把畫交給了她,同她道:“娘親給爹爹回信的時候,把我的這幅畫也放進去,給爹爹一起寄過去!”
銜霜靜了須臾,還是點了點頭。
歲歡離開後,銜霜找來了紙筆,用筆尖點了墨水,握着筆在信紙上慢慢寫道:【徐大哥,展信佳。】
【我與歲歡一切安好,身子安康如常,無需牽挂......】
她寫了一些自己與歲歡在宮中的近況,提到了自己教歲歡習字一事,也提到了歲歡近日迷戀上了畫小人畫。
想起徐文州在那封信末尾的詢問,她思慮了良久,方提筆道:【陛下待我極好,予我恩寵,立我為後。】
【我曾心屬于陛下,今後亦将長留于宮中,伴于君側。】末了,她在信紙上寫道,【也願徐大哥能早早覓得良人,攜手共度餘生。】
她并不想徐文州擔心,更不想他為了自己再做些什麽,誤了終生,便也未曾同他透露自己心下真實想法,只是刻意說了些這樣的話,來寬慰他,亦安慰自己。
銜霜看着寫就的信,擱下了筆,待墨跡幹卻後将信紙折起,連同歲歡的那幅畫,一并裝進了信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