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方馥走後, 珠兒走進屋內時,銜霜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拿着的那塊雕花白玉玉佩出神。
珠兒輕輕地喚了她好幾聲, 她才掀起了眼簾, 循聲望向了來人。
“奴婢瞧着,主子的面色似乎不大好。”珠兒走了過來, 有些擔憂地問她道,“可是适才那方二小姐,同主子說了些什麽?”
銜霜只是同她搖了搖頭,而後站起身,拿着那枚玉佩, 朝着檀木玄櫃的方向走了去。
說來也是好笑,自己怎麽會将方馥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放在心上?
不論方馥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那也只是人家家中的事情,同她一個外人, 又有何幹系?
珠兒見銜霜将那塊往日裏幾乎從不離身的玉佩, 放進了玄櫃的最深處,心中隐約覺得有幾分不對。
但看着她的面色,終歸沒有再多問些什麽。
次日下午, 方太傅再度進宮求見, 只不過這回去的并非明和殿,而是蘭溪苑。
彼時珠兒帶着歲歡去了宮中的荷園散心解悶,銜霜站在書案前習字, 聽着守門的內侍小成子進來通傳時,颦了颦眉。
昨日方馥才将将來過, 同她說了一堆不知所雲的話語,今日方太傅便又找上了門。
方家這父女兩, 近幾日也不知是怎麽了,像是一齊約定好了,純粹不想讓她清淨似的。
且不說方太傅在前朝是如何針對她,就說前日在禦花園的那回偶然碰見,他都将她叱責了個體無完膚。
今日找上門來,指不定又是為了立後一事,想要前來痛罵她這個狐媚惑主的“妖女”一通。
小成子雖不似珠兒能看懂銜霜的比劃,但看着她的神情,也約莫能猜到,她并不想見方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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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因着立後一事,方家與銜霜并不對付,思忖了須臾,便對銜霜道:“娘娘若是不願見,奴才這就去回禀方大人,說您現下不得空。”
銜霜略微颔首,示意小成子就按他說的這麽去做。
但她沒有想到,端正守禮了大半輩子的方太傅,竟會直接擅自闖了進來。
而小成子一向機靈,這回居然也沒能攔住兩鬓泛白的方太傅。
看了一眼硬闖進來的方太傅,和後頭哭喪着臉的小成子,銜霜蹙着眉,将寫歪了字的紙對折收起,又從堆砌起的案臺上,另抽出了一冊紙。
因着前日方太傅對她近乎刻薄的指摘,她今日也不等他開口,便率先在紙上不大客氣地寫道:【方大人若是因立後一事而來,便是找錯了人,當去求見陛下才是。】
她知道,他們并不想讓她來當這個皇後,可就連她自己對此事亦是無能為力,他們找她又能有什麽用?
若只是将她痛斥一頓,罵她是敗壞江山社稷的禍國妖女,就能令霍則衍收回旨意,将她就此逐出宮去,那她說起來還得好好感謝他們呢。
只是銜霜不曾想,方太傅竟只是搖了搖頭,對自己道:“娘娘誤會了,老臣今日求見,與立後之事無關。”
“老臣知道,今日此舉不合宮規禮法,但老臣今日來,只是想求取娘娘的一滴血。”他捋着灰白的須發,慢慢同她道,“待取完這一滴血,老臣立刻便去同陛下請罪。”
一滴血?
聽到這樣荒謬至極的請求時,銜霜手中的筆微微一頓,險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不禁有些意外地擡起眸,這才留意到方太傅手中竟還端着一碗清水,神情微微凝了凝。
他要取她的血做什麽?
方太傅原本昏花的一對老眼,現下卻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問道:“娘娘......今年應當是二十有二了吧?”
聽着他準确無誤地猜出了自己的年歲,銜霜忽而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心中也大致有些明白了。
想來是昨日方馥離宮回府後,将那兩塊玉佩相同的巧合告訴了方太傅,這才有了方太傅今日這樣火急火燎的入宮,要與自己滴血驗親的事情。
她心下了然,卻仍舊覺得此事實在太過荒誕。
就因為自己有着一塊與方馥相似的玉佩,他們便覺得,自己是方家那個失散多年的長女麽?
【若方大人是為着那枚玉佩前來,那方大人莫不是誤會了。】她提筆寫道。
【玉佩花色紋路相近,本就是常有之事,更何況我的那枚玉佩,也絕非方家之物,而是我親人留給我的遺物。】
“敢問是娘娘的哪位親人?”方太傅追問她道,“姓甚名誰?”
銜霜因這窮追不舍的發問而擰緊了眉心。
她心裏清楚,若是讓方太傅知曉,自己所說的親人與自己并非血親,而是收養自己的婆婆,只怕會加重了他的疑心。
【方大人先前因着幾句無憑無據的傳言,就認定我是個狐媚惑主的妖女,現下又因着一些沒有根據的猜想,便覺得我是大人的女兒。】
她低着頭,在紙上寫着。
【方大人既是這樣憎惡我的品行,難道就不覺得矛盾麽?若大人當真有一個我這樣的女兒,也應當以此為恥才是。】
“娘娘!”看着銜霜在紙上寫下的話語,方太傅驟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手中端着的水也潑灑了些許。
“不論是與不是,老臣只是想求娘娘的一滴血,至少,讓老臣就此死了這條心罷。”
他說着,将裝着清水的碗放在了案臺上,而後從袖口拿出了一把匕首,劃破手指,滴血進了那碗清水裏。
“求娘娘一驗。”方太傅拱手對她道。
看着清水中的那滴血,銜霜在心中嘆了口氣。
也罷,若是她不肯驗這一回,只怕方太傅不會死心。
她想着,接過了他手中的那把匕首,在指尖劃了一刀,讓血滴進了碗中。
眼見着那兩滴血竟相融在一起時,銜霜的面色陡然變了變,手中的匕首也一下子就砸落在了地上。
怎麽會?
這,這怎麽可能?!
方太傅心中雖有所猜想,但看着相融的兩滴血時,溝壑縱橫的面容上,仍是難以遮掩的激動與欣喜。
果不其然,她真的是他的女兒阿楹!
若是亡妻泉下有知,知道他們的長女阿楹沒有死在二十多年前的江水裏,而是還好好地活着,長成了一個如花似玉的溫婉姑娘,也定然會同他現下一樣激動不已吧。
可欣喜之外,随之而來的,還有懊悔與自責。
明明他前日就已經見到了他們的女兒,明明自己的女兒就在眼前,可他竟硬生生沒有認出來。
銜霜的眉眼,和她的母親是那樣的相似,他早該認出來的。
他非但沒有認出自己的女兒,他還都做了些什麽?
自己聽信了那些所謂的傳言,不僅幾次三番地在朝堂上帶動其他朝臣随自己一同上谏,認為她不配後位。
竟還當着她的面,指責她蠱惑君主,心術不正,敗德辱行,說她辱沒了家中門楣。
不,不止如此,他甚至還去求霍則衍處置自己的女兒。
若是那日,霍則衍真的接受了他的死谏......
方太傅不敢再深想下去,只單單是想起這些,他就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他眼中老淚縱橫,嘴張了又張,仿佛有說不盡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處開口。
他想為先前的那些話同她道歉,還想問問她,不在家中的這二十多年來,她都是怎麽過的?她過得可還好嗎?
但其實就算不問,方太傅心中也清楚,這些年來,他的女兒過得并不好。
阿楹生下來的時候,分明是健健康康的,哭聲清脆,後來怎麽會......怎麽會患上了啞疾?
他的長女阿楹,本該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同阿馥一樣,在家裏的呵護下長大,而不是在別人府中,卑躬屈膝地受了這麽多年的委屈。
方太傅眼中閃着淚,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終只是緊緊地握住了銜霜的手,道了句:“我的女兒,好孩子,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已至夏日,銜霜卻莫名覺得渾身發寒。
她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發冷的手,握着筆在紙上寫道:【我不是方大人的女兒,也萬萬不敢做大人的女兒。】
【方家若是認下了我這樣一個德行敗壞,不知禮義廉恥的女兒,只怕會辱沒了素來清正的名聲。】
“不,阿楹,別這麽說......”
看着紙上的那行字,方太傅想起自己之前說過的那些話,只覺得心疼極了。
他閉上了眼,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還欲再同銜霜說些什麽,半掩着的門卻猛然被人踢開。
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向着銜霜疾步奔了過來。
她滿目訝異地看着來人,那人卻一把拉過了她,将她牢牢地護在了身後。
“太傅這是要做些什麽?”霍則衍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寒聲問方太傅道,“太傅不是答應過朕,不再找銜霜的麻煩麽?”
他說着,又側過了身,小心地将銜霜從上到下都看了一遍,緊張地問道:“銜霜,有沒有哪裏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