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見霍則衍忽至此處, 銜霜本就有些愕然,現下又聽着他這沒頭沒尾的發問,更是不免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 比劃着問他道:【陛下怎麽忽然過來了?】
看着她的比劃, 霍則衍微微斂眸。
約莫是一炷香前,他派在蘭溪苑侍奉的宮人急急前來禀報, 說是方太傅今日進宮後,竟擅闖進了蘭溪苑,現下正與銜霜二人對峙,情形很是緊張。
他聽到這話時,不由得想起前日方太傅進宮觐見時, 以死相逼自己賜死銜霜一事,心中驟然一緊, 也做不得多想,立時便擱置下了手中的政務, 匆匆朝這邊趕了過來。
而他慌促地走進蘭溪苑時, 赫然映入眼簾的,便是面色蒼白的銜霜,和神情激動, 不知在同她說些什麽的方太傅, 以及地上那一把染了鮮血的匕首。
那時他心下一涼,只以為是自己來遲,還是讓她受了傷。
好在眼下看着她安然無恙, 他懸着的那顆心才稍稍放下,卻仍舊是有些不安。
但他現下也不及同銜霜過多解釋, 只是将她護在身後,對方太傅道:“立後一事, 是朕親自定下,太傅心中若有任何不滿,也只管來與朕說便是,來找銜霜做什麽?”
方太傅拱着手,顫顫巍巍地行禮道:“老臣擅闖宮闱,驚動陛下,甘受責罰。”
“但老臣今日來,并非有意冒犯,而是......”他說着,看向了霍則衍身後的銜霜,須臾後方繼續道,“而是為了認回我的女兒。”
霍則衍不明其意,只是皺着眉,問他:“太傅此言何意?”
方太傅指了指桌案上放置的瓷碗,同霍則衍道:“老臣已與皇後娘娘滴血驗親,确認娘娘便是老臣二十多年前,失散的長女方楹無疑。”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霍則衍的目光落在了那碗交融在一起的血水上,神色一變,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過來方太傅話裏的意思。
他有些印象,方家在方馥之前,的确曾有過一個長女,只是出生後不久,就不幸被人抛至江中,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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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方家長女的溺命,始終是方太傅的一塊心病。
而關于銜霜的身世,從前在侯府時,他雖從未去留意過,但後來,他有派人去特別打聽過。
銜霜無父無母,在進侯府前,只與一個年逾七旬的老婆婆相依為命,這些事情,他亦是知曉的。
只是現下,若要将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他仍是覺得難以置信。
“太傅所言是說,銜霜,是你的女兒?”他頓了頓,問方太傅道。
方太傅颔首,聲音悲喜交加:“許是承天之祐,不忍見老臣痛失愛女,這才在二十多年後,讓老臣尋回了失散多年的長女。”
霍則衍側頭看向銜霜,見她默然地垂着眼睑,面色發白,輕聲問她:“銜霜,你現下還好麽?”
“阿楹......”方太傅亦看着她,聲音有些發顫道,“你難道,還是不願意與為父相認嗎?”
銜霜只是垂着目,拿起了擱在案上的筆,在紙上寫道:【方大人,我名喚銜霜,不叫方楹。】
【我說過,我不敢做方家的女兒,有我這樣的一個女兒,當是方家的恥辱才是。】
“阿楹!”
看到銜霜在紙上寫下的那兩句話時,方太傅喚了她一聲,再度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只是這次,他口中,竟咳出了一口鮮血。
看着幾點殷紅落在了那張紙上,很快就在紙上蔓延,将墨跡渲染開來時,銜霜愣了神。
她木着身子,直到很久以後才回過神來。
霍則衍看着她這副模樣,小心翼翼地寬慰她道:“你也別太過于擔心了,太醫适才說了,你父......太傅他,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才會如此,休養上幾日便好了。”
“朕已經派人送他回去了。”他溫聲對她道,“今日太傅情緒激動,你亦心情有恙,的确不宜談論這些事情,待日後再......”
聽着霍則衍的話語,銜霜打斷了他的聲音,對他道:【陛下也先回去吧。】
“銜霜?”霍則衍怔了怔,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銜霜也并未擡眸,只是同他比劃道:【我現下,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霍則衍默了少頃,終是點了點頭,應聲道:“好。”
“但你心中若有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朕。”他說,“朕會陪着你。”
聽着霍則衍輕輕掩上房門的聲音,銜霜慢慢坐了下來。
屋內早就已經安靜了下來,但她的心緒,卻仍舊是起伏不平。
太可笑了。
銜霜覺得,自己應當是想笑的,可事實上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反倒有一股難言的悲哀湧上了心頭。
那個曾當衆斥責她德行敗壞不堪,心思極其狠毒,有辱家中門楣的人,現下卻說自己是他的女兒。
而那個曾冤枉自己偷竊,嘲諷自己攀龍附鳳、奴顏媚骨的人,竟成了她的親妹妹。
甚至,就連那個曾說過絕不可能喜歡她,說她只是個低賤的啞奴,是累贅,是玩物的人,現下卻口口聲聲地說着愛她,說要娶她,還說會陪着她。
何其諷刺?
活了二十二年個年頭,上天也無休無止地同她開了一個又一個的玩笑,那到底什麽是假的,什麽,才是真的呢?
她始終想不明白。
虛掩着的門忽而被人推開,一道小小的身影,抱着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朝着她奔了過來。
“娘親,我今天下午和珠兒姐姐去了一個好漂亮的園子,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荷花!......”
歲歡湊到了銜霜身邊,叽叽喳喳地說着下午發生過的事情,她手中抱着的那株荷花,看起來比小小的她自己還要大。
“我偷偷地摘了一支回來,送給娘親!”她把荷花像獻寶似的捧給了銜霜,又聲音清脆地問道,“娘親喜不喜歡呀?”
【喜歡。】銜霜從她手中接過了那支荷花,點了點頭,【謝謝歲歡。】
女兒甜甜軟糯的聲音,和這支還帶着清香的荷花,仿佛就這麽将她心中的陰霾慢慢散了去。
她抱住了眼前小小的女兒,心想,夏婆婆雖然早就已經離開她了,但她身邊,依舊還是有親人的。
現如今只有她的女兒,才是和她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
不出幾日,宮中就有消息傳出。
聽聞那位未來的新後,竟是方家失散多年的長女。
然方太傅竟和自己的女兒“相鬥”了這樣久,也當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至于先前關于新後的那些流言蜚語,也都在這幾日裏漸漸平息。
宮人們皆知,陛下在宮中徹查了此事,也是在這之後,他們方知這些傳遍宮中的流言,竟是從永巷傳出。
原是一個從前在明和殿的奉茶宮女,曾與新後之間有過龃龉,後因過錯被卸去差事,罰入永巷,一直對新後懷恨于心。
這宮女聽聞立後之事後,心中更是嫉恨不已,是以編撰了這些不實的傳言,說與其他宮人,企圖敗壞新後名聲。
而永巷也恰有幾名宮人,在數年前曾侍奉過新後,只是因侍奉不當,被罰進了永巷。
他們對新後亦是積怨已久,知曉這消息後,便同那個宮女合計,将這傳言又好好地添油加醋了一番,散播得更廣。
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這些被僞造出的所謂醜聞,幾日之內就在宮中不胫而走。
一來二去,竟鬧成了後來那般難以控制的局面。
宮中很快就無人再敢議論此事,他們都知道,陛下是如何處置了那些編撰流言刻意散播的人,一個個都擔心極了,生怕自己也因為曾傳過那個流言而受到處置。
不過宮人們的心驚膽戰,很快便也在立後的吉隆之喜中散了去。
雖說立後大典距今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但因着諸多繁瑣事宜都需要提早準備,宮中已經彌漫起了盈盈喜氣。
唯有蘭溪苑,卻仿佛并未被這股子喜氣籠罩着。
歲歡這日回到蘭溪苑,興高采烈地對銜霜道:“娘親,我今日聽他們說,再過上幾日,就是七月初七了!”
“他們告訴我,京城這日晚上會有燈會,可熱鬧可漂亮了!娘親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聽着歲歡的聲音,銜霜有些恍惚,如今竟已經是七月了麽?
在宮中這般渾渾噩噩地一日日過着,她竟是連年月都險些記不清了。
若是日子再這樣過下去,很快,就是九月了......
“娘親!”見銜霜沒有理自己,也沒有點頭,歲歡又伸手戳了戳她,提醒她道,“娘親上次還答應過我,要帶我去街上趕集,買風筝呢!”
“這次娘親就帶我去七夕燈會看看,順便将風筝也買了,好不好嘛。”歲歡一邊說着,一邊拉着她的袖子,同她撒起了嬌。
看着歲歡滿是期待的目光,銜霜卻不知該如何應答。
若是可以,若是有這個機會,她也想帶着歲歡,一同去看乞巧的燈會,在鋪子裏挑一只最好看的風筝買給她。
然而眼下,她卻連自己女兒這個小小的心願都滿足不了。
歲歡還小,她并不想讓她知道,她們如今在這裏過的,其實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的日子,可卻也不知應當如何同她解釋,自己的食言。
見銜霜面露難色,歲歡卻像是知道了什麽似的,眨巴着眼睛問她:“娘親不帶我去看燈會,是因為那個人嗎?”
“是因為那個人不準我們出去,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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