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38章
即便霍則衍已經做好了或許會被她拒絕的準備, 可看着她真的比劃出那些話時,他的心卻還是像被什麽狠狠地擰了一下一般,難受得厲害。
他凝視着她, 問道:“所以, 你還是恨我,對麽?”
銜霜微微颦眉, 剛要同他比劃些什麽,手卻被他忽然按住。
霍則衍緊緊地按着她的手,握住了先前那把匕首的刀柄。
只不過這一回,利刃指向的那個人,不再是她, 而是他。
她驚愕地望着他,還未反應過來他的意圖, 便看着他按着自己的手,将那把尖銳的匕首, 捅進了他的身體裏。
利刃捅入體內的那一瞬, 他未蹙一下眉,甚至身子也未晃一下,仍是那樣直挺挺地站在那裏。
他只是目不斜視地看着她, 握着她的手, 将那匕首捅得更深,輕聲問她道:“這樣的話,你能夠消氣麽?”
銜霜木然地看着紅色的血一點點滲出了他的外袍, 越湧越多,而後順着外袍流下, 滴到了地上。
看着他牢牢地按着自己的手,和那像是怎麽也流不完的血, 她的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霍則衍一定是瘋了。
可是,流了這麽多的血,霍則衍如果真的就這麽死了的話,會不會算是她弑君啊。
感覺到那緊緊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慢慢失了力道時,她慌忙間松開了手,看着那把染滿鮮血的匕首,哐的一聲掉落到了地上。
珠兒走進來時,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幅滲人的情形。
她安頓好歲歡後,心中還是實在放心不下銜霜,在寝房門外站了許久,卻始終不敢貿然進去。
Advertisement
隔着房門,她雖未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麽,但也隐約聽見兩人像是又起了争執,同她預想中的一樣。
聽到刀刃落地的清脆聲響時,她心中一驚,以為是霍則衍在震怒之下,要殺了銜霜洩憤,一時間便也顧不得什麽宮規,趕忙推開門走了進來。
看到外袍染滿了血的霍則衍,和一旁僵硬站着的銜霜時,她被唬了一跳,也不覺間愣了神。
銜霜看着珠兒走進來,找回了些許清醒。
她微微顫抖着雙手,比劃着讓珠兒趕快去太醫院請齊院使來。
珠兒很快也明白過來了發生的這一切,應了一聲“是”,忙不疊小跑了出去。
寝房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地上亦流了許多血,看起來好不吓人。
銜霜的情緒平穩下來後,扶着牆準備慢慢走出去。
出了這樣的事情,太醫一會兒還要來這裏,估計霍則衍今晚也回不去明和殿了。
而她本就不願再和他共處一室,更何況現下這寝房裏頭還成了這樣,她今晚,怕是也沒法再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了,只能先去偏殿睡上一宿。
“銜霜。”
霍則衍按着還在不斷淌着血的傷口,忽然出聲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他看着側過了身的她,低聲開口道:“很疼......”
銜霜聞言怔了怔,面上卻是沒有什麽反應。
這不是他自己,方才非要按着她的手捅的嗎?
她想着,錯開了眼神,刻意不去看他還在滴血的傷處,只是同他比劃道:【陛下先忍着些,珠兒已經去太醫院了,想必齊院使很快就會來。】
或許是受了傷的緣故,霍則衍的面色罕見地顯得有些發白,聲音也有些發啞。
“你要去哪裏?”他啞聲問她道。
銜霜垂着眼簾,對他道:【我畢竟不是太醫,不通醫術,現下也幫不了陛下什麽忙,就不留在這兒添亂了。】
見她比劃完,轉過身子就要往外走,霍則衍眼尾登時變得有些發紅,按着傷處的指尖也微微有些發顫。
他盯着她留給自己的背影,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攔住她,将她留在這裏。
然而,他還沒走出幾步路,便撕扯到了尚流着血的傷口,身子也晃了晃,扶着桌角慢慢倒了下來。
他不甘地看着逐漸走遠的銜霜,嘶啞着聲音,不死心地又喚了幾聲她的名字。
可她始終沒有再回過頭,更沒再多看他一眼。
眼睜睜地看着房門被關上,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霍則衍只覺得,自己的心口處似是也被将才的那把利刃生生剜了一刀。
鮮血淋漓。
而身上傷口處的那股疼痛感,也漸漸在他的全身上下擴散開。
但比起身上的那處看得見的刀傷,更疼的仍是他的心口,疼得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撕裂,讓他幾近無法呼吸。
疼痛恍惚間,霍則衍忽然想起了那年在風雪交加的雀嶺山,銜霜因為他手臂上一道不深不淺的劃傷,而難過得掉眼淚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她,也會因為他的一點小傷而急得不行,會輕輕地給他包紮傷口,會在給他上藥時忍不住落淚,還會在上藥過後,小心翼翼地問他還疼不疼。
而那個時候的他呢,只覺得她是在裝模作樣地可憐自己,并惡狠狠地警告她,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可是現在,她不會再去在意,他的傷口是不是還在流血,更不會再去在意他還疼不疼。
她不僅不會再心疼他,甚至,也不會再可憐他了。
霍則衍直至今日才知曉,原來素日裏那樣溫和的銜霜,不再喜歡一個人時,會是這樣的決絕,這樣的狠心。
而她這罕見的狠心,也只對他一人。
他還記得,那時在诏獄,她看見受了傷的徐文州時,神情是那樣的悲恸和難過。
分明只是厮打後受的一點皮外小傷,她竟還要求自己去給徐文州找獄醫。
她依舊還是那個很會心疼人的銜霜,只不過現如今讓她心疼惦記着的那個人,不再是他罷了。
不止是徐文州,甚至就連那個叫做珠兒的宮女,在她心中的分量,都比他還要重得多!
她不僅會親手為了那宮女下陽春面,竟還會為了那個宮女和自己叫板。
她是有在意的人的,而且,讓她在意的人,也不止一個。
可那麽多人裏,偏偏就是唯獨沒有他了。
傷口和心口都痛入骨髓時,霍則衍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
夜色悄然臨至,彎月如弦,隐匿于雲後,顯得天色分外暗淡無光。
蘭溪苑卻依舊燈火通明。
偏殿的燈亦亮着,銜霜站在窗側,面色平靜地看着庭院裏走進走出的太醫和宮人。
興許是覺得外頭太吵,她拉上了窗邊的錦簾,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終于寂靜了下來。
又過了片時,珠兒輕輕地叩了叩她的房門,走了進來。
“姑娘,齊院使已經來過了,說陛下傷得很重,利刃之傷離心口,僅有幾寸的距離。”
珠兒說着,悄悄地看了一眼銜霜,見她看起來沒什麽反應,又道:“不過齊院使說,陛下傷口雖深,但好在醫治得還算及時,未傷及到性命。”
聽着珠兒的話語,銜霜依舊面色平淡,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曉此事。
坦白來說,霍則衍沒死,于她而言的确是件好事。
那匕首雖是他握着她的手捅進去的,但他的傷,和她到底也不是一點關系也沒有。
沒死就好,她可不想被人扣上“弑君”的這頂帽子。
這麽大的責任,她擔不起。
銜霜想着,想起晚上鬧得那一出事情,比劃着問珠兒:【歲歡已經睡了嗎?】
珠兒見她未過問霍則衍的傷勢,而是提起了歲歡,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道:“公主早就被奴婢哄着睡下了,睡得還很是安穩,後來的那些事情,也未驚動到她。”
【那就好。】
聽珠兒這麽說,銜霜放下了心,她本還擔憂着,晚上的那些事情會吓到歲歡。
珠兒神色猶豫地看着她,到底不敢過問,今晚她和霍則衍在寝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竟會鬧成這般局面。
她嘆了口氣,有些愧疚地對銜霜道:“都是奴婢不好,給姑娘出了那樣的馊主意,不僅事情未辦成,還差點就害了姑娘。”
【珠兒,你千萬別這樣想。】銜霜搖頭道,【你也只是想要幫我,反倒是我,險些連累你丢了性命。】
“奴婢沒事。”珠兒忙道,她略微停頓了須臾,遲疑着開了口,“只是姑娘......姑娘今後怎麽辦?”
兩人都心知肚明,經過這一回後,銜霜今後,只怕不會再有能出宮的機會了。
宮中的守衛會比從前更加森嚴,而霍則衍,也只會将她看得更緊。
銜霜心中生出了些許不甘和絕望。
原定的出宮計劃,就這樣破滅在今夜。
若是霍則衍早早地對她膩了還好,可若是不呢?她今後,難道就要被霍則衍一直囚于這個地方,直至死在這裏嗎?
看着沉默不語的銜霜,珠兒小心地輕聲問她道:“那姑娘今後......能接受就這麽留在宮中嗎?其實......宮中也沒姑娘想的那麽差的......”
許是預見到今後再無可能離開,珠兒眼下也只能這麽安慰她,希望她能夠盡量接受此事。
【不會。】銜霜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打斷了珠兒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話,【我遲早,是要離開這個地方的。】